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殺死覺的一百種方法
「好厲害,真的都被師兄料中了!師兄果然好厲害。封躍你也這麼覺得吧?」落櫻由衷的讚歎道。
彼岸會降靈儀式上發生的事故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傳遍了全城,封躍和落櫻一直關注這件事情,他們根據從儀式上回來的人口中知曉了所發生的事情。
然而封躍看到人們對阿燭的謾罵,表情蒙上了陰影。
「她明明只是被人利用……」封躍表情忿忿道。
「說得也是,畢竟這件事把這麼小的孩子都牽連進來了。」
雖說是妖物,但阿燭的外表還是個小孩子,兩人都沒辦法將她當成敵人看待。
「你擔心她?」落櫻問道,封躍仍然不說話。
落櫻本以為是自己惹封躍不高興了,但其實不然。封躍並非因落櫻的話語而沉默,他的眼神正經得嚇人,他的目光穿過窗戶落在了對面的街道上。
「封躍,你怎麼……」話只說到一半,落櫻便和封躍方才一樣停住了。她反射性轉頭所望的方向與封躍一致。
「……是妖物?」落櫻以沙啞的嗓音喃喃念道:「有妖物正在接近這裡。」
這個人在人群之中顯得十分突兀,他整個的臉都隱藏在黑袍裡面。但不管怎麼掩飾,他高大的身軀都太顯眼了。來往的行人和道路兩旁的商販,每個人都停下了動作,目光被吸引到這名緩慢行走的巨漢身上。凡是他經過的地方,都會聞到一股令人想捏住鼻子的強烈野獸氣息。
街道雖然熱鬧,巨漢周遭的一小塊空間卻空了很大一塊地方。
「是她的氣味。」他說話的聲音很含糊,像是嘴裡含著東西一般。
「是我女兒的氣味。」這名身穿黑色長袍的巨漢就像野獸似地動了動鼻子,目光掃過四周。
一名街上巡邏的衙門差役正巧路過這裡,他一隻手扶著刀柄一隻手捏著鼻子靠近了巨漢,「喂,你是什麼人?」
差役的視野忽然間變得一片漆黑,他沒有來及做出任何反應,整個人就重重摔到牆上,昏了過去。
「是這邊,氣味在這兒?」巨漢收回手臂,看著余霜閣樓的位置咧嘴一笑。然後他的身體一瞬間壓低,緊接著就踹著樓與樓之間的牆壁往上攀升。
「是這兒嗎?」他從窗外往內窺視,看到裡面有著一對少年少女。
「師姐!」幾乎就在封躍呼喊的同時,落櫻已經射出弓箭。
「吼。」巨漢口中發出低沉的咆哮,輕而易舉地用嘴咬住落櫻射出的箭,手一放上窗戶,就強行把整個窗戶邊框撕開,然後隨手扔開。
落櫻再次梳過頭髮,將下一枝箭搭到弓上瞄準。
「接下來要瞄準我的眼睛?你這女人真可怕。你還是決定瞄胸口啦?這個小孩藏著東西是吧?是、是一種叫做不動明王金剛索的繩子?。」巨漢說的話徹底看穿兩人的心思,讓他們掩飾不住震驚。
「封躍,這個妖物該不會是……」
「這傢伙,是覺。」
覺看到兩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得意地笑著從窗戶入侵到屋內。
……
「難不成這一切都是你乾的好事?」不用問也知道,余霜不可能是碰巧在場。但趙庭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難道降靈術失敗的信徒都跟余霜串通好了?可是這個說法太牽強,接受降靈術的信徒是趙庭自己挑選的。
除非幾乎所有來到會場上的人都和余霜勾結,否則就無法製造出那麼多次失敗。今天來參加儀式的信徒超過五百人,這種做法近乎不可能。
「你怎麼做到的?」趙庭忍不住問道。
「哦?你這是在向我請教嗎?」余霜譏笑一聲。「消息傳得很快,彼岸會今天就完了。而且同盟會的執事天師不是在外頭了嗎?我無路可逃。」趙庭手划九字,念出像是咒語的句子。阿燭的身體一瞬間發出光芒,頭髮與衣服都被風吹動,但隨即變回原來的模樣。
余霜雖然沒有法力,不知道阿燭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但仍看出趙庭做了什麼。
「你是解開了讓人看不出這丫頭是覺的法術嗎?」
「既然我已經失敗了,就沒必要繼續藏著她了。」趙庭淡淡說道。
「你是要我誇你夠果決嗎?」余霜以嘲弄的語氣這麼說。
「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告訴我。」趙庭皺著眉頭追問,似有不甘心的意思。
余霜並不回答,撿起一顆散在地上的念珠,然後丟了出去。這顆念珠劃出弧線,打中阿燭的頭而落地。阿燭按著額頭,顯得很納悶,小丫頭心中非常悲憤,她不明白眼前這個男子為什麼對砸她腦袋這麼熱衷,自己雖然很氣憤,可是一看到余霜的眼睛,阿燭心中就會有一種莫名的心悸,就彷彿……遇到無法抵抗的天敵一般。
「這就是答案。」余霜瞥了一眼小女孩淡淡說道。
趙庭不懂他這話的意思,皺起了眉頭。
「怎麼?你還不懂?那我就說個老故事給你聽吧。有一天,有一個樵夫在山上遇到了妖物覺。覺對他說,你現在覺得害怕對吧?樵夫被說中心思,心中大駭,於是就想逃跑。覺又說,你現在想跑對吧?你現在想到會被吃掉對吧?你現在想用斧頭攻擊我對吧?覺接連說中樵夫的心思。慌亂中樵夫退後時踩到的樹枝彈了出去,打中覺的臉。覺嚇了一跳,就這麼跑掉了。我懶得講太多話,所以省略了很多,不過有關於覺的傳說之一就是這樣。也就是說,發生人心中並未想到的事情,讓覺嚇到而跑掉,簡單來說就是這樣的傳說。」余霜看著趙庭,臉上露出一如既往得意的笑容:「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
「沒錯。」余霜又撿起念珠,阿燭縮起身體提防。看到她這模樣,趙庭靈光一閃。
「你是指念珠打中她?你是有意擲出念珠,阿燭卻躲不開。」
「就是這麼回事,告訴你吧,在場的這個覺,其實根本沒有在讀人的心思。」余霜這句話太出乎趙庭意料之外,讓他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但隨即反駁說:「不對,這說不通。以前阿燭就曾經無數次看穿對手的心情,說中對方的過去。這你要怎麼解釋?」
「別急,我只是說她沒辦法直接看穿人的心思。讀取的能力是有的,你只是弄錯了她是從哪裡讀出這些事情。」余霜走上台,興味盎然地看著小女孩。
「她是從物品中讀取人的思念,她的讀心能力就屬於這一類的能力。她是從信徒帶來的遺物讀取死者的記憶,當時在寺廟裡,她接觸到了我故意替換的假玉佩,便立刻發現那是我計劃的一部分所以才會嚇得突然跑走,也就是說,她是用間接的方式讀取記憶。」余霜耐心解釋道。
「所以才對你擲出的物體反應不過來?因為阿燭沒有辦法直接看穿你的心思……」趙庭似乎想到一些情形符合這個說法,不再反駁。
「這丫頭應該是妖物和人類結合而出生的,屬於半妖,相比較純種的覺,她的能力就會弱很多,無法直接看穿人的心思,只能依靠物品來讀取。」
「我懂了,就當作是這樣吧。但就算有這種情形,她今天為什麼會讀錯這麼多次?不管是從物品還是從人身上讀取,結果應該都沒有兩樣。以前她也一直做著一樣的事,為什麼只有這次會失敗?你到底是怎麼讓她失敗的?」趙庭直接說出了問題的根源。
「很簡單,只要讓她摸到殘留思念更強的東西就行了。這樣就可以讓她弄錯要讀的對象。」「更強的殘留思念?可是哪裡有這種東西?」余霜從口袋裡拿出他帶的念珠。阿燭一瞬間緊張起來,但看到余霜不是要扔向她,鬆了一口氣。
趙庭訝異地看著念珠,因為這顆念珠外觀非常老舊,雖然和彼岸會發放給信徒的念珠很相似,可仔細辨別還是能發現是不一樣的。
「這念珠十分老舊……」
「當然舊了,因為這念珠是我跟鳳棲山的老太婆借來的,是真正實現降靈術的玩意兒啊。光是想到上面留著多少殘留思念就讓人發毛啊。」余霜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滾動念珠發笑。「所以你是掉包了念珠?哼哼,哈哈哈哈哈哈!」趙庭笑了一陣,自嘲地說道:「我徹底輸了啊。你對這孩子的讀心能力,理解得竟然比陪她這麼久的我還深?」
會場的門打開,同盟會的執事天師現身。
「你想抓我回同盟會受審判?」趙庭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
「都這個樣子了,你覺得你還跑的了?」余霜雖然這麼說著,可還是退到了執事天師的身旁防止趙庭狗急跳牆。
「你不是看到,我解開了對阿燭施的法術嗎?那是用來掩藏她身上氣息的法術。」深陷包圍的趙庭絲毫看不出慌亂,臉上依舊掛著自信的笑容。
「這又怎麼了?」余霜問道。
趙庭仍然面帶平靜的微笑說道:「要騙過同盟會這些傢伙的耳目,固然是我對她施這法術的理由之一,但最重要的理由是為了生命安全。阿燭的存在非得掩飾好不可,因為……」
忽然,余霜背後的大門處發出咿呀作響的壓擠聲。
余霜剛轉過身去,就看到有幾道人影被甩飛了出來,同盟會執事天師的身體從他身旁飛過,猛力撞上牆壁,這才總算停住。
「……找到了。」他們聽見一道含糊得讓人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的嗓音。
「終於讓我找到啦。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的氣味!」渾身是毛的高大身軀從門口鑽了進來。「我之所以藏住阿燭的妖氣,最重要的理由呢,是因為若不藏好,就會被她父親發現啊。」身形巨大的覺發出撼動空氣的咆哮,與趙庭說話的聲音重合,黑色的長袍再也承受不住覺脹起的肌肉,轉眼間就撐得破破爛爛。
妖物明顯超過七尺,模樣就像一隻全身是毛的巨大猿猴。只見它掃視會場四周,但不管是哪都看不到阿燭的身影。不知不覺間小女孩已經跑掉了。
「在哪兒?我的女兒在哪兒!」覺發出憤怒的咆哮。
趙庭從覺身旁溜過,覺對趙庭絲毫不放在心上,不,它甚至並未注意到趙庭。
「隱身術啊?」余霜羨慕的讚歎一聲。
「你想跟一個叫寒江子的男人聯絡?還是找呂顏?」覺將視線放在余霜身上,同時說出了他的心思。
「沒用的,你的心思全都被我看光了,你什麼也瞞不了我。把我的女兒交出來,快點交出來。你身上,我女兒的氣味很重。」
「既然會讀心,你應該就知道人不是我藏的吧?」
「人、人、人類動不動就說謊,連心裡想的也都是謊話。你把她藏到哪兒去了?得把你的內臟翻出來找才行嗎?」龐大的身軀靠近余霜,強烈的野獸氣味刺激余霜的鼻腔。
「你想從後面的通道逃走?了不起。你的腦袋裡,完全掌握了這棟大房子的構造嗎?這叫做探勘場地?你挺狡猾的嘛。」覺的指尖在地上一劃,厚重的地毯輕易裂開,連地毯下的青石板地都被削出痕迹。
「可是沒用的。你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覺肩膀顫動,笑得很猙獰。
「你挺英勇的嘛,竟然想到用這種可笑的方法殺我?」覺的目光望向上方掛著的許多牌匾。「這種玩意兒就算砸中我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啊!」
余霜將視線從會場上方移到前面成排的椅子。他已經想到也許可以用這些椅子干擾拖延覺的手段。這個方法就是利用舊椅子的格子狀空洞,絆住覺的行動,也就是打算像施展關節技那樣纏住它。余霜不知道椅子比較堅固,還是覺比較強韌,但這可能性就這麼從余霜的腦海中創造了出來。
「沒用的。我才不會朝椅子揮拳。」
那就將目標放在這傢伙的頭吧?余霜插進口袋裡的右手握著一枚靈符。他打算犧牲右手,把靈符塞到覺嘴裡,在覺的喉頭引爆。
「連嘴都不能亂張啊。」覺咂了咂嘴說出了余霜的心思。
又或者可以用牆壁四周燃燒的燈油對付它?火對覺是否有效。余霜的思緒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余霜繼續思考。他眼睛盯著覺,始終不停止思考。
覺已經在余霜腦中看到超過十種殺死自己的手段。一個沒有法力也沒有靈力的人類,竟會有這麼多種手段可以殺死覺?儘管其中包括了一些只是可能性的手段,但種類之多仍相當不尋常。然而無論余霜想到什麼,既然全都會被覺看穿,也就不可能成功。
「停。沒用的,你會被我殺掉。」
但余霜的思考仍不停止,利用布幕勒死、讓建築物崩塌來壓死、引發火災讓它窒息。新的致死法接二連三創造出來。
「我不是說過沒用的嗎?不管你怎麼想,都殺不了我。」覺的口氣變得煩躁。
實際上這每一種手段,成功機率都不高。都是一些十次當中,不,應該說是二十次當中能成功一次就算賺到的計謀,但覺起了戒心。
余霜腦中確實有著足以令它戒心大起的記憶,那就是無數次打倒妖物的成績。
他的手段多樣而且異樣,不是覺所能理解的。因此覺動彈不得。把這種一丁點的可能性攬到自己手上而存活到現在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殺死自己的手段接連灌進覺的腦子,覺能採取的行動也接連被塗抹掉。
「停、停下來!」覺往後退,腳絆到椅子。「咿!」覺趕緊往後跳開。拿椅子殺它的手段已經有三種之多,不,是四種?甚至有些手段是組合了多種令人意想不到的因素,可說曲折離奇。
覺往天花板一看,看到自己就在牌匾下,周圍也有燃燒的燈盞,眼前這個人也已經想到了好幾種。就在覺驚恐的當下,又有許多殺人手段一波又一波地湧進腦海中。資訊量越來越多。即使看得穿心思,卻未能理解內容。
還……還是跑掉吧?覺正打算轉向背後的出口時……
「你要逃跑?女兒也不用找了?」余霜這句話彷彿看穿了覺的心思。覺知道余霜的用意,余霜說這些是想讓覺動搖。但明知如此,覺還是動搖了。余霜早已看穿覺已然陷入這樣的心理狀態。
「你不知道我女兒在哪兒,留在這兒也沒意義。」
「我說我不知道的時候你明明就不肯相信,還真是隨你高興怎麼講都行啊。」余霜嗤之以鼻。
覺竟被區區一個沒有任何能力的人類嗤之以鼻,平常明明都是由它看著心思被看透而不知所措的人,對這些人嗤之以鼻。
但覺還來不及生氣,殺它的思緒就像雪崩般地灌進腦中。
「停,停。不要想了。不要想啊啊啊!」殺死自己的方法填滿了腦子。既然不想看到這些心思,別去讀心就好了,但覺又不敢這樣。想到余霜會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下,想出無數殺自己的方法,就讓它更加害怕。所有的行動,都會銜接到余霜構思出來的殺人手段。如今覺連動一根手指都覺得恐懼。
當寒江子來到會場,彼岸會的降靈術已經結束將近一個時辰。
同盟會派來會場的執事天師都沒有聯絡,讓寒江子實在等不下去,而正好就在這時接到了封躍的通知,封躍說一個凶暴的覺在找女兒,他與落櫻合力應戰,仍然兇險無比。然而覺卻突然離開了,說是聞到女兒的氣味,就消失在視線之中。
寒江子聽到這些消息,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余霜有危險。
「寒江子師兄。」寒江子正好在會場門口撞見落櫻與封躍。從外面看去,會場內不像有任何異狀,但微微聞到的血腥味讓他們越想越不安。當初為了活捉趙庭而驅離閑雜人等的選擇,可能換來了反效果。
「大叔!」
「師兄,師兄!」封躍與落櫻飛奔過去。
「你們兩個,太危險了,不可以先過去。」寒江子趕緊追向他們兩人。
前往會場的路上,散落著多具屍體,幾乎都是前來捉拿趙庭的天師。
余霜,拜託你千萬別出事。三人懷著祈禱似的心情走進會場,但映入眼帘的光景實在太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令他們不知不覺間停下了腳步。
會場通道上有個巨大身體縮著不動,起初他們無法理解到這個身軀就是可怕的妖物,覺。覺在發抖,不,是在害怕。它把身體縮成一團,模樣十分可笑。余霜則把腳放在覺眼前的座位上坐著,絲毫不把面前的覺放在眼裡。「嗨,你們也來得太晚啦。」余霜每次一開口,覺就全身一顫,身體縮得更緊。當余霜站起來,它甚至還嚇得尖叫。
這幅光景極為異樣,覺會怕成這樣固然有蹊蹺,余霜這麼老神在在也同樣反常。
「你到底做了什麼?」寒江子詫異地問道。
「什麼都沒做,我只是在沉思。」余霜一副天下本無事的模樣聳聳肩。
「為、為什麼……為什麼我會輸給區區的人類。明明能讀心,為什麼?為什麼贏不了?」這就是覺最後的抵抗。它拚命擠出語帶恐懼的聲音。余霜在覺面前蹲下,從正面看著它。覺害怕的雙眼猶豫著,不敢正視余霜而撇開目光,但最後還是死了心,回看向余霜。
「我就告訴你打贏的方法吧,你只要什麼都不想,直接開打就行了。不是明明會讀心卻還打不贏,就是因為你會讀心才會輸。」
覺大吼一聲,在吼聲中舉起圓木般粗壯的手臂。相信只要這隻手往下一揮,就能輕易將余霜的身體打扁,讓他就此斷氣。余霜什麼也沒做,只是默默回望覺。余霜的眼神中沒有任何威嚇或計謀,就只是回望著覺。
覺因憤怒而豎起的毛迅速回縮,手臂自然放下。覺再度縮起身體,看上去就像對余霜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