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獄的大門同時打開了
聽了吉野的話,里美渾身發抖,雙拳緊握,死死盯著對方。
吉野直起身子,似乎要抓住里美的領子往上揪。
「吉野君,」
顧醒擋在兩人中間,「請克制一下。」
「你是誰,」高高大大的吉野似乎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這裡還存在另一個男人,「關你什麼事?」
顧醒不想節外生枝,拿出證件,「打擾了,黎都市警察本部靜安警察署刑事課顧醒,在此執行公務。」
「原來是便衣警察大人啊,恕我冒昧,這張證件照有點年頭了哦,請及時更新一下為好。」吉野看完證件,皮笑肉不笑,「不過,我和債主聊天,應該沒有觸犯法律,也沒有妨礙到您的公務吧。」
「聊天可以,」
顧醒點了點頭,「但如果你抓住她的領子摁在牆上,就有故意傷害未成年人的嫌疑了。剛好我又在現場,這種情況不去警察署了解一番似乎說不過去。」
吉野鬆開里美的衣領,頗有些囂張地盯了顧醒一會兒,「警察大人是新入行的么,招子要放亮一點,不是什麼事情你都能參和進來的。」
他拍了拍顧醒的肩膀,「我和你們靜安警察署好幾位警部熟識,有機會我們一起吃飯聊聊天怎樣?」
「樂意至極。不過,今天的事就算了吧。」
吉野瞧向里美,拍了拍她的臉蛋,「小鬼,今天算你運氣好,但這樣的運氣不是每天都有的。畢竟,」
吉野抬頭看顧醒,「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嘛,哈哈哈……」
說完,大笑著離去。
顧醒叫住他。
吉野轉過頭,「怎麼?」
「不知吉野君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嗯?」
「雖然經常遲到……但總有一天,正義會找上門的。」
吉野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沖著顧醒揮手,「顧醒君,改天,改天我們可以在飯桌上討論這個問題。」
吉野甩動風衣,走的特別瀟洒。
顧醒看著他的背影,問里美,「原來你們家欠了高利貸啊。」
「要你管,」
里美帶著一種被噁心到的眼神,瞪向顧醒,「你走吧,飯糰錢我以後會還給你。」
說完,倒是她自己忍不住眼淚,朝著人群中跌跌撞撞衝進去。
顧醒試圖追上,卻被人潮隔開跟丟了。
他在公園附近找了很久,終於在一個頗為偏僻的巷子里,看見里美坐在牆根底,抱膝痛哭。
「給我講講那個吉野和你們家的事情吧,」
顧醒遞給里美一張手紙,「說不准我幫得上忙。」
里美抬頭,滿臉淚花。
見來人是顧醒,她轉過身,繼續抽泣。
顧醒盤腿坐在她的身側,
「砰!」
打開一罐咖啡,吃起剛才還沒吃完的飯糰。
里美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你為什麼要答應跟那種傢伙一起吃飯?」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顧醒嚼著飯糰,「要想戰勝敵人,必須先了解敵人。要想打倒壞蛋,首先要了解他是怎樣的人。所以——」
「這麼說來,」里美抬起頭,「你也認為吉野是壞蛋?」
「當然。」
「太好了!」
里美站起來,有些激動,差點衝上來抱住顧醒,「從來沒有人站在我這邊!」
「未必沒有,只是……好人往往不善於,或者不敢表達心意。」
「面對壞蛋不敢站出來,那要這些好人有什麼用?」
「剛才沒吃飽罷,」
顧醒再次拿出飯糰,遞給里美,「慢點吃,還有咖啡。」
黎都的天空布滿陰霾,照明全靠樓宇間的燈火,巷子里隔著很遠才有一盞路燈,四周皆是一片黑暗。
在昏黃路燈的包裹中,里美一邊吃飯糰,一邊說道:
「我父母早逝,一直靠奶奶撫養。
家裡的話,一共四個人,我,奶奶,有腿疾的爺爺,還有奶奶的哥哥,哦,他早年得了中風,一直沒治好。
我們家原先日子過得雖然艱苦一點,但也勉強支撐的下去。收入的話,一直靠奶奶給人家打短工,當清潔工。
但因為我準備大學,爺爺的病症也有些惡化,費用就緊張起來了,時常捉襟見肘,連房租都要交不起了。」
「這種情況的話,」
顧醒想了想,「可以試著和銀行貸款呀,沒必要冒險去借高利貸。」
里美搖了搖頭,
「好像是因為我奶奶早年申請過個人破產,個人的收入也不大穩定,所以我們家在正規的金融機構借不到錢的。
後來,奶奶不知怎麼打聽到一家叫作幸田的高利貸公司,認識了那個吉野……你別看他現在一副兇巴巴的樣子,那個時候,他對我奶奶,還有我們家的每一個人都非常客氣的,簡直是恭恭敬敬。」
那是自然的,借錢的時候可不就是上帝。顧醒暗道。
以最熱情的態度對待每一個來借款的人,這是本子國高利貸行業不成文的行規。
借貸人來借錢的時候,整個高利貸公司都洋溢著熱情友善的氣氛。
借貸的流程比起銀行也簡單到令人吃驚,只需要借貸人的身份證明、家庭住址、工作地址、電話,等等。
當然在這種對待上帝般的熱情服務背後,只有一個目的——讓借貸人感到安心踏實,放鬆警惕。等到高利貸業務員收賬的時候,他們的嘴臉比想象中還要可怕一萬倍。
「在吉野花言巧語哄騙下,」
里美接著說道:「奶奶跟幸田公司借了5萬円(日元的日語),沒想到實際到賬只有3萬円。」
「這是交了砍頭息罷?」
長期生活窘迫的顧醒也曾諮詢過高利貸業務,對其中的門道略有了解——
本子國高利貸最大的特點是高息短期,一般而言10天一個周期,數額從1萬円到5萬円不等。
最常見的利率有10天1成的,3成的,5成的,年化利率最高能飆到1800%多。需知道,本子國法律規定年化利率最高也不得高於20%,可見高利貸實在嚇人。
里美的奶奶的借款到手只有3萬円,但借據上肯定是5萬円。至於扣除的部分,包括1萬5千円的利息和5千円的手續費。
假如一周的利息是30%,但奶奶一周賺的錢不夠5萬円,第二周就要支付1.5萬円的利息,連續兩周還不了錢,吉野的3萬円本金已經回了本,但欠條上的5萬本金卻一分錢也沒有還掉。
於是乎,雪球越滾越大,像里美奶奶這樣的借貸者最終都會欠下根本無法還清的巨額債務,無可挽回地墜入家破人亡的深淵。
正如這個行業里廣為流傳的一句話——在寫下借條的一瞬間,地獄的大門同時打開了。
想起這句話,顧醒總覺得很有小洞的語言風格,果然一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嗎?真是不怎麼吉利。
「對啊,是砍頭息,但一開始哪裡知道,砍頭息的條款藏在合同很隱蔽的地方,我奶奶又不太懂這些,」
里美眼淚似是流幹了,眼眶還是很紅,
「奶奶一度天真地告訴爺爺,短期借貸很快還錢的話,利息也不是很高,想著過幾天,手頭寬裕了就把錢還上。
哪裡料到,過了一段時間還錢的時候,吉野告訴奶奶,一次性要還款15萬元才行。」
里美咬著牙,眼睛里直發狠,
「我們家哪裡有這麼多錢啊,奶奶聽了這個數字,當場就癱倒在地上了。
這筆錢一直還不上,結果就滾雪球一般的越變越大,每天都黑壓壓的懸在半空中,快要把我們一家人壓死了。
吉野每天都要來催債,不分白天黑夜地打電話騷擾,他去奶奶打工的地方搗亂,半夜經常跑到我們家門口重重的敲門,還冒用奶奶的名義定各種外賣、救護車、風俗女郎。
後來變本加厲,有一次這混蛋竟然預定了殯葬公司上門服務……
就是這樣,一次次強盜般的威逼,奶奶的精神終於徹底崩潰了。
有一天早晨,奶奶撐著顫顫巍巍的身子,拉著我到了救濟站,告訴我:
『里美,奶奶要出一趟遠門,你放學以後就來這裡,好不好?』」
講到這裡,里美似乎想起了當時的場面,眼淚再次落下。
顧醒遞來紙巾。
里美接過,卻只拿著,
「奶奶把身上所有的錢包在一張報紙里,塞進我的懷裡,然後走進救濟站跟裡面的工作人員說了些什麼,之後就一個人走掉了。
那天下午,我放學回家后才聽說,奶奶帶著爺爺,還有奶奶的哥哥,一起到地鐵站卧軌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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