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艽山
翌日。曉色蒼蒼,濃霧漸褪。一輪薄日自城牆隱現,光影疏離。
碧瓦朱牆下,宮道謐和安寂。
殿內眾人卻各懷鬼胎,暗流洶湧。
皇上收到了艽山縣縣令傳來的急報后便立馬召集重臣。
艽山縣出現了瘟疫。急報上說,凡感染此瘟疫者,皆頭痛欲裂,四肢無力,重者甚至會出現幻境,縣上甚至出現了父母因分不清幻境與真實,拿刀將兒子砍死這等駭人聽聞的事。
孫峨言罷,殿內切切私語聲已此起彼伏。艽山縣位於東暨正西,離東暨可以說得上是很近了。但艽縣四面都被山峰環繞,相對比較封閉,想必瘟疫要傳出來也要些時日。
一個蒼老卻鎮定的聲音傳來:「皇上,依老臣看,當速速派遣良醫前往救冶。人手也該多派去些。」
孫峨抬眼,說話的人正是丞相周隱沽。
「那依你見,派多少人去呢?」
周隱沽答:「臣以為,三十人。」
「那麼,有誰願意去呢?周愛卿莫不是要派最好的太醫去?」孫峨依舊是翹起了一條腿在龍椅上,緩緩掀起眼帘,眼神散漫。
周隱沽聞言身形微顫:「臣並無此意。但此症發地與東暨相鄰,距離近,斷不可輕視。老臣以為,派些醫術精湛的太醫便可。」
沉默須臾。殿內大臣們誰也不敢出聲。
孫峨睨了一眼御史大夫歐陽羽:「歐陽愛卿覺得呢?」
歐陽羽略顯混濁的聲音響起:「依臣之見,艽山縣雖距離較近,但地勢封閉,短短數日對東暨不構成威脅。近日來宮中已有數人感了風寒,正是急需良醫之時,臣不建議將太醫派去艽山縣。」
孫峨扯起唇角,道:「那你以為如何是好?」
歐陽羽頷首:「臣以為,以火。」
此言一出,殿內瞬間安靜到了極致,只剩下香爐裊裊的聲音。
孫峨的眼眸驟然一縮,眯起雙眸看向歐陽羽。
以火。
既然此症難醫,既然地勢封閉,既然無良醫可調。若是以山火為名,便既斷了往外傳播的可能,又省了需調的財力人力。
一箭雙鵰。
「老臣以為,萬萬不妥。艽山縣尚有百餘人,且幾位前朝老臣亦退隱與當地。臣以為,以火,實為下策。」周隱沽上前幾步顫顫巍巍地跪下。
話音剛落,只見孫峨一擺手,不耐煩地道:「行了,朕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眾臣恭恭敬敬地退下。
「陛下。」周隱沽仍無起身之意。
歐陽羽離殿時側眸瞧了瞧周隱沽。
「朕說了,朕乏了。你多說也無益。」孫峨單手撐額,微闔眼眸,似是一眼都不想分給膝下跪著的已過古稀之人。
「陛下。臣有一話,思慮已久,不知當講不當講。」
「朕乏了。」
「陛下。無論陛下想聽與否,臣都必須講。自南參事失蹤以來,陛下無一日有心思理政,亦無一日再召臣夜談。臣以為,陛下還當以國事為重。」
「以國事為重,以國事為重......好一個以國事為重。朕這些年來,何曾不以國事為重?」孫峨說著喉間似有東西哽住,「連這數十天的喘息時間也不能有?」
「臣無此意。若陛下有意,臣願舉薦九郄郡郡守之子趙子襲代替南汣成為御前參......」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刺耳的破碎聲響。周隱沽渾身倏地一震,抬首隻見孫峨已將一旁的茶盞砸至地面。
周隱沽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道:「艽山縣百餘人性命,還望陛下三思。」他身形微顫,「臣告退。」
周隱沽走後,孫峨又遣散了兩旁的侍女。諾大的殿內只剩他獨自一人。
年歲二十有餘,世人皆道其為昏君。
朝中不姓桂的都姓歐陽,只剩一個周隱沽,靠著三朝元老的身份為所有人敬重。獨獨沒有人看得見他孫峨的所作所為。桂氏還沒有倒,他自己已快要堅持不住了。本愛詩詞歌賦,卻為了國家夜夜挑燈議事。
遇一知己,卻失之至今。
明明日照當頭,光影乍泄,滿殿金燦,孫峨卻覺身處茫茫黑夜,一絲光亮也尋不著。
......
艽山鎮。
街旁寥寥,幾無行人,商鋪破敗,死氣沉沉,宛若一座鬼城。
一位鬢髮灰白的婆婆正倚坐在茅屋前的木椅上,雙目微闔,似已體力不支。泛白的嘴唇顫抖著一張一合,像是在喃喃自語。
忽然,婆婆猛地睜眼,似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是一位不到三十的青年男人正經過茅屋前。
婆婆起身欲上前攔住男人,卻有心無力,一個趔趄直接撲到在他腳邊,然後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繞住他的腳踝:「公子......救救我們......求求你,救救我們......」說著開始隱有啜泣。
男人見狀,忙彎腰扶起婆婆的臂彎,溫和道:「婆婆你慢慢說。」
「公子,求求公子,救救我們吧。縣令今早上一大早便和我兒子一同上山去尋那馬齒莧......可、可到了現在還沒回來,公子開恩救救我兒子吧......」
男人的青袍袍尾被拽的微皺,仍未見婆婆鬆手。
男人道:「婆婆別擔心,我就是朝里派來解決此事的。」
婆婆聞言趕忙鬆開男人的袍尾,向後跪行了幾步,重重地在地面上朝著男人磕頭,一磕不止,不出幾下額上便開始滲血。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婆婆說著便掩面啜泣。
男人攙扶著婆婆坐回茅屋前的木椅,溫聲道:「婆婆,朝中得知此地瘟疫,便立刻派我來解決。婆婆不必擔心。」男人微頓,「婆婆可知此疫致人產生幻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啊......這才是最可怕的......聽說染上的人會將親人看成是自己的仇人,然後......」婆婆說著哭地有些喘不上氣。
「婆婆您別急,慢些說。」男人給婆婆找來了水,遞給了婆婆。
婆婆接過水抿了兩口,情緒稍緩,續道:「我的孫子,就是被我丈夫,他爺爺,活活給掐死的啊......我的孫子......他才一歲不到啊......」說著便再也抑制不住,掩面失聲痛哭。
半個時辰后,婆婆終於平靜了些,續道:「這縣中,凡是染病之人,都被家人綁在了椅子上,為的便是防止他們隨便砍人。」
婆婆頓了頓,抬頭看向男人:「還沒問這位公子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