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醉仙樓
醉仙樓位於朱雀街最繁華的地段,路過的江湖客、進京趕考的書生、亦或者仙家行走紅塵,只要來到京城,都會駐足在這家客棧精美的檀木門牌前。
「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啊?」
「住店。」
「好嘞,您裡邊請——」
被小二招呼著往裡走的,是一名身穿淺碧羅衣的江湖客,看背影似乎是名女子,素手提著長劍,身材高挑纖細,頭上戴著黑紗帷帽遮臉,面容看不真切,只聽清冽冷淡的悅耳嗓音也知道定是個美人。
江湖客正要抬腳進去,身形卻忽地一頓,轉過頭,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朝這邊走的黑衣公子。
小二手裡拿著白布,見她停在門口,詫異地問道:
「客官,您這是……」
江湖客黑紗遮掩下的容顏微微愣神,搖了搖頭,徑直走了進去。
「五行絕脈……」
馬車停泊,三五成群的公子哥互相寒暄著往樓里趕,為首的一名儒生尚未喝酒,卻已經被同行幾人奉承的醉意上頭。
「褚兄,依我看,這次御前比武結果已經不用比了,那必須是您啊,等到您坐上女帝的夫婿,記得提攜提攜小弟。」
褚敖儒雅一笑:「那是自然,我褚敖能有今天全是靠諸位的支持。」
許守靖剛走進醉仙樓,就聽到旁邊尬的不能再尬的官話,身上都快起雞皮疙瘩了,瞥了一眼不再在意,從瓊玉閣中取出紅色的酒葫蘆遞給大堂夥計:
「把酒葫蘆滿上醉仙釀,另外再上幾個菜。」
「好嘞,客官您稍等。」
隨便找了一個位子坐下,荊銘伸頭看了一眼那些公子哥,湊過來道:
「少主,為首的那個叫褚敖,青扇門持劍長老親傳弟子。」
「青扇門?」許守靖想了下,沒什麼印象,隨口回答:「沒聽說過。」
表情心不在焉,語氣沒心沒肺,若不是長得太好看,估計都以為是哪家紈絝二代跑出來囂張跋扈了。
荊銘滿眼無語:「青扇門雖比不得咱們,但位處大璃心臟,魏王仇命與之來往密切,聖上特批他不用去就藩,就是因為要保持和青扇門的聯繫。」
「就是說青扇門是魏王背後的勢力唄。」許守靖心中瞭然,這玩意和隋唐時期的五姓望族性質差不多嘛,只是從凡間世家變成了仙道宗門。
荊銘拉過凳子坐下,低聲道:
「少主,這裡邊的圈圈繞繞您一直待在門裡可能不太清楚,其實當今朝堂完全是聖上實力過強才能勉強支撐,秦王、魏王以及朝堂各派背後的勢力都在上諫逼迫聖上。」
許守靖一臉『你把我當傻子嗎』的表情:「我知道,楚姨跟我說過,這次御前比武事實上就是那些親王不斷以『不立儲社稷不定』為理由催婚的產物。」
「不,那只是一方面。」荊銘乾脆的否定,又道:
「武帝後宮三千卻獨愛陳太后一人,所以一直想要與聖上一母同胞的趙王繼承大統,但奈何趙王當時只是襁褓孩童,若是強定太子之位,其他親王能把他吃的連骨頭渣都不剩,武帝只好寫下遺詔宣聖上回京,事實上只是暫代年幼的趙王。」
許守靖這才有些明白了:「所以說,仇璇璣成不成婚生不生兒子其實根本無關緊要,他們只是想在趙王成長起來之前逼她交出皇位?」
荊銘點了點頭:「不錯,畢竟聖上在門內的時候,師兄弟都知道她的求道之心遠勝門主,帝王的身份對她來說只是枷鎖。
」
「這話你可千萬別讓楚姨聽到了,不然你一準完。」許守靖笑了一聲,旋即蹙起了眉頭:
「照你這麼說,這次御前比武本身就有很大的問題,仇璇璣一心向道,怎麼可能真去這樣草草選一個夫婿出來?」
過了半晌卻沒有得到護衛回應,許守靖不由地投去疑惑的目光。
荊銘深吸了口氣:「少主,所以您才在這裡啊。」
許守靖一愣,不解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您忘記門主叮囑的話了嗎?」
許守靖皺起了眉頭,大腦高速運轉,過了片刻,出聲道:「我必須贏下御前比武?」
荊銘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恐怕少主您就是解決親王逼宮的那把鑰匙,門主與聖上到底是同窗,關鍵時刻肯定要幫一把的。」
許守靖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我怎麼覺得是你迪化太嚴重了,楚姨可能只是單純的想噁心一下仇璇璣呢。」
「何為迪化?」
「就是你想多了。」
荊銘一臉嚴肅的搖頭,認真道:「少主,真不是我想多了。我入京這幾天到處打聽消息,復盤了好幾遍京城現在的形勢,才推算出這唯一的可能。」
說著,眼神漸漸變得熾熱了起來:「還記得您曾經做過的詩句嗎,『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天下大勢如此,少主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許守靖徹底無語了,他本來參加御前比武就挺不情願的,你這迪化了一通有的沒的……搞得他更不情願了……
說話間,另一邊的角落傳來了些許騷動。
一名錦衣公子醉醺醺的從大堂夥計的手中搶走了一壺酒,正打算往位子上返,無意中看到一個江湖客打扮的女子,頓時被吸引了過去:
「哎呦,小娘子帶著面紗作甚,摘下來給本公子瞧瞧。」晃晃悠悠的就要去掀她的帷帽。
江湖女子的桌子上擺著劍,見他這無禮的舉動,素手已經放到了劍柄上,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錦衣公子神情一愣,因為她這個舉動酒醒了七八分,轉而怒氣上頭:
「你還想對本公子刀刃相向不成?知道本公子是誰嗎?」
江湖女子聲音不咸不淡:「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只看你這幅樣子便已瞭然你非君子心胸,何需知曉你之名諱?」
「你說什麼?」
許守靖注意到了那邊的騷動,沒忍住渾身一個哆嗦,自語出聲:「典中典中典中典了……屬於是。」
「少主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你坐著別動,我去看看。」
許守靖起身正了衣冠,緩步走過去,順手拍了下他的後背,暗不可察的送過去了一絲真氣。
錦衣公子轉過頭,看到是一個讓他身位男人都不禁愣神的俊俏公子后,蹙了蹙眉:
「你是何人?」
江湖女子面紗下的絕色容顏微怔,這不是剛才那個五行絕脈嗎?
許守靖乾咳了一聲,很不客氣的坐在江湖女子的身邊,在兩人錯愕的注視下,拿起她的酒杯在手裡晃了晃:
「兄台,還需要解釋我是何人嗎?」
錦衣公子臉色陰沉如水,冷笑道:「自然是不需要了,不過,你也用不著了。」說著,手上已經掐起了法訣。
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幾位同伴都看在眼裡,若是得手了會有吹噓的資本,若是失敗也只會被損幾句。
但如果是被別人截胡那就不一樣了,等於是踩著他的肩膀順帶還給了一巴掌。
如果不找回場子,恐怕要被笑很長一段時間。
幾息之間,錦衣公子的法訣已經匯聚完成。
許守靖淡定的喝了口酒,笑吟吟地抬起左手,「啪」的打了個響指。
下一刻,錦衣公子悶哼了一聲,手中法訣印記破碎,繼而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他清楚地感受到體內的五行紊亂,經脈堵塞,短時間內恐怕難以再用法術。
他怎麼看都是個凡人而已,怎麼做到的?
江湖女子若有所思的看了許守靖一眼,一言不發。
「你到底是誰?」錦衣公子恨聲道。
許守靖沒有搭理他,轉而對著江湖女子,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須在意。」
見自己被無視,錦衣公子目露冷光,手中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把短劍,銀光一閃,朝著許守靖的咽喉捅去。
許守靖臉色微冷,旋即朝著桌子上的劍柄抓去,一時情急,完全忘了江湖女子還握著劍柄,手上頓時傳來了柔弱無骨的細膩觸感。
「……」不小心抓錯了。
利刃在前,許守靖顧不得再鬆開,乾脆連帶著她的手與劍柄一起握緊,反手長劍出鞘,『叮』的一聲彈開了短劍。
錦衣公子驚慌失措,腳下失衡朝後仰了半個身子,許守靖乘勝追擊,一腳踩住他的大腿,在其落地的瞬間徹底奪過長劍,乾淨利落的向他的心臟捅去——
鏘——
長劍懸停在錦衣公子胸口前三寸,再難更進一步。
「閣下何必要下殺手?我的朋友也受了教訓,不如賣我一個面子,此事作罷如何。」耳邊傳來了一個儒雅隨和的聲音。
抬眼望去,緩步前來的儒生嘴角噙著微笑,眼神卻暗藏鋒銳,左手抬起,綠色的靈力形成了一條若隱若現的絲帶,纏繞著長劍的劍鋒。
許守靖是真的覺得就把這貨殺了也無所謂,但此時被阻止,心中突然有了其他的打算,便收起長劍,平靜道:
「若是他有機會把我殺了,你也會勸你的這位朋友收手嗎?」
褚敖淡然一笑:「你我皆知做這種假設沒有意義,何必這麼問?」
「那倒也是。」許守靖點了點頭。
褚敖把被嚇懵了的錦衣公子拉了起來,微微一嘆,拱手笑道:「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在下青扇門褚敖,敢問閣下名諱?」
「炸天幫,許缺。」許守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炸天……」褚敖微微一愣,明顯是從未聽過這種大逆不道名稱的幫派。
「哼。」錦衣公子剛回過神,聽了許守靖的話,冷嘲道:「怕不是什麼不知名的小門派吧。」
許守靖呵呵一笑:「是啊,確實是小門派。就是不知道,剛才究竟是誰輸給小門派了呢?」
「你!」
錦衣公子是一點就炸的性子,抬腿就要上前,卻被褚敖伸手攔下,他和煦道:「許兄,這次是我朋友不對,給你陪個不是了。」
言罷,又拉著錦衣公子致歉,錦衣公子不情不願的附和了聲,一眾人才離去。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江湖女子定定地看著許守靖,清澈的眸子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許守靖略顯莫名,看樣子也不像是一見鍾情的展開,倒像是……看到了什麼奇珍異寶。
過了片刻,江湖女子平靜道:
「把劍還我。」
「啊……哦。」許守靖尷尬咳了一聲,把手中長劍遞了過去。
江湖女子把長劍收入鞘,低垂著眼帘,沒來由地說道:「此劍為家師所贈,除了我之外從未有人碰過。」
許守靖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等待她說下去。
「所以,你欠我一個人情。」
江湖女子往桌子上放下碎銀,提劍離去,只留下許守靖在原地風中凌亂。
荊銘走上前,看了眼江湖女子離開的方向,奇道:「少主,她憑什麼說是你欠她一個人情,就算你借用了她的劍,也只是與先前『英雄救美』扯平吧。」
許守靖搖了搖頭,低聲道:「她不需要我救。」
頓了下,又補充了一句:「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很需要我的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