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舊人舊事舊相思(上)
都水很高,高到邊月也需抬頭才能與其對視,他揮手斥散了圍觀眾人,並讓米西亞自行前往禁閉室,等待後續處理。
不過三言兩語,就將塵埃落定。
邊月沒有得寸進尺,而是緩緩收起一身拳勢,同時望向此人的目光中,也有幾分少見的忌憚。
真氣行於經脈,如百川匯流,浩浩湯湯,蔚為壯觀,方才自己一身拳勢,正是真氣所化。
所謂氣亂於中,物變於外,形神氣質,表裡之用也。
修行者所用術法神通,概莫如是。
而眼前之人,雖不懂修行之法,但僅是隨手一按,就斷去了邊月體內真氣流轉,這般霸道手段,就如截斷山崖,堵塞江流,遠非米西亞可以相比。
何謂高手?這就是了。
入院之初,邊月曾瞧見幾團碩大螢火,其中一份,應該就是來自他。
等到人群散盡,邊月半天,正欲開口,都水先他一步,笑容和煦道:「不急,先讓我解釋前因後果,你再做定奪。」
這位看起來平易近人的副院長,便將米西亞與菠蘿麵包的關係說了一遍,其中便牽扯到了早些年的那樁恩怨。
「人非佛子,皆有七情六慾,當年暗獵者間接害死了她的丈夫,如今兒子又因暗獵者而死,若是換成你,你能毫無怨氣?」
就連孔子都說,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邊月搖搖頭,自認並非聖人。
見雙方恩怨暫時解開,都水微微頷首,意味深長道:「不愧是蛐蛐看中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更難能可貴的是,雖然生逢亂世,猶有赤子之心,很不錯。」
在這個時代,肯為一個逝去的陌生人,與學院為敵的,很少。
聽聞對方提起蛐蛐,而且雙方似乎很熟,邊月不禁心念微動,可惜剛才的絕封拳式耗盡了自己所有真氣,所以暫時無法使用龍瞳術,看不清此人心思。
中年男人忽然想起一事,便微笑道:「還未自我介紹,我代號都水,目前是九川學院的副院長。」
邊月恭恭敬敬地抱拳道:「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看著這個相當少見的抱拳手勢,都水本想抱拳還禮,只是對方那兩句客套話就很不討喜了,他驀然收斂神色,冷笑道:「既然久聞大名,又為何臨陣脫逃?」
邊月面露疑惑,「此話怎解?」雙方不過第一次見面,何來臨陣脫逃一說?
「怎解?」都水笑意森然,「兩年前那個明明通過了測試,卻在入學前當了逃兵的傢伙,不是你嗎?」
邊月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檔事,沒想到過去這麼久了,對方竟然還記得自己。
都水冷笑道:「自九川學院建立以來,你還是頭一個主動退學的,如此特立獨行有個性的人,我怎能記不住?毫不誇張地說,不僅是我,學院的所有訓練師都對你印象深刻,包括剛剛的米西亞!」
言語之時,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雙眼微眯,帶給了邊月莫大壓迫感,而都水本人,心中其實也是波瀾萬千。
如果說當年邊月的退學,出乎了他的預料,那麼現在邊月的實力,更是讓他感到震驚。
一個只用了兩年時間,就從一個稍強於普通人的少年,一躍而成可以與A級狩獵者掰手腕的戰士,這種登天般的成長,不可謂不驚人。
都水甚至在心中懷疑,如果當初邊月沒有退學,而是成為學院的學員,那麼他現在還會不會取得這般成就?
都水揶揄道:「莫非是對學院有意見,看不上我們這兒的訓練,所以在外學成歸來第一件事,就要用我們的訓練師立威?」
聽聞此言,邊月表情愈發難堪,只得賠笑解釋道:「當年實屬事出有因,今日也是情非得已。」
都水冷聲道:「世間煩心事,都只繞著你一人是吧?」
邊月無奈道:「實不相瞞,確實如此。這不馬上就到點了,我還得趕著去下一趟目的地,實在沒辦法在此久留,日後若是有機會,我一定回來與學院賠禮道歉。」
話音未落,邊月就想趁機離去,卻被都水一巴掌按住肩膀,「走?去哪?蛐蛐就在學院門口等著,我讓他等到天黑,他敢說一個不字?反倒是你小子,得跟我去一個地方。」
邊月暗暗用勁,硬是沒從都水巴掌下逃脫,不得不說,這位副院長的實力應該能與九境中的第二境不相上下,以邊月當前手段,絕對敵不過。
他只能試探問道:「去哪?」
都水盯住邊月雙眸,像是要在他臉上看出朵花來,不過地方表情誠懇,不像作偽之色。
「地下密室中的甲鎖盒,自送來之日起,便沒出過動靜,我一直以為這個盒子並無作用,只是學院的信物而已,可今日你來了,它動了。」
副院長眯眼問道:「你覺得這其中有沒有什麼聯繫?」
邊月輕咦一聲,微笑道:「竟還有這種事?」
都水雙手負后,將視線從邊月身上挪開,點頭道:「你與我一看便知。」
於是乎由都水帶路,邊月稍微落後他半個肩膀,兩人一同前往密室。一路之上,常有路人「偶遇」,大多是匆匆一瞥便悄然離去。
院外男子擊敗院內訓練師的事情已經在學院傳開,這些都是沒能趕上觀戰,只能另用心思,一睹院外男子面貌的學生。
趁著行路的間隙,都水問道:「聽說你這兩年當了暗獵者?」
邊月反問道:「聽誰說的?」
都水暗自發笑,年輕人確實有意思,耍心機都耍的妙趣橫生。
「蛐蛐。」
「你和蛐蛐很熟?」
「他曾是我的學生,你說熟不熟?」
「怪不得他能弄到學院的通行證,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在。」
邊月嘀咕道。
「確實當了暗獵者,這兩年也小有收穫。」
「獵殺了幾頭凶獸?」
「三頭,一頭遁甲獸,兩頭陵魚獸。」
都水點頭道:「很不錯,比起我們的學生還要強上一截。」
邊月搖頭道:「並非我獨自擊殺,我所在的那個小隊實力都不錯。」
都水換了個問題,「當年為何放棄學院?」
邊月想了想,「覺得暗獵者更自由。」
對於這個回答,都水並不感到意外,他繼續問道:「那為什麼要參與學院考核?」
像是提前預料到對方要問這個問題,邊月直言不諱,「想試試自己有沒有成為暗獵者的資格。」
都水撫掌而笑,看起來心情極好,他說道:「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師從何人?」
邊月搖搖頭,「恕難奉告。」
若說以自己為師,都水定然不會相信,倒不如故布疑雲,日後可進可退。
「認識新一任影獵者嗎?」
邊月扭頭皺眉道:「不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嗎?」
都水說道:「我沒得到答案,所以剛剛那個不算。」
邊月不清楚蛐蛐有沒有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透露給都水,為保險起見,只能先說不認識。
都水點點頭,心中頗為惋惜,近一年多來,這位新任影獵者風頭極響,甚至還要蓋過學院派出去的狩獵者,以至於就連他與天闕,都對此人極感興趣。
若是都水所記不錯,這位影獵者僅在一年之內,便取得了十九頭凶獸的豐碩戰果,其中一頭,還是地級。
眾所周知,人級,玄級,地級,天極,霸主級,相鄰兩級之間的差距,大如天塹。
身為狩獵者的這些年,都水也不過手握三頭地級戰績而已。
這位副院長叮囑道:「你日後若是能與他碰上,勞煩幫我帶句話,就說九川學院,隨時恭候他的到訪。」
若是能招攬這種人才,都水也算了卻人生一大遺憾。
邊月好奇問道:「你對暗獵者,沒有偏見?」
都水笑著反問道:「若是有偏見,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
邊月哈哈笑道:「倒也是。」
不知不覺間,兩人來到一棟半球形建筑前,建築表面由無數六邊形疊成,就像蜜蜂的巢穴,密密麻麻,整齊劃一。
「這是?」
都水神色凝重起來,說道:「在去密室之前,先為菠蘿麵包了卻遺願。」
牆壁之上,忽有一塊六邊形脫離而出,浮在邊月身前,都水正色道:「將菠蘿麵包的身份牌放上去吧。」
邊月心有所感,旋即雙手拿出金屬牌,鄭重放了上去,剎那之間,整座建築光芒大放,那塊六邊形拖著身份牌輕輕歸位,就像為逝者蓋上棺木。
此時此刻,整座學院同時陷入寂靜之中,人們紛紛起身,面朝建築方向,神情肅穆,為英雄送行。
空無一人的禁閉室內,米西亞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這位堅強了十幾年的狩獵者卸去了所有偽裝,現在的她,就只是一個失去了所有親人的可憐女子而已。
猶記往昔,丈夫每次任務歸來,都會給尚且年幼的兒子一個滿懷愛意的擁抱,然後笑著從身後背包中,掏出許多零食,其中最多的,便是菠蘿麵包,每當這個時候,丈夫總會偷偷瞧一眼妻子,因為他知道這也是妻子最愛的糕點。
後來,丈夫身死,死的令人痛惜,再後來,兒子漸漸長大,也成了狩獵者,這個言語不多的男人,將關於父親最甜蜜的回憶,當成了代號,刻在名字前。
菠蘿麵包,看似有趣,其實蘊含著一個男人最內斂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