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按著據情走
次日清晨,顧家父子剛起,便見院外有人尋了過來。
顧韞早早便與鍾氏起來做飯,出來抱柴時與盧植走了個碰面。
前世顧韞見到盧植時並沒有別的想法,如今重生回來,知道了裡面那位真實身份,在看盧植就發現他與普通家丁是不同的。
習武之人身上帶著幹練,並沒有小廝屈膝躬身的舉指。
西廂房裡,盧植見到主子先上前去見禮,恭敬的低下頭,小心翼翼上前將主子扶下床。
謝衡對顧父行一禮:「多謝顧君救命之恩。」
顧父虛扶一把,又道:「不必多禮,哪敢當書公子一聲顧君,折煞顧某了。」
稱呼后帶君乃是世家大族的尊稱,顧父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舉秀才,又是農戶出身,自是不敢應承。
謝衡身材修長挺拔,縱然面色白了些,卻也忽視不到他俊美容顏。
他笑了笑,沒有接話。
那一笑,顧父的後背卻是一涼。
盧植在一旁恭敬道:「主子,馬車就在外面。」
顧父有眼色道:「想來書公子家中也十分惦念,顧某送公子出去。」
出了顧家院子,便見一青蓬馬車停在那。
眼下世道,普通人家是沒有資格買馬的,多是官宦或士族才可用馬。
顧父眸子只在健壯的白馬身上掃過,並沒多停留。
待馬車動起,他對著馬車又行了一禮。
出了小村子,隔著身後的布簾,盧植道:「主子,顧學之還站在那。「
小巧的馬車裡布置的十分典雅,八仙小桌上擺著上等的茶具。
謝衡正捏著白瓷茶杯擺弄,聽到盧植的話,隨手將小玩意扔回到茶桌上,笑了笑:「他是個聰明的。」
救命之恩卻不見謝禮,沒有覺得被輕看,反而對他恭敬,可見是知道他身份高。
昨日讓子女跪在院子,不就是做給他看的嗎!
回想昨日,坐在窗前的偏瘦身影也湧進眼帘。
盧植卻誤會了:「主子不是最厭惡這等曲從拍馬迎合別人竭力向人討好之輩嗎?」
「喜歡?」
明明主子聲音溫和沒有變,盧植卻覺得後背一涼,縮縮脖子,不敢再多話。
哪知平穩跑著的馬車驟然停下,盧植聲音同時響起,「主子,是大爺身邊的趙營。」
馬車裡傳來謝衡的微涼的聲音:「莫不是糊塗了?明明是欲對本公子行兇的刺客,既自己送上門,送他們上路吧。」
馬車前面趙營身子一寒,急聲道:「二公子,小的是大公子的人,押送途中二公子遇刺之後,大公子時時挂念,從未讓小的放棄尋找二公子....」
不都說二公子為人最是溫和嗎?
何況他又是大公子的人,二公子定是不敢動他的。
眼見盧植提著劍到了身前,趙營臉色大變,揮身示意護衛上前,他藉機逃命,哪知眨眼功夫,六個護衛無聲無息倒下。
下一刻,趙營屍首分離。
盧植提著劍回到馬車前,躬身道:「爺,處置完了。」
「這裡民風樸實,別讓幾隻阿貓阿狗污了人眼。」
「是。」盧植從袖中掏出一哨子,聲響過後數道蒙面黑影無聲無息落在馬車周圍。
盧植吩咐一聲,待馬車走起,車簾從內被挑起一角,似有一雙厲眸帶著寒意射過來。
顧韞蹲在草叢裡渾身僵住,咬緊下唇,直到馬車遠遠離去,那幾具屍首被打掃乾淨,道上空落落沒有一個人影,她才鬆開口。
嘴裡血腥味,讓她醒過神來。
她沒用早飯,早早出來撿柴想避開前世與顧蓁蓁去縣城之事,哪知道會撞到這一幕。
他輕飄飄一句話,幾條人命便沒了。
前世她與謝衡之間的種種事情,也一股腦的湧入眼帘。
顧韞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前世與謝衡雖然沒有發生什麼,她隨家人去金陵后,也不知她爬謝衡床的事怎麼就傳了出去。
父親進金陵也不過是八品主薄,謝家貴為大都督一品大員之家,謝衡又深得其父看中,更是金陵溫潤貴公子之首,哪是她一個小官之女可高攀的。
流言一出,她成了過街老鼠,人人棄之厭之。
家中也認為是她想高攀謝府,才暗下散播流言。
怨她得罪謝家,明面上說是將她送回老家,暗下卻將她送進金附郊外的姑子庵。
她以為會在姑子庵里渡過餘生,卻不想一日被人下藥,意識模糊中看到了謝衡冷意又晦暗的眸子。
顧韞想解釋卻發不出聲音,有第一溫和貴公子之稱的謝衡,像一頭嗜血的野獸。
次日醒來時,她躺在姑子庵的房間。
若不是哭啞的嗓子半個月才能說出話,她都以為那一晚是場夢。
之後的日子,從初開始被送進謝衡房間的驚慌,到最後的木然,足足過了一年,待她有身孕被院里的主持發現,最後被家中急急接回嫁人,謝衡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直到她帶著肚子里的孩子在偏院病死,重生回來。
......
蹲在草叢裡太久,失去知覺,顧韞才從回憶里收回思緒。
她跌跌撞撞的回到家中,一路上安撫自己,今日與前世不同,在去金陵前,她只需要為自己尋一門親事,將自己嫁出去,自然也不會像前世那邊活的見不得光。
她眸光中閃過幾抹堅定之色。
是的。
今生不與顧蓁蓁比,更重要的事是把自己嫁出去。
她前腳剛進院子,便迎面碰上父親和妹妹從屋裡出來。
對上父親清冷的目光,顧韞到不傷心。
早上謝衡離開時,並沒有留下謝禮,前世她不懂,今生明白了。
昨日的事謝衡知道。
貴家公子,只需一句話便能斷了父親的前程,明明救人是好事,沒有得到好處不說,卻因她而差點斷了前程,怎能不怨。
「阿父。」顧韞叫了一聲,同時低下頭。
氣吧怨吧,仍舊像前世那般把她一人扔在鄉下。
顧父沒有作聲,欲往前走,被小女兒扯住衣袖。
「阿父,讓阿姐一起進城吧。」顧蓁蓁溫聲道,「有阿姐在,請大夫回來女兒也不用害怕。」
顧韞聽到顧蓁蓁最後一句,到嘴邊拒絕的話硬生生咽下去。
事關顧蓁蓁安危,任她怎麼不去,父親也不會拒絕,甚至會招來一頓訓斥。
又後悔剛剛被謝衡的事一嚇,竟忘記了躲在外面晚些回來。
坐著村裡的牛車,三刻鐘到了縣城。
顧父去尋住處,臨走時,才對顧韞說了一句:「照顧好你妹妹。」
難道怎麼做前世的事情都避不開嗎?
顧父先走了。
「姐姐?」
顧蓁蓁見姐姐獃滯的站在那,忍不住伸手扯她的衣袖,「姐姐這是怎麼了?」
顧韞秀眉緊鎖,杏眼堅定。
她深吸一口氣:「沒事,走吧。」
心中,卻已經有了決斷。
顧蓁蓁唇角一抿,笑時唇角兩邊隱現兩個小酒窩。
她挽著顧韞胳膊,說話時語氣帶著嬌憨,「姐姐,你別生氣,其實阿母心裡一直很愧疚,便是阿父也沒有怪姐姐。」
又是這樣的話。
前世所有人都用這樣的口氣說她。
就像這一刻,明明她什麼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彷彿她在鬧脾氣。
顧韞心下嘆了口氣,到底是多活了一世的人,前世經歷了那般多,也沒有做小姑娘時理論的心氣。
她揚起唇角,露出一抹淡笑:「蓁蓁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顧蓁蓁愣了一下,馬上又笑了:「我在說昨日晚飯時阿奶分點心的事。」
明明說的是她爬床的事,偏又撒謊說的這麼自然。
顧韞有一瞬間微愣,原來天真又善良的妹妹也有這麼虛偽的一面。
不想多爭論,是非真假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顧韞被妹妹挽著往前走,想起自己的沉悶和寡言,到也怨不起家人偏心來。
說起來,前世是她自己給自己找的不痛快,怨得了誰呢。
沒走多久,遠遠已能看到本草堂,還沒有遇到賣身救子的事情,顧蓁蓁沒有露財,也沒有被賊人盯上。
剛想到這,便見前面當鋪里一滿頭銀髮的婦人被推出來。
顧韞苦笑,看來還是逃不過了。
「快滾,一件破衣也拿來當,當這裡是善堂不成。」
當鋪里話音落下,一包東西也從裡面扔出來,幾件衣袍散落在地上。
老婦人跪坐在地,麻木的一件件將破衣攬進懷裡。
有行人路過,看到婦人不見一根黑色銀髮,又頂著一張沒有皺紋的臉,像看到怪物一般紛紛繞開。
這也是顧韞為何看到老婦人就猜到是那個賣身救子婦人的原因,那與年歲不相符的銀髮,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胳膊上的力重加重,顧韞側頭,入眼的便是妹妹緊擰的雙眉。
此時,抱衣袍的老婦人跪直身子,對著路過的行人磕頭:「老婦願賣身救子,求好心人可憐可憐老婦那苦命的兒子吧。」
「嬸子,你先起來吧。」顧韞來不急攔人,顧蓁蓁已經走了過去。
「姑娘,你是個好心人,發發善心,只需要一錢銀子就可以賣下我們母子,我兒雖病著,吃了葯就會好,我現在可以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
一錢銀子相當於150文,買口糧也夠一家人吃半年的。
何況現在歲月又不太平,人命如草,普通人家恨不能家裡少幾張嘴,哪有人會舍了錢財又讓家裡多幾張嘴吃飯的。
這樣的世道,窮人家不會這樣做,但是顧蓁蓁會。
前世便是如此,掏出一兩銀子去兌換想救人,結果還不等兌換成銅錢,就被偷了。
人沒有救成,銀子也沒了。
顧蓁蓁的善引出來的惡,惡果卻讓顧韞背了。
回到家中,所有人都將錯怪到顧韞的身上,她嘴笨想說事情起因,才提了一句『是聽妹妹的....』。
便被家人說她冷血無情,妹妹出事不知心疼,還要把錯往外推。
因老婦人的話,已經引得有些人遠遠站著圍觀,其中有兩個男子行為舉指更是鬼鬼祟祟。
顧韞心中的憤惱一閃而過。
惱顧蓁蓁的天真。
恨家人對她處處苛求,卻在這樣世道將顧蓁蓁一個農家女養的這般天真。
顧韞往前邁幾步,手自然落在顧蓁蓁要往衣袖伸的手,輕輕按住,同時對老婦人道,「嬸子看我們姐妹衣裙,也能猜到我們並不是富裕人家出來的,便是想幫嬸子也是有心而力不足。」
話音落,顧韞走過去,隔著寬大的衣袖將老婦人扶起來,握在手裡的荷包不動聲色的塞進老婦人手中。
老婦人錯愕的抬頭,直接對上顧韞平淡的眸光。
顧韞拍拍她的手,「日子是難過了些,熬過去了就都不是事了。人生病之時最希望的便是有親人在身邊,嬸子也快家裡去吧。」
老婦人張了張嘴,見顧韞下巴微搖,終是什麼也沒有說,抱著衣衫走了。
顧蓁湊過來,望著老婦人的背影,一臉同情:「姐姐,他們母子太可憐了,我們...」
顧韞剛把事情解決,這口氣還沒有吐出來,就差點因顧蓁蓁一句話腦又炸了。
她硬生生的打斷她的話:「你說的是,咱們阿奶生病還沒有銀錢買葯,又怎麼能幫得了旁人,先去文齋找阿父吧。」
說完,也顧不上顧蓁蓁還要說話,拉著她便往前走。
圍觀的人是散了,可是那幾個賊眉鼠眼的人還沒有走了,只盼著她剛剛打岔有用,不會讓他們起疑。
一處茶樓二層雅間里。
謝衡懶散的靠坐在軟榻上,將這一幕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