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萬里起拔(2)
瑞昌當初在歸化也是有分號的,張鋌芳也走過口外的,只是沒有深入草原。袁鏡儀這才是第一趟出門,單聽著挑夫閑聊,就知道了許多知識。
出歸化繼續北運,又分走前營、走後營,再到烏里雅蘇台、科布多等地,那就是關內行程的三倍遠了。張家口一路繼續北運,有這關內行程的二倍遠。兩路分別越戈壁至大庫倉,再達恰克圖進入俄國,從伊爾庫茨克往西周轉,又是前段行程的四倍,可以到達莫斯科。過去進入歐洲腹地都是西洋商人,但而今為了跟俄羅斯打茶葉戰,西幫在莫斯科也開了十數、二十數的分號。這一路便是北路,也就是常說的走大庫侖、走恰路。
形意拳出自心意,傳人集中太谷、深縣,多出鏢師,保著晉商一直往北,這一路拳的心意拳,又被稱為北路形意拳。袁鏡儀的傳承,如果按著孟振嶺排,屬於這一分支。
也有從烏里雅蘇台直接往西到烏魯木齊、塔爾巴哈台的,也能周轉著到達俄國的聖彼得堡、莫斯科。但這路通常是經西安從蘭州走。也有從磧口走河套,經包頭、寧夏延伸到烏魯木齊、伊犁、塔城各處,也能經西伯利亞往俄境,這是西路,行程便是十倍遠了。,而今西北鬧亂,這一路也就少數回回商人還走得通。
還有一路出張家口經多倫諾爾,通往錫林郭勒、察哈爾、昭烏達、呼倫貝爾進入俄境,再分一路走盛京,轉海參崴、海拉爾等地的,這是東路。梁牙紀當年販馬,走得就是這一路。對大鏢師來說,這些都得爛熟於心,乃至每一段路上的每一處客棧、每一處水井,以及星斗在四季對應的位置,都得印在心底。對走口外的商幫而言,輾轉兩省走鏢的鏢師都是沒見識的娃娃。
「你自己比劃著巴掌,算算這得走多遠,走多久。」
這位老伯如數家珍一般,輕易就舉出了四方鏢路,這讓袁鏡儀不禁感覺,這位老伯過去也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身上心裡的那些故事,都是無價的財富。
「那企不是回家的二十倍遠?祖宗們走過這麼遠的路啊?」那位侄兒跟袁鏡儀一樣好奇,他的問話倒給袁鏡儀幫了不少忙。
「哦。」老漢臉上洋溢著驕傲。
「商幫掙外國人的銀子!這不就跟朝廷打仗一樣了么?」
「你以為,知道咱們太谷為甚叫白銀谷了吧?」
「是不是全天下的白銀都在咱晉中?」
「差不許多。」
「你叔年紀大了,走了一輩子還是推小車,眼看小車都推不動了,以後還得靠你光耀門楣。」
「叔,我還要跟著你學生意呢!」
「叔不成,你要跟著這些掌柜子學,今兒是個難關,也是個機會,不然咱這點貨物,幹嘛還要跟大鏢隊為伍?用好危局,其利可觀,這一路的見識,就能成就作為。」
「叔,我學著呢。」
「我給你說的是咱們西幫走出來的新絲路,你可得記住。識路途、知行駐、走捷徑、佔先機。」
「叔,絲路有幾條?」
老漢看到了邊上的袁鏡儀,想了想才道:「南北主線鏢路主要有水陸兩條,水路就是運河漕運,多為京津官運。這一路從長江一斷,也就沒甚大作用了。」
「那其他幾條呢?」
「就對外貿易而言,漢唐時就有了河西走廊的絲綢之路了,但這條早已廢棄;元時成吉思汗一路向西,又有了草原絲路;明時又通了海上絲路,至康乾時海禁閉關,這一路就封港了,現在列國的大炮朝著我們,就是想打開這通商口岸;再還有西南滇、川、藏茶馬古道,多為雲南馬幫行走。」
袁鏡儀聽出老漢沒往點子上說,感覺到是外人在場不便透露,想著也有點不好意思。
老漢看出了袁鏡儀的尷尬,繼續道:「最興盛的還是豫、晉、冀、蒙這一條茶葉之路。」
「叔兒,有了這些知識,再懂得天文地理,是不是就可以當大領房了?」
「拉駱駝不是一般的苦,風餐露宿,負重致遠,」老人用肩背挺住掛著車把的繩子,騰出一隻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每家領房都有自己的捷徑,這是秘密,千金難買。」
年輕挑夫將擔子架在車上道:「叔兒,你歇會,我來吧。」
老漢欣慰地笑著,將推車交給侄兒,扶著籮筐繼續走。「熟悉道路,更得忘記道路,做大領房得有這個本事。」
袁鏡儀看到這裡,將掛在鞍子上的繩索抖開,硬給那老漢系在了車子上,道:「二位師傅,我一路聽著你們談話長進不少,你們這一路的吃喝我包了,貨物也交給我吧。」
老漢擦擦汗,看袁鏡儀識貨,又也是個實在人,大方地道:「如此勞煩達官(鏢師)了。」
袁鏡儀感覺渾身一輕,道:「伯,等前邊休息了,我就給你把車套上。」
老漢問道:「這位達官是哪一家字型大小的?方才戴掌柜是等著你的吧?」
袁鏡儀便如實相告:「項城瑞昌號。」
老漢點點頭道:「也是講道義的人家,先前就送來了許多馬匹。」
袁鏡儀很是不好意思:「先前送馬的是大櫃的,是送送賣我還不知道呢。若是賣了,也不敢說是道義了。」
那老漢擺擺手道:「就是賣也賣得,敢在這個時候掙這個錢,就不是一般人家。」
袁鏡儀就一邊走,一邊把那擔子上的貨物用繩子重新紮成了馱子,扛著一翻掛在了馬鞍上。
見袁鏡儀實誠,老漢道:「達官啊,我走了半輩子馱子,也沒走出個啥風光。我這點東西也不算啥,達官感覺有用,達官儘管拿去。達官若是哪一天借著這言語發達了,逢人說起來,念叨咱老漢一聲就知足了。」
袁鏡儀道:「晚輩袁鏡儀,我聽你叫這位兄弟『寶柱』,今天我就當寶柱是我兄弟了,借著古人一話『苟富貴,勿相忘』,老先生要想在周口乾買賣,鋪面我出。」
「哎呦,達官好氣魄!」老漢擺手道,「老漢叫王乃謙,當初也是大盛魁出來的,也搬過堆積如山的千斤錠,看你眉宇間有那份俠氣,這才願意交你這個後生,倒不是圖你什麼資助。」
袁鏡儀趕緊道:「老前輩說得是,我也是表一表心意。」
瑞昌跟西幫大字型大小確實不能比,西幫一次結算押運的銀鞘都能排出十里地去。而西幫走口外的掌柜更是了得,都一直走進了北極之地。」
老漢被袁鏡儀的樣子惹笑了:「達官,我見你這筋骨、氣色,絕非等閑之輩,我先不跟你講那邊的風光,總有一天你會親自蹚過去。」
袁鏡儀被這老漢的大氣所感染,感覺他身上有著與梁牙紀相似的東西。
叫寶柱的想必是聽多了這類故事,催著王乃謙道:「叔兒,你還沒說忘記道路是甚道理呢。」
「進了大漠就沒有路了,怎麼走不在於路,而在於水源。天有不測風雲,水源也會改變,所以更得懂得如何尋找水源。」
「叔兒,這是你跟駱駝客學的嗎?」
「我是跟隨隊鏢師學的。」
「鏢師?」那侄兒看了袁鏡儀一眼,袁鏡儀也很是好奇。
「鏢師不推車,不領房,只是跟著走,看似瀟洒,但要求的更多,他們負責隊伍的安全,不光要能打鬥能講清,還得有帶領隊伍避繞各方神靈的本事。」
「戴老師身為鏢師魁首,那本事豈不是大了去了?」
「這一路,跟著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