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落幕(下)

(二)落幕(下)

「這個地牢連著外頭,只隔著一堵牆。」

「長姐曾在邊境抗擊赤柔的大軍,想來也聽得出外頭唱的是赤柔軍歌吧?」

「你好好想想吧,赤柔國遠在千里之外,浮玉的京都怎麼會響起赤柔的軍歌呢?」

沐雲蕊得意地說完,便意味深長地笑了,她認真觀察著沐雲柔的表情,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能夠取悅自己的瞬間。

沐雲柔怔了怔,緩緩垂下了腦袋,沒有溫度的眼眸無神地盯著身前漆黑的磚石。

她怎會聽不出外頭唱的是赤柔的軍歌?

赤柔的軍隊怎會出現在浮玉的帝都?兩國雖然接壤卻是世代為敵,戰爭連年不絕。

答案簡單而殘忍——鄭家,掌握龍驍軍的鄭家,權傾天下的鄭家,早已通敵叛國,引赤柔大軍在幼帝繼位之際趁虛而入……

她用生命保衛的浮玉,早已成了赤柔的天下。

而這一切,怎麼離得開她那好夫君鄭予淮的謀划?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沐雲蕊勾起了唇角,輕輕拍了拍手,嬌嗔著搖了搖頭,「長姐,你這一輩子,活得可真可憐吶。」

角落裡的沐雲柔突然冷笑起來,聲音宛若鬼魅,半抬起的眼眸中滿是冰冷刺骨的嘲諷:

「你以為……是我,輸給了你嗎?」

「你錯了,我輸給的……只有我自己罷了……」

沐雲蕊的臉色變了變,隨即卻笑得更開心了:「長姐,你再不說話,我都要以為你是被關傻了呢!」

她的身子湊近了些,紅唇一張一合:「慢葯的滋味不好受吧?長姐,你一定覺得五內俱焚,虛弱不堪吧?我告訴你哦,咱們的父皇,死前也嘗過這樣的滋味呢。可惜,那時你在邊疆……」

「什麼?!」

沐雲柔猛然抬起了頭,目光如利劍般射向沐雲蕊,「你說什麼?!」

「哎呀哎呀,長姐,你的耳朵又不聾,何必再問我一遍呢?我說父皇啊,有眼無珠的父皇啊,也是被慢葯毒死的!他該!他活該!真痛快真解氣哈哈哈哈……」

沐雲蕊叉著腰大笑起來。

「你該死!」

沐雲柔咬牙切齒地擠出三個字,身子猛地朝她撲去,卻重重地摔在了堅硬的地磚上。

沐雲蕊上前一步,輕輕蹲了下來,手指穿過沐雲柔枯槁的長發,好像在撫摸一隻無害的貓兒狗兒一般。

「長姐,人是要看清楚形勢的,明白嗎?」

「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搖光公主嗎?」

「你的朋友戰死的戰死,自戕的自戕,你的白虎軍已經全數覆滅在辛吉峽……」

「而你——已經是個殘廢了。是動不了我分毫的。」

溫柔的撫摸突然停止,沐雲蕊的手緊緊揪住了她的長發往起提,迫使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眼睛。

「不論你認不認,這就是現實,這就是你的落幕——」

沐雲蕊突然住了口,和申屠一起望向地牢的出入口。

因為門開了,一個身著鎧甲的人影逆著光走了進來。

這個人影沐雲蕊和申屠再熟悉不過,正是沐雲蕊的夫君、龍驍將軍鄭予淮。

兩年前,鄭予淮娶了長公主沐雲柔,過了不足一年,長公主便「身患重病」、「閉門不出、不見外人」,而後,他又納了沐雲蕊進門。

沐雲蕊眼睛轉了轉,迅速和申屠使了個眼色,把倒在地上的沐雲柔拉起來重新摁在了角落裡。

「你們為何在這裡?」

鄭予淮眉頭微皺,俊秀的臉上閃過一絲狐疑,目光掠過沐雲蕊隆起的小腹。

「將軍,是這樣的。」

沐雲蕊咽了口唾沫,垂下目光,怯生生地小心說道,「近來天氣寒冷,妾身擔心姐姐,所以……」

鄭予淮有些不耐地點點頭:「蕊兒,你一向最是溫順善良,但這種地方不是你該來的。你先回去休息,我有話同柔兒說。」

沐雲蕊聞言心底一緊——此時已入夜,將軍此刻來地牢,莫非還與那賤人有舊情?

還說讓她先回去?她當然不能回去!

「將軍,還是……」

沐雲蕊正欲開口尋個由頭留下,鄭予淮卻有些性急地將她拉出了囚室。

他顧不得沐雲蕊的臉色微變,也似乎沒有看到旁邊霜眉兒的屍體。

鄭予淮徑直走到角落前,屈尊降貴地蹲下了身子,兩隻手捧起沐雲柔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揉搓著,卻忘記了她手筋已斷,傷口牽動格外疼痛。

「柔兒,你受苦了……」

「看著你受罪,我也是心如刀絞般……可是,太后的懿旨我不能不從啊!」

「姑母的原令是叫我予你一根白綾、一壺毒酒,是我以死相逼,她才退讓了一步,讓我留得你在府里……」

沐雲柔執拗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抬起眼皮望了眼那雙深情地望著自己的,熱淚盈眶的眼睛,心底感到一陣噁心。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劍殺了……不,那也太便宜他了,凌遲都不足以泄她心中之恨!

「柔兒,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可是危急存亡之秋了!」

鄭予淮的眼中閃著真摯而晶瑩的淚花,沐雲柔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演著演著連自己都信了!

「你恐怕不知道,先皇最寵信的那個太監沈夜,打著護駕勤王的旗號造反了!」

沈夜?

沐雲柔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心裡浮現一個人的影子來。

「柔兒,這個逆賊是要顛覆朝廷、禍亂天下啊!」

鄭予淮聲情並茂地訴說著,表演得十分賣力,絲毫沒有察覺到沐雲柔身上散發出的厭惡與仇恨。

「如今京都兵力短缺,若是被他殺了進來,你我也好,黎民百姓也罷,都是死路一條啊!」

鄭予淮哭得更動情了,沐雲柔只是冷冷笑了一聲,氣息不穩:「所以呢?」

「柔兒,我記得,先皇曾賜你一道印璽的空白聖旨,你還未曾動用——」

鄭予淮以為自己的表演打動了眼前的女人,精神不由得一振,眼睛里閃著絕處逢生的光:

「只要有先皇的聖旨,他沈夜也只有乖乖退兵的份兒!」

「柔兒,到那時,你就是救了浮玉、救了京都的英雄,我一定把你接出來,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原來是刀子架上了脖子,才想起她手中的聖旨來。

「呵……」

沐雲柔竟然輕輕笑了起來,睜開半闔的美目望著鄭予淮。她本就容顏傾世,饒是氣息奄奄,也是絕代姿容。

眼下她正「含情脈脈」地注視著鄭予淮,彷彿已經沉溺於他的深情一般:

「予淮,你是我最心愛的男人,我怎麼忍心……看著你去死呢?」

有那麼一瞬間,鄭予淮又一次為這樣的美貌動了心。

「柔兒……那聖旨,現在何處?」他顫聲問道。

「我當然可以告訴你。」

沐雲柔緩緩勾起了唇角,眸子里墨色翻湧,「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鄭予淮連忙追問。

「我想要的,你能給我么?」

「你想要什麼,我一定奉上。」鄭予淮連忙道,「柔兒——」

沐雲柔合上眼睛笑了起來,只是中間夾雜著咳音,笑聲也破碎起來。

鄭予淮被她笑得有些頭皮發麻。

沐雲柔是個瘋子,大家都知道。

可一個瘋子腦子裡怎麼想,只有老天知道。

「我,要她肚子里的孩子!」

沐雲柔猛地睜開眼睛,使不上力的右手指向牢房外的沐雲蕊,唇角滿是邪惡的笑意。

「鄭予淮,你去把她的肚子剖開,把胎兒取出來!否則,聖旨免談!」

說罷,沐雲柔便大笑起來,只是鮮血已經染紅了她的牙齒。

「什麼?」

沐雲蕊的臉剎那間便嚇白了,她捧著肚子後退了一步,

「姐姐,你……你竟然——」

「你……你這瘋婦!」

鄭予淮愣了幾秒,隨即便不可置信地搖著頭,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對自己的妹妹也能下此毒手——」

「是啊!我本就是個瘋婦!你選啊,你選吧!」

沐雲柔喪心病狂地笑著,似乎已經感覺不到軀體的痛苦,「或者,拿你鄭家的腦袋來換啊哈哈哈哈——」

鄭予淮正要說話,一個傳令兵奔了進來:「報——!將軍!沈夜率麒麟玄甲軍已兵臨城下!請您速去城樓!」

「沐雲柔!」

鄭予淮終於收起了柔情蜜意的那一套,冷著臉咬牙切齒道,「你不肯交出聖旨,本將軍也有手段!」

「來人,將她押上城樓!」

天已盡黑,城樓上點了燈火,士兵將長弓拉成了滿月,瞄準著城樓下旌旗與鎧甲俱為黑色的麒麟軍。

「沈夜,你睜開眼睛看清楚了!」

鄭予淮鋒利的刀抵在沐雲柔的脖子上,沖著城樓下高喊道,「再往前一步,沐雲柔就會成為本將軍的刀下亡魂!」

「退後!立刻退後!」

看清了鄭予淮身邊女人那蒼白的臉,沈夜瞳孔驟縮——「公主!」

他舉起了手掌,三軍沉默著往後撤退。

沈夜緊緊盯著沐雲柔的臉,一刻也不願離開,卻見她輕輕搖著頭,用唇語告訴他——「進攻。」

「沈夜,你也往後退!」

鄭予淮得意極了,果然,他押對寶了!只要有沐雲柔在手裡,沈夜就算領了天下最為強大的麒麟玄甲軍,又能奈他何!

正在得意鬆懈間,冷不防身邊的沐雲柔掙脫了他的桎梏,一頭便撞向了他手中的刀刃。

鄭予淮下意識地要移開刀刃,卻已是來不及。

她跌下了城樓,脖頸間鮮血橫流。

「柔兒!」

沈夜見狀瞳孔一縮,飛身離馬,伸出雙臂要接住她!

「放箭!」

噗呲!噗呲!

兩支箭矢刺入了他的肩背,沈夜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可他的距離太遠,只有指腹擦到了沐雲柔的衣袖,眼睜睜地看著她重重摔在地上。

「柔兒!」

沈夜一把抱起她衝進了城樓的門洞,用力捂住她頸間的傷口,俊美無儔的臉上血淚滾滾:「不要……不要死!」

「沈夜……哥哥,」

失神間,長公主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臉,「見到你……見到你真好,我真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

「不!柔兒,乖,不要再說話了,」

沈夜泣不成聲,拚命搖著頭,

「別……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的聲音在顫抖。

沐雲柔輕輕笑了起來。

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真正害怕的那個人——明明是他啊。

「太……太晚了。」

瘋批美人沐雲柔的臉上極其罕見地出現了恬靜的微笑,眼睛里的生機正在飛速流逝。

「終於……不再冷了……」

「沈夜哥哥……」

「我……我看不見了……」

清和二年,長公主沐雲柔薨歿,年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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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嬌督主你要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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