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倒是小瞧你了
這話一出,全場霎時一靜。
「醫斗?」李可馬上扭頭看向身旁的孔伯華先生,他想起了趙煥章跟他說的往事,還有給他看的那則醫案。
「醫案?」李可有些疑惑,是自己看誰的書,就會夢見誰嗎?
正當李可迷惑的時候,看台上那位要員見大家都安靜了,他反倒是樂了:「有句俗語說的好,光說不練假把式。怎麼?我這一說,諸位名醫全啞火了?難不成都是假把式?」
眾人相互看看。
西醫那邊也在相互看著。
醫學這種事情,其實不太好比較。
大國手都可能在感冒上翻車,年輕的小醫生也有高光時刻。
真正認定醫術高低的,不是靠單個病例,主要統計他的有效率,治癒率。單這個率,就不是一兩個病人,能判斷的。
顯然這個要員不太懂這裡面的門道,旁邊人在他耳旁快速解釋一下。
「哦。」要員點點頭:「那就多找幾個,找十來個病人,各家出一位大夫作為代表,進行診治,好壞咱們手上說話,我就看不得你們這些讀書人嘴上吵得熱鬧。」
余雲岫回頭看向那幾個洋人大夫,他過去商議,洋人大夫旁邊站著的就是國外的醫藥代表,他們這場活動是有國外大藥商支持的。
對於大藥商來說,這可是場潑天的生意。
對於余雲岫來說,他也不怕廢了中醫,沒了中醫中藥,西藥完全可以頂上嘛。
只是他看不到的是主動權就再也不會在我們自己手裡了,而那些佔據人口最多數的疾苦百姓再也求不起醫藥了。
「好。」余雲岫短暫商議之後,過來說:「我們同意。」
要員問中醫:「你們呢?」
他們都同意了,中醫自然不可能退縮,可關鍵誰上去比試?
這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剛才是吵得熱鬧,這會兒尷尬了。
還是那句話,哪怕名醫都很可能在一個感冒上翻車。
沒有任何一個大夫敢保證一定能治好你的病,所以也不會有任何一個大夫敢保證一定能贏下比賽。
所以,誰上啊?
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要是輸了,那可就是中醫史上的千古罪人,是要載入中醫史冊的那種被唾罵百世的罪人啊。
所以,中醫們全啞火了。
余雲岫看笑了:「怎麼?到真把式這兒就沒人言語了?不是說療效是最大的證明,病人是最好的證據嗎?難道說諸位名醫,既拿不出療效,又拿不出證據?」
余雲岫的心態比中醫們輕鬆太多了,被廢的又不是西醫,要成為千古罪人的又不是他。
正當中醫這邊啞火的時候,一直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的孔伯華先生用雙手撣了撣大褂下袍上些許灰塵,右手拿過放在椅子旁的拐杖,撐了一下,站起身來,淡然地看著余雲岫。
「人生於天地之間,受時氣之侵,感情慾之觸,不能無病。人身性命對應天地自然,既是天地自然使人病也,其解法當在天地自然之中,這便是中醫中藥最大的科學所在。」
孔伯華起身拿著隨身的拐杖,緩步上台:「孔某從醫數十載,醫術水平至今不過爾爾,但諸位若願意賜教,孔某也不吝微末之力。」
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雖然我醫術不怎麼的,但可以陪你們玩玩。
中醫同行卻是齊齊振奮,孔先生上場了!
余雲岫見孔伯華一步步走來,他的眼角也不禁微微抽搐一下,他聲音也變得有些低:「孔先生,好大的膽量啊。」
他不說這話還好,這話一說,孔伯華立刻一個眼神看向了他。
待走到檯子中間,孔伯華把拐杖往當間一杵,雙手扶在上面,身子站的筆直,雙眼緩緩閉合,速來溫和的孔先生,聲音漸漸淡漠:「孔某就站在這當間……」
而後,孔伯華豁然睜眼,看向那群洋人大夫,聲音更加淡漠:「看哪個敢上來!」
「好。」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一眾名醫齊齊激動鼓掌。
余雲岫也被孔老的氣勢弄得一滯,他面容不復輕鬆,只是點點頭:「好,好!」
然後便轉身下去。
誰都知道,這場比試,輸了是千古罪人,贏了也會得罪一眾手握大權的大官要員。
而孔伯華孤身一人站在台上,以清癯瘦弱之身,從容面對這平靜湖面下的驚濤駭浪。
半晌之後,余雲岫找出來一位西醫代表,是個洋人大夫。
什麼地方有名醫聚集,什麼地方就有病人過來湊熱鬧。
別看這些人嚷著要廢中醫,得知這麼多名醫過來的當地百姓,早就圍在會場外面了。
雙方各派出代表去外面選了十幾個病人志願者。
等病人來到會場上,細一數,一共十二個。
那要員道:「好,正好十二個,每家六個,選吧。」
孔伯華看向了洋人大夫,淡淡地說:「閣下作為外國人,不遠萬里來到我國與我等中醫坐而論道。孔某自當盡地主謙和之宜,請這位大夫,先行選擇吧。」
見孔老這麼敞亮,全場的中醫大夫都緊張了。
經過翻譯,那位洋人大夫扭頭看向了後面。
外商的醫藥代表對著他點點頭,他說了一聲外國話,便先去挑選了。
人家外國人是不懂客氣的,況且這場潑天的生意也容不得半點客氣,等人家挑選完了,留下給孔伯華的全是在發熱、咳嗽,病程很久的重症患者了。
以西洋醫術來看,感冒是很難治的,只能提供必要支持,基本上都是要靠自愈的。
尤其是這個抗生素都沒有出來的年代,遇上個重症肺炎什麼的,那可就麻煩大發了。
見留下的都是這樣的病人,名醫們全提著一口氣。
孔伯華看一眼病人,就說:「李可,上來幫我記錄。」
「啊?」待得反應過來,李可趕緊拿著紙筆上去了。
雙方開始診治。
孔伯華診斷,李可幫他記錄。
碰上的第一個病人,就是一個病的神志不清,幾欲發狂的女病人,是她家人背著她來這邊碰運氣的。
你說人家洋人懂不懂客氣,上來就扔了一個重症患者過來。
李可趕緊記錄:「患者神志不清,譫語,胡話連篇,欲要發狂,需家人緊緊按住,因此無法查舌。口渴,飲冷。發熱,曾服清疏之葯,略微好轉,但證仍實。脈象伏數,熱邪深陷於里。」
李可皺眉看著躁動不安的患者,神志都已經不清醒了。這是氣營兩燔的大實熱證。伏數之脈亦證明了其熱邪內伏的危險。
李可看向了孔伯華,這樣的重症,他會怎麼治?
「等等……」李可再度低頭看自己記錄的東西,又看向了神志不清的患者,再抬頭亂糟糟的現場。他回想睡前看的醫案,再一對照。
雖然上面文字形容不一樣,可是病證是相同的,這是他看過的那個孔老的典型醫案。
孔伯華皺眉斟酌了一下,提點身邊的李可,說:「前醫用少量清疏之品,治這等氣營兩燔,昏譫欲狂的重症,無異於微風拂炭,露水滅火,自然不效。知道了嗎?嗯?」
孔伯華卻見李可整個人怔住了。
「沒聽見?」孔伯華又問了一句。
李可卻是怔怔出神:「微風拂炭,露水滅火,自然不效!」
見李可又重複了一句,孔伯華才點點頭,說:「治這等重症,必須要用清涼重劑白虎湯,再配上清營遞熱開竅之安宮牛黃丸為治。見效要速,其力要專,及時力挽狂瀾,不然病人危矣。生石膏一兩,知母三錢……加蓮子心二錢,加……」
孔伯華斟酌著用藥和劑量,對一些簡單普通的病證,有成方可以用。
但是對於一些複雜的,多樣的,嚴重的,尤其是病人體質虛弱的。
為了避免壓下這頭,翹起那頭。更要避免新加入的藥物,藥性相互制約影響,那就需要好好考慮了。
見孔伯華還在斟酌,李可看了看手上寫好的,回憶了一下昨晚看到的,試探地問:「再加桃仁、杏仁各二錢,鮮九節菖蒲四錢?」
「嗯?」孔伯華瞬間抬頭看向李可,目光一下變得慎重:「倒是小瞧你了。」
「阿這……這……這也不必……」李可頓時不知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