4、如果再看你一眼,是否還會有感覺
此刻的白夕眠摘去了圓框眼鏡和一身白褂,換上了輕便的純白色過膝棉裙,像極了記憶里那個鄰家女孩。
可她明明長著張似水如棉的溫婉臉頰,氣質卻像是結了冰,拒人千里之外。
如冰山,暴雨一般。
所以曾經那個怯生生跟在他身後,溫順可愛,甜美又漂亮的白夕眠,哪去了?
熟悉的感覺煙消雲散,路奢的大腦忽然宕機了。
他就那麼愣愣地站在馬路另一頭,看著她。
她臉上的嬰兒肥不見了,鵝蛋臉白嫩雪皙,成熟又漂亮。
路奢才活了十八年,可此刻看著她,卻忽然有種窮盡一生的美好就在眼前,往後餘生,不過如此的感覺。
記憶里那個怯懦而又不自信美小鴨啊,如今已經蛻變成了高貴優雅的白天鵝。
然後呢?當年保護小鴨子的玩具騎士,有變成真正的騎士嗎?
還是說……
他還是十年前的樣子。
……*……
噠、噠、噠……
路奢的皮鞋點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另一邊,那絕美的高挑女子聞聲微微側目,正瞥見他此生最狼狽的模樣:
大背頭被汗水打濕,額發凌亂,領帶早就被扔在夏風裡,濕透的襯衫還掛在自行車把上。
「……」
白夕眠緩緩轉過身來,不發一語地望著他。
驚喜,遲疑,埋怨,悲傷……
那對漂亮的桃花眸子一瞬間閃過了太多太多的情緒。
那麼多的情緒,路奢根本來不及捕捉。
以至於他最後反應過來時,裡邊就只剩下了最後一種,如冬日冰棱般的寒意。
「夕眠……生日快樂。」
路奢似乎被凍到了,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感受不到的顫抖。
他手裡拿著一方包裝精美的小木盒,裡邊放著遲到了十年的生日禮物。
這是白夕眠活過的第二十六個七夕節。
同時也是路奢精心為她準備的,十六歲生日。
木盒中放著一枚在十年前最新款的HelloKitty發卡。
當然,以如今的眼光看來,它不過是塑料感十足,就像是街邊撿到的毫無價值的垃圾一般,連盒子都不如的廉價貨罷了。
但路奢不覺得,在十年前,它就是最好!
而路奢,只會給白夕眠最好的。
——雖然他現在,看著眼前的女生,連那句早早就準備好的「以後我每年都會在這裡給你過生日」這句話都說不出。
因為這句話只要說出來,就是他路奢撒了謊。
撒了個,足足十年的……
彌天大謊。
一旁,看著路奢捧著禮物的手伸過來。
「嗯……謝謝。」
白夕眠雙手接過,卻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冰冷的視線從他臉上淡淡掃過,微微停頓了一下,便投向了悄然照亮夜幕的煙火。
路奢看著她掠過自己的視線,無端想起了一首笨拙的情詩:
◇
我們並肩看了一場煙火
天空格外燦爛
光一閃而過
就會發現
我沒有看火
你沒有看我
◇
等到一朵煙火落幕,白夕眠才伸手捋了捋耳側紛亂的碎發,輕輕擦拭著禮物盒子上的灰漬。
「謝謝。」
她又輕聲說了句,桃花眸子里無哀無喜,叫人什麼也讀不出來。
期間不發一語,等到下一朵煙火在空中綻開,她甚至連招呼都沒打,轉身走了幾步,在路奢的目光中打開那輛孤獨的玫紅色小甲殼蟲的車門。
路奢就這麼站在路旁,看著她關上車門,脫下高跟鞋放在鄰座,而後引擎轟鳴。
一陣熱浪從身邊錯過。
……*……
遠處起了霧,一點一點蔓延過來。
聽到了「沙沙」聲。
待濕熱的水汽撲面,人潮四散,這場潦草的煙火晚會就已經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淋滅了。
喂喂喂,別下這麼會看場合的雨啊……
路奢站在四散的人潮里,望著遠去的那抹玫紅,忽然感覺,她和自己記憶里的白夕眠,差距好大。
更漂亮了,更有氣質了,也更遙遠了。
就好像是你心愛的鵝卵石,忽然有一天,變成了星星,跑去照亮了整片銀河。
可你的鵝卵石是獨一無二的啊,她變美變漂亮了,嘩啦啦跑去點亮星河,那你就沒有她了啊!
所以說,就這麼知難而退的話……
丟死人了好吧?
怎麼會有哪個蠢蛋連自己鍾愛的傢伙都寶貝不好,放她去照亮世界?
要我路奢遇到這點事就放棄……
抱歉。
下輩子吧。
不就是個腰細腿長冰泠似雪的大美妞么?
望著柏油馬路上漫卷的雨沫,路奢舔了舔嘴唇。
——必拿下!
……*……
迎著一片水霧茫茫,路奢打算就這麼沖入雨幕,踩著濕漉漉的街道,朝著記憶里的河堤跑去……
可就在他心間豪情萬丈之時,恍然間好像聽到極遠處傳來的一聲急剎。
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似乎並不該被他聽見的聲音,就這麼穿過重重雨幕,一把將路奢拉在原地。
路奢愣愣地轉過身,就看見暴雨中,一輛玫紅色的小巧甲殼蟲逆著風和雨,急慌慌地跑過來。
片刻后,車在路奢身旁停穩。
車門開啟,風裹挾著大片的雨水一股腦鑽進車裡,路奢眼睜睜看著她抿了抿嘴唇,眉頭微蹙。
駕駛位,白夕眠蜷了蜷被雨水打濕的赤足,沒有多看路奢一眼,更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
她只是隨手從車櫃里取出一把有些破舊的雨傘,而後遞到路奢跟前。
「謝……」
路奢接過傘,嘴裡憋著話。
忽然看到她柔軟髮絲間別著與她氣質不符的可愛HelloKitty發卡。
小小貓咪甜甜笑著,款式老舊卻又新穎。
恍然間,他的視線好像模糊到了十年前,看到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躲在他身後的女孩兒。
「夕……夕眠,我……」
路奢一句話沒講出來,看著車裡的姑娘,發起了呆。
車裡,白夕眠纖長的睫毛似乎蒙上了一層雨霧,慌亂地眨了幾下,她輕咬著下唇,抿著的櫻粉色嘴唇里似乎藏著很多很多話。
可等路奢再次看過去……
什麼啊,分明還是最開始那副冰冷淡漠的樣子。
眼……花了?
路奢想著,就聽到咚一聲。
車門重重關上,引擎轟鳴。
一陣熱浪擦肩而過。
「呵……」
渾身濕透的路奢,打開那把老舊的黑色雙人傘,看見傘柄上貼著的小貓貼紙。
這老夥計似乎被修過好些次。
一番舊憶頓涌心頭,他笑了聲,又把傘給合上了。
而後就見他把傘揣進襯衣里,一鼓作氣衝進瓢潑的雨幕里。
「好耶!夕眠心裡還是有我的——!!!」
路奢邊跑,邊扯著嗓子喊。
嚇得人群四散。
嚇得雨點紛亂。
遠處,那輛小巧的女士甲殼蟲靜默地停在路邊。
一直到路奢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連踩在水坑裡的聲音都聽不到時。
車燈才倏地亮起,緩緩遠去。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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