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個修士將我身上的怨氣,挪到了公子體內,以怨支撐他的魂魄。」李回回答道。
蘇筱沉思稍許:「那怨氣散盡,李奉還是得死嗎?」
李回恍若未聞,李奉倒是輕笑出聲:「或許是吧。」
宋音音看他一副淡然得模樣,不由感慨:「你倒是看得開。」
「你知道那修士是誰嗎,是何樣貌,可是天聖宗的人。」蘇筱繼續問。
李回抱著頭回憶,卻像陷入什麼噩夢似的:「我不知,我從未見過那人。」
他疼得在直錘腦袋:「我記不得,也說不出口。」
見他這般痛苦,宋音音趕緊上前制住他的雙手,將他的思緒打斷:「別想了,別想了。」
李奉接下話茬:「剩下的就由我來講吧。」
「小回以怨氣將我復活后,便收買了一人去給楊施華送葯,為了取得施華的信任,就找了兩個病狀相似,都犯了風寒的乞丐試藥,施華見狀便信了。為了坐實自己也可以醫術高超的名號,他等不及再多觀望些時日,急急忙忙的就去給老人用了葯。」李奉嗓音溫和,娓娓道來。
聽及此處,楊施華不由地又開始破口大罵:「你還說將我當親兄弟對待,你就看著李回一步步構陷於我嗎!」說完他又伸脖子向著李奉吐唾液,「我呸,假偽善,假君子。」
要不是害怕楊施華被踹死,蘇筱一定不會攔著李回。
「公子的身體受我控制,我怎麼會讓他去告知於你。」李回氣笑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你就是條冷心冷血的毒蛇,你將公子殺害,又害了公子的父親,就算是菩薩心腸也不會寬恕你這種人。」
「你幼時將葯錯拿給陳叔他家的孩童,險些將人毒死,但楊大夫和李大夫責罵的卻是公子,你以為是你嫁禍的好嗎。」說到此處,李回猛然拔高嗓音,憤憤道,「你明明這麼蠢!」
宋音音在心下贊同,確實蠢,簡直是又蠢又毒。
「是公子一人攬下罪責,公子知道你厭惡他,也沒告知於你。」
李回踱步於堂中,一言一語如同針扎似得刺入楊施華的心臟:「還有你十餘歲時,卧病在榻,我還記得那是個寒冬,湖面冰霜蔓延,你說你想吃湖裡的魚,說湖裡的魚最是鮮美。」
「你威脅著要絕食,只吃公子給你親自抓來的,公子擰不過你,便親自下湖替你抓來。」
「你還記得那條魚嗎?」李回質問道。
「記得!我——」楊施華嘴唇微張,頓口無言。
「你不記得!你根本不記得,當初你連那魚都沒看一眼,便打發給你院子里的洒掃丫鬟了。」李回繼續高聲控訴他,「而公子卻因為那條魚,永久的落下了寒疾。」
「稍受風寒便劇烈咳嗽,氣喘哮鳴,惡寒肢冷。」李回緊攢著拳頭,眼眶通紅,「可公子從未怨過你,只當你還年幼,小孩心性。」
「我問公子為何對你這般好。公子只是說,他年幼時母親離世那幾日,你出生了,那小小幼嫩的手指抓住他的手指,不讓他離開。」
「公子便認定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認定你是母親離去時送給他的禮物。至此就將你當親兄弟一般對待。」
李回眉目皺作一團,惡狠狠地說:「我恨不得你永遠不會長大!」說及此處,他痛哭出聲,質問道:「你為何,為何要這般對公子啊。楊施華,你可曾有過後悔嗎!」
楊施華啞然,為何?或許是因為人人都誇讚李奉,他的父親,街坊鄰里,前來問診就醫的百姓。
無數個巴掌落在臉上的夜晚,憶起那段記憶,都是火辣辣的疼痛。父親逼他背誦醫書,嘴裡說得都是「你看看你李奉哥哥,你真是半點都不如他。」
日漸成長,一個叫做李奉的陰影逐漸將他籠罩。
所以他嫉妒,他痛恨,他要讓李奉嘗嘗他曾經遭受過的謾罵和指責。
他後悔嗎?或許是有點後悔的,畢竟童年唯一的誇讚和認可也是來自於那人。
在某種程度上,李奉甚至如他的父親一般,他高燒卧病在床,是李奉不眠不休、衣不解帶地照看著他。
他第一次咿呀學語,喚得不是父親母親,而是李奉哥哥。
他第一次握筆,歪歪扭扭寫出來的第一個字,也是李奉。
……
但是這不能怪他啊,若不是他父親,若不是他父親時常打壓他,卻誇讚李奉樣樣好。
思及至此,楊施華沖著楊大夫怒吼,像似能把一切過錯都能推給他一樣:「都怪你!都怪你!你常說李奉若是你的孩子就好了,你嫌棄我,嫌棄我蠢笨沒有天賦。都怪你!」
眼見楊施華想要衝上去毆打楊大夫,縣令敲案示意,好幾個衙役大步走上前將他徹底壓制。
躺於一旁的老人霎時間劇烈咳嗽起來,似乎要將五臟六腑一同吐出來。宋音音尋聲望去,只見庚殊替他縛上的那層青色光芒,幾乎微弱得不可見。
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照應進堂內,白得刺眼。
「離正午還有多久?」宋音音焦急地問。
「大約一刻鐘。」蘇筱回他。
「也就是你們那邊的十五分鐘。」系統怕宋音音聽不懂,貼心地替她解釋。
宋音音瞪大了雙眸,嘗試與李回商議:「你先將老人身上的怨氣撤掉,楊施華也跑不掉了。」
「不可能,除非楊施華拿命來換。」李回想也沒想,直接開口拒絕。
宋音音還想開口在同他再說些什麼,余光中卻見庚殊站立於陽光之下,有微微金光在他身上流淌,她看著庚殊噙著笑信步走入堂內,呢喃道:「庚殊?」
「師兄?在哪呢?」微弱的聲音只有蘇筱聽聞,她打量四周疑惑地問道。
「沒有,我看錯了。」這番下來,宋音音知曉,只有她能看見這人。
「還有一刻鐘不到。」庚殊以法傳聲給她。
宋音音氣得緊攥拳頭,不由腹誹道,這人上輩子是兼職黑白無常的吧。
宋音音將視線望向李奉,雖然他受怨氣影響,變得比往常更極端,但是就沖剛剛的表現來看,他至少是這群人之中難得的正常人。
「李奉——」當宋音音喚他時,他心中便明了了。
李奉開口截下宋音音的話,問道:「施華,你可有悔過?」
楊施華幾次張口,他想說我後悔了,可礙於臉面,他不願意認錯。
李回在一旁憤憤出聲:「他後悔個屁,狼心狗肺的傢伙。」
三人一時之間僵持不下,庚殊的倒計時一直環繞在耳邊,如惡鬼催命一般。
「十。」
「九。」
......
「哥,我錯了。」楊施華率先綳不住了,眼淚鼻涕糊滿整張臉,「我真的錯了,每日每夜我都好煎熬。」
......
「三。」宋音音看著庚殊笑得燦爛,淺棕色的眸子熠熠放光。
宋音音早已放棄了抵抗,最後三秒難道要她衝上去把楊施華殺死嗎,那她同庚殊有什麼差別。
李奉忍著疼痛走上前,揉了揉他的發頂:「我不恨你了。」他其實也沒那麼菩薩心腸,剛復活時,李奉是想用白綾將他勒死的。可觀及楊施華每夜都陷於噩夢中煎熬,他覺得那樣子報復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就讓他掙扎在那殘餘的良心之中吧。
李奉轉身向著李回:「小回,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活著的每一天都很痛苦。」
他的靈魂每時每刻都在被怨氣灼燒,如今,他終於可以解脫了。
最後那雙眸子跨過人群與宋音音相望,眼皮上的疤痕如同他人一般,千瘡百孔卻仍然良善。
對不起。
他向當初暴力擄走宋音音道歉。
怨氣除了施怨之人能撤去外,他也能,只不過代價太大了。
宋音音剎那間領悟到他深藏在眼眸下的話語,大吼出聲:「不——等等——」
「一。」
庚殊話音剛落地,李奉雙眼緩緩闔上,身軀便化作一團黑煙,風一吹就散了,一同散去的還有老人身上的怨氣。
黑煙瀰漫於半空之間,似在回頭凝望,最後像擺脫所有束縛一般,毫不猶豫地消散於金色光芒之下。
「公子!」
「哥!」
李回情緒激動,一時之難以接受暈倒在地。
楊施華卻不顧肋骨斷裂,瘋癲地跳起想要去撈半空中的霧氣,嘴裡不停地念著我錯了,我錯了......
「他會去哪?」宋音音問系統。
「轉世投胎吧,李奉功德無量,下一世會入官宦之家,享天倫之樂承歡膝下。」系統回她。
宋音音在心裡默默感慨,那就好。
楊大夫由於替子頂罪被關押下去,楊施華殘害百姓,責了秋後問斬。而縣令害怕李回身上還有怨氣,就將人推給宋音音和蘇筱處理。
而庚殊早已不知去向,許是讓她贏了賭局,氣不可遏,揮袖離去。
哪怕贏了庚殊,她也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或許是李奉的一生過於遺憾,善意給予所有人,卻沒能得到善終。
又或許是楊施華這走偏的一生,目光短淺且愚蠢地造成了一切的悲劇。
將老人送入醫館后,兩人隨意尋了個客棧,蘇筱照看著暈倒的李回,推著宋音音去隔壁房間先行休息。
宋音音躺在由紅木製成的床,鬆軟的蠶絲被與她的身體完全貼合,床榻邊上系統替她立放著一個鐵鑄的小香爐,安神香氤氳在空氣之中,聳拉的眼皮終於支撐不住地闔上,宋音音逐漸陷入深深地夢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