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幸福村之月嬌
我是佰公最親近的孩子,但卻不是他最受寵的孩子。那個新來的月嬌才是他最偏愛的孩子。
月嬌後天聲功能障礙,三歲以前還會說話,後來她父母經常鬧離婚,對她不打則罵,久而久之,她就不會說話了。父母離異的時候,她才六歲,因為嫌棄她是個啞巴,被雙方拋棄了,她伯伯看不過去就把她帶回幸福村生活。
我第一眼看月嬌的時候,只覺得她特別像城市的孩子誤入農村,卻又帶著點可憐。當時,及月嬌耳際的頭髮沒有梳理,有些打結,大大鼓鼓的眼睛沒有一絲生氣,整個臉都瘦得發黃,顴骨微突,而且女生男相。即使穿著時髦的粉紅小裙,也蓋不住她單薄的身形。儘管粉紅鑲花小鞋和這身裙子特別搭,但是月橋留的是男孩子的髮型,整體上看就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
我向月嬌友好地問好,表示歡迎她加入幸福村的大家庭,但是月嬌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她伯伯才站出來和我解釋說道:
「她後天聲功能障礙,不會說話,但是能聽懂。」
「哦,原來如此,那她叫什麼名字?」
「月嬌,月下佳人,人比花嬌的月嬌。」
「月嬌,月嬌,嗯……好名字。」
當時我真覺得這是一個好名字,你看,與我們海哥,石蘭,金昌這種按照八字演算出來的帶金木水土屬性的土名字相比,月嬌這個名字一下子就高大上了不少。
月嬌從我初見她的那天起,就開始了寄人籬下的艱苦生活。其實,月嬌伯伯家也有一個孩子,叫阿晟,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紀,月嬌的到來讓他覺得自己的領地受到了侵犯。所以阿晟經常背著他父親打罵月嬌。好幾次在眾目睽睽之下,阿晟也沒有放過月嬌,甚至拳腳相踢。即使我們熱心地上去把他們分開,不到十分鐘,他們又會打在一起,每次都弄得鼻青臉腫才罷休。
其實,阿晟的爸爸也會叫月嬌做很多家務活,她從兩手不沾水到洗衣做飯掃地樣樣精通。她還是七八歲在父母懷裡惹人疼愛的孩子呀!如果說原生父母家是龍潭,幸福村的伯伯家就是月嬌被動踏入的虎穴。
為了避免和阿晟經常發生矛盾衝突,月嬌常常自己一個人玩。她總是手裡拿著一根米高的竹枝,一邊溜達,一邊在泥路上左畫右畫,也不知道她在畫什麼,有時候她又會拿竹枝破壞路邊的花草,或者某家池塘邊上的荷葉。對於那些對她指指點點的孩子,她還會靈活地運用這根竹枝,驅趕他們,生氣到極點的時候,還會用它打人。
幸福村的孩子是怎麼編排她的呢,記憶有點久,我一時想不起來。給我點時間,容許我好好翻找一下記憶的碎片。
噢,我找到了。他們是這樣打油的:
「傻子傻子叫什麼?傻子傻子叫月嬌,不會說話會嗯啊,嗯啊嗯啊可憐蟲!」
聽聽,這些都是什麼過分的打油詩。
大多數小孩子不願意和月嬌玩,每次看著她形單影隻的樣子,我和石蘭她們也許是出於好奇心和同情心,會經常把她拉到我們過家家的陣營里,和我們一起做遊戲。儘管她不會說會,但是她會笑,一笑起來,眼睛就特別的陰亮,彷彿能夠看透人性的善惡。偶爾她也會特別的壞,把我們做好的過家家的材料,花圈啊藤吊簾啊等裝飾品統統破壞掉。我們會一時負氣驅趕她離家我們的領地,但是每次看到她離開以後被阿晟欺負,又覺得她非常可憐,又想把她叫回來。
我不知道月嬌是怎麼發現佰公家這個糖果樂園的,但自從某一天我嚼著糖在祠堂的石階看到她以後,第二天她就出現在佰公的家裡,比我還快,堪稱神速。佰公對待每一個孩子都是一樣公平平等的。他總是慢悠悠地竹籃從屋樑的掛鉤上取下來,放在黑紅的梨木桌子上,打開紅色塑料袋,拿出玉米糖和薄荷糖,平均地分到我們幾個孩子的手上。但是這一次,佰公變了。他偏愛月嬌,給了她三顆糖,兩顆玉米糖和一顆薄荷糖,而我手裡只有一顆薄荷糖和一顆玉米糖。我沒有怪佰公的偏心,就是蹬了月嬌一眼,總覺得是因為她我才少了一顆糖。那一刻,嫉妒使我面目醜陋,並且在心裡恨恨地罵了她一聲可憐蟲。
和月嬌一起不愉快地離開佰公家以後,在小石橋那裡撞上了阿晟。他一把搶走了月嬌手裡的糖,還一邊嚷嚷說:「啞巴吃什麼糖,給我!」
「嗯啊!嗯啊!」
不會說話的月嬌反抗地緊緊抓住手裡的糖,臉緊繃著,手上的青筋都起來了。
但是男女之間的力氣也許生來就是有差距的,阿晟很快就把糖搶走了,並且把月嬌狠狠地推倒在地上。「吧啦」的撕裂糖紙的聲音特別刺耳,阿晟囫圇吞糖然後跑開的動作又是那麼刺眼。
月嬌的眼眶紅了一圈又一圈,但就是沒有哭出來,一副隱忍的泫然欲泣的樣子我見猶憐。挨不過這可憐樣兒,我把手裡最後一顆捨不得吃的薄荷糖給了她。月嬌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把手往衣服上一抹,留下幾條臟痕,動作敏捷地撕開糖紙就吃了起來了。她沒有笑也沒有對我說聲謝謝。我完全忘記月嬌不會說話的茬,又彆扭上了——月嬌這個人太討厭了,我再也不要和她玩。
後來,我還是每天和她一起去了佰公家找糖吃。有一次,我過於討厭月嬌的眼神讓佰公捕捉到了。那一次的佰公是我見過他最為嚴肅的。他不帶表情,綳著臉,義正言辭地和我說:
「海哥兒,月嬌和你不一樣,你有爸爸媽媽給買糖吃,她除了我偶爾的善心,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從那以後,儘管她每次都比我多一顆糖,只要一想起她被阿晟欺負的模樣和佰公說過的話,我就再也討厭不起她來。哼,別想多了,我才不是善心大發,可憐她悲慘的命運,僅僅只是不想違背我對佰公的承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