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逆浪而行
這個註定有人喪命的夜晚里,死了幾個人的動靜就猶如在漲潮的海邊丟下一枚石子,不是沒有人注意到,只是即將到來的更加駭人的海浪掩蓋了它。
撿起自己的武器,唐璜回到戰馬身旁,眼前的草料已經被它吃得乾乾淨淨,現在它正精力充沛,等需要一場惡戰來促進消化。
唐璜摸出一小塊糖,這是騎士們和自己胯下沉默的戰友提升親密度的方式。任何生物都拒絕不了這種來自基因本能的渴求,而正巧馬匹在野外是沒法補充這種帶甜味的糖分。
戰馬別過頭,伸出舌頭把糖卷進嘴裡,砸吧砸吧嘴,咽了。
它看向自己的主人,眼神說著還想要更多。
「沒了。」唐璜無奈笑著攤開手讓戰馬看,「但你要是把我們帶出去了,我就想辦法再給你弄一點過來。」
彷彿是聽懂了唐璜的話語,戰馬居然自己用頭拱了拱罩袍,示意唐璜給它套上。
「真棒,老夥計。」
安撫好戰馬,唐璜打開房屋的門,再把兩個小矮子朋友一邊一個扛起來放在馬背上。
瑞娜坐在最前面,唐璜讓她抱緊馬脖子。跨上戰馬,還沒來得及坐穩,唐璜先感受到了一陣天旋地轉,但他靠咬住舌頭勉強讓自己沒有失去意識。
「你們兩個待會都閉上眼睛,等我讓你們睜開眼的時候再睜開。我向你們保證這會很快,瞧瞧這傢伙的身體多結實,我們馬上就會安全了。」
「可是,唐璜......」
「沒什麼可是了。」黎明騎士難得拿出成年男子對孩子的威嚴,把這個不聽話的侍從腦袋摁進懷裡,「還有記得叫我大團長。」
村莊已經不安全了,他沒法再召集起來民兵一起作戰,所以留在村莊裡面只能是死。
他要突圍。
他一直知道村莊不遠的地方一定還有自己人在遊盪,並且人數不少,但他們絕不會輕易出動,為了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好為接下來的破壞行動出力,這些人只會在村莊最危急的時候出擊。
因為芬頓絕對不會對瑞娜的價值視而不見,哦對,還得加上一個自己,自己要求獨自留守的時候也算是給芬頓耍了個小心眼兒。
但是現在那些留守的同僚並不知道村莊裡面發生的劇變,如果等到他們發現自己這裡的情況,那他們趕來的時間點或許還正好,正好給自己收屍。
只要能夠與他們匯合,那自己等人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
但問題在於,從村莊突破外圍的蛇教徒,再到與同僚接觸。
中間的這段距離他只能靠自己。
孤立無援。
寂靜的村莊里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偶爾還有人大著膽子出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可這些人最終都只看見了一陣風從面前刮過。
唐璜的戰馬可是正正經經騎士團里優中選優培育出來的,平常唐璜一直都讓它壓著步子好配合其他人行進的速度,可這就像是要求一個舞蹈大師穿著一雙烤得通紅的鐵靴起舞,這匹戰馬平常不知道忍受著多大的委屈。
現在他終於解開了坐騎的束縛,讓它沒有任何顧忌地馳騁起來。
此時此刻坐騎根本就不是跑得太快,而是它飛得太低。
哪怕身上載著三個人,它仍然無懼於面前的一切,於急速衝刺的情況下,它二次提速。
澎湃有力的心臟就像是引擎在轟鳴。
唐璜輕輕勒起韁繩,坐騎頓時騰空而起輕鬆翻越村民之前建立的簡易工事。
然而,在落地之後坐騎不僅沒有減緩速度,它反而還在不斷提高速度,它還能跑到更快!
距離蛇教徒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這段距離足夠坐騎把它的速度提升到極致,只要讓它徹底飛奔起來,僅憑這群蛇教武士的馬匹絕無可能追上它。
但顯然蛇教武士不肯能輕易給他這個機會,最先察覺到從村莊方向傳來異動的蛇教武士已經整裝待發,實際上從村莊燃燒起火焰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準備好了行動。
從左邊兩邊各自出現了十多騎前來攔截唐璜的騎兵。
「靠近了再放箭!不要傷到他前面的兩個人,那是我們要帶回去的目標。」
命令在騎兵中相互傳遞,原本已經瞄準了唐璜的弓弩紛紛放了回去,他們的訓練並不足以保證他們在馬匹上精準射擊,他們所謂的騎射往往都是依靠巨量的弩矢掩蓋精確度上的不足。
但這並不代表別人不可以!
格外短小的,只能在規格最小的手弩上安裝的弩矢劃破夜色,左右兩方各自領頭的蛇教武士頓時仰面倒地,即便沒有當即身死,他們也將被身後的馬匹不斷踐踏,那是比死亡還恐怖的刑罰。
兩隊騎兵同時失去了帶隊的首領,不過在短暫的慌亂后,他們還是勉強維持住了陣型。
畢竟對方再怎麼生猛也只是一個人罷了,而且現在他已經失去了遠程打擊的手段,這就意味著他們能夠安然無恙地衝到他身邊,用繩索套住他把他直接從馬背上拖下來,或者直接用騎槍彎刀把他撕成碎片。
然而,所有蛇教武士都不曾想到,從那名騎士的方向仍然不斷有弩矢向他們射過來,連綿不絕,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填充弩矢。
還剩下不過五十米的距離他們已經死亡超過一半。
「唐璜,拿著,這是最後一根了。」
小小侍從把更換好弩矢的手弩遞給黎明騎士,後者拿上直接抬手就扣動扳機,這個距離已經沒必要瞄準了,對面烏泱泱地一起衝過來,密集成列,哪怕是閉著眼睛都能帶走一個倒霉蛋。
但這一次弩矢並沒有命中任何一個蛇教武士,手弩因為高強度的使用在剛剛報廢,報廢的瞬間影響了弩矢射出的精度。
不過那根弩矢卻擊中了一根馬蹄,戰馬吃痛之下,不僅把主人拋了出去,它的驟然減速還逼迫身後的騎兵不得已只能拉開更大的縫隙躲避。
機會!
唐璜當即改變方向朝著出現了漏洞的右側騎兵猛衝。
「差不多了,放箭!」
這是抵進射擊,蛇教武士寧肯承受巨大的傷亡都要貼近唐璜,就是為了這一刻,用生命來換取精度。
這一刻,黎明騎士避無可避。
而且這一次,他沒有能夠為他隔絕傷害的甲胄。
難以計數的弩矢筆直地沖向唐璜,然而即便是這個極其逼近的距離上,仍然只有寥寥的弩矢命中了他。
蛇教武士看見他的身上飆射出鮮血,粗重的弩矢停留在他的體內,每一次戰馬的劇烈顛簸都毫無疑問會給他帶來巨大的痛楚和難以癒合的傷害。但他仍然緊握著韁繩,朝著仍未重新整合起來的騎兵陣型衝刺。
弩矢...沒有用?
那就沒有用吧,反正他們又不是只有弩矢一種武器。最前面的騎兵開始主動給後方的人讓開位置,身後的蛇教武士已經架好了騎槍。
哪怕現場只剩下十幾個人,只要有一個人的騎槍命中就足以終結這個狂妄的騎士。
鐵與血的觸碰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黎明騎士單薄的身影消融在了騎兵群之中,沒有人會相信能有任何一個人能在如此不均衡的戰力對比下倖存。
區區血肉之軀,又怎麼可能對抗金屬在千錘百鍊后形成的偉力。
忽然有人覺得有些傷感,他們是有多久都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勇士了?
無論是他們自己還是巴克斯的士兵,他們都只敢拿著遠程武器隔著老遠的距離對射,直到雙方中有人先一步承受不住出現潰逃,等待許久的近戰士兵才會踏上戰場。
而這名黎明騎士,無論是在這個大勢所趨的年代里,又或者是他剛剛的衝鋒,他都是逆行。
逆浪而行。
固然壯勇,但其結局只能是被巨浪無情地碾碎。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看見有一艘搖搖欲墜的小船衝出了巨浪,哪怕遍體鱗傷傷痕纍纍,小船的船長仍然駕駛著他的戰艦衝出了巨浪的重圍!
唐璜現在插著三根完整的騎槍,每一根騎槍都狠狠扎進了他致命的部位,更別提那些破碎的僅剩半截的騎槍,更是直接把他插成了美味的乳酪。
但他仍然倔強的沒有死,一如當年在黑街的時候,他把身體最柔軟的部分保護得最好。
兩個小朋友安然無恙。
他抬起頭,滿臉是新鮮的血污,剩餘的蛇教武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戰慄,就彷彿他們面前的傢伙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早已死去,現在只不過是借著他的肉身要向這個世界復仇的惡鬼。
現在,惡鬼要來享用他們的血肉了。
「怪物......」
留在原地的蛇教武士轉頭就想要逃跑,但他們發現身後又補充來了新的援軍,所以他們勉強恢復了些許勇氣迴轉。
但他們再也沒有機會攔住那個從幽冥殺回凡間的惡鬼了,戰馬在幾個呼吸間就衝破了他們的防線朝著茂密的林間駛去。
「該死,蠢貨!你們居然放跑了他!你們知道我們為了支援你們放棄了多少富得流油的地方嗎?!」
新來的援軍暴怒不已,拷打起來這群懦弱的廢物。
但即便再暴怒,再折磨這些武士都無法改變他們的目標已經逃離的事實,為了平息那位大人的怒火,他們只能把損失降到最低。
「一個不留。」
這是所有蛇教武士對這個村莊的命運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