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第一六七章

豆花回鄉之後,變了一個人似的,她關閉了自己的心扉,從此少言寡語,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豆花抽空又回了一次穀子地,這回她沒有回公婆那個家,而是直接回了碾道里自己的窯里。

回穀子地之前,她也曾經想過,還要不要再回公公婆婆的那個家。最後,她做了決定,先回碾道里,這件事情已經發生,所有人遲早都得去面對。她這樣做,也是為了避免直接刺激到兩位老人,間接地給他們一個信號,讓他們慢慢去接受而已。

聽說嫂子回來了,二棒第一個跑來看她。

從嫂子的臉色和行動上,二棒已經明白了八九分。他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嫂子」,然後躲在門口,做錯了事的娃娃一樣,低頭摳著指甲。

豆花沒有理他,輕描淡寫地說:「我見到你哥了。」

二棒全明白了,他嚅嚅著說:「嫂子,是我對不起你,沒和你說實話。你打我幾下吧。」

豆花正在掃炕,她轉過身來,揚起了手中的笤帚圪垯,她真的想狠狠地揍這貨一頓,出一出憋在心裡許久的鬱悶。

這貨居然也和她耍起了心眼,把這麼大的事,瞞了她這麼久!

豆花怒從心頭起,火躥眉宇間。她咬緊了牙關,柳眉倒豎,揚起笤帚圪垯。

二棒沒有躲避,他覺得自己該打,他向嫂子說了謊。挨這一頓打,他該!只要嫂子能心裡舒坦一點,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可是,二棒沒有等到急風暴雨般的笤帚圪垯。

豆花的手停在了空中,沒有落下來。她扔掉手裡的笤帚,突然抱住二棒,放聲痛哭起來。

哭聲像沒了娘的娃娃,哀哀慟慟。淚水像決了堤的黃河水,洶湧而出。

這一頓哭,淋漓盡致,蕩氣迴腸。積鬱許久的委屈,埋藏心底的不快,都被這滾滾淚水,滌盪乾淨。

這是她壓抑許久的哭聲!這是暴雨過後,黃河水的怒號!

在大上海,在大棒的面前,她沒有哭,忍著。

在老豹子哥的面前,她不會哭,裝著。

在大學老師的面前,她不能哭,挺著。

要哭,她也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默默地在被窩裡流淚。

今天,在穀子地,在碾道里,在情同手足的二棒面前,她再也忍不住了,不裝了,挺不下去了,暢暢快快地哭了一遍。

哭夠了,豆花感覺心裡輕鬆了一點,積壓在心頭多日的鬱結,得到了疏解。她推開二棒,又恢復到了原來的豆花,擦乾眼淚,冷靜地說:「嫂子沒事的。」

又改過口來說:「我沒事的,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你嫂子了。」

二棒著急上了,說話也有點結巴,說:「別別別,別這樣嫂子,無論我哥他怎樣對待你,你永遠都是我的嫂子,你還是我李家的人,永遠都是。」

豆花還要說甚麼,就聽到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豆花,娃,你永遠都是我的兒媳婦。狗日的大棒不認你了,我們認你。」

豆花叫了聲:「爹」,又叫了聲「娘」,眼淚又流了出來。

老九聽說豆花回來了,卻沒有到家裡去,而是先回了碾道里。他人雖老了,但腦子還沒有糊塗,感覺有點不太正常,就和老伴一起,也來到了碾道里,一探究竟。

剛才豆花和二棒的話,他全聽到了。豆花的哭聲他也聽到了。老漢漢瞬間感覺天塌了一般,家裡出了這麼大的變故,他居然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狗日的大棒,翅膀硬了,就拋妻棄子,這不是一個當代陳世美嗎?

老九堅定地和二棒站在了一個立場,他又重複了剛才的話,「我們寧可不認大棒這個龜兒子,也不能失去你這個兒媳婦。這輩子,咱們都是一家人!」

豆花又叫了一聲:「爹!娘!」

這爺倆真是兩個奇葩,以前大棒愛她愛的死去活來的時候,是他爹攔著她倆,一心一意要棒打鴛鴦。

現在輪到大棒拋棄她了,老爺子卻又堅定地站在了他兒子的對立面。

無論是誰,夾在中間難受的,還是她豆花本人。

此時豆花的心裡,說不上是欣喜,也沒有更多的難受,麻木了一般,和面前的三個人對視著。

時間是療傷的良藥,豆花逐漸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故人已去,生活還得繼續。

馬上就到了清明,又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豆花抽半天時間,回了趟穀子地,直接去了前公公老穀子的墳上。她現在是老穀子唯一的親人,逢年過節的,她必須的來給公公上墳,在他墳頭添一把黃土,燒一張紙錢,寄託她對他的哀思。

這回去上海,從老豹子哥的嘴裡,她還得知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谷茬所在的河防團,確實是投誠起義了,老豹子答應她,要設法幫她打聽到谷茬的下落,一定會給她一個準信。

以老豹子現在的地位和能力,這並不是一件難事。

豆花的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區政府里,宋區長第一個發現了豆花的變化,她變得少言寡語,獨來獨往,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沒日沒夜,成了一個工作狂。別人三天兩天才能完成了工作,到了她的手上,加班加點,一天就得完成。

一天吃過晚飯,宋區長到了豆花辦公室,小心翼翼地問她:「遇到什麼難事了?說出來,我也許能幫到你的。」

豆花莞爾一笑,仍舊沒有放下手頭的工作,說:「老宋,我沒事的,這不好好的嗎?」

宋區長說:「別裝了,我可是長了一雙火眼金睛,沒什麼事能瞞得了我。是不是李政委那頭出了問題?」

豆花愣怔了一下,急忙否認:「沒有的事,她能有甚事呢?」

豆花嘴犟心受苦,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婚變的消息。她現在成了一隻刺蝟,她只想用那尖硬的刺,把自己保護起來,把這一段令她傷心的往事,塵封在自己的記憶深處。

然而,紙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和大棒婚變的消息,還是沸沸揚揚地傳播了開來。

從此以後,老宋有事沒事總愛來豆花宿舍里坐坐,買糖給喜歡吃,幫助小喜歡學習文化。總之,想著一切辦法和豆花套近乎。

老宋的小心思豆花心知肚明,但她不為所動。她的心已死,她不再為情所困,撫養喜歡長大,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之中,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但是,老宋的心跡卻是越來越明顯了。

其實,老宋喜歡上豆花,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從豆花進了呂府當奶娘的第一天,他看到豆花的第一眼起,他就讓豆花迷住了,她的長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身材,連她走路的姿態和說話的聲音,他都覺得她就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人。

可是,當他得知豆花已經是情有所屬的人後,他就把自己對她的喜愛深藏於心底,感嘆月老對自己的不公,這麼好的一個女人,卻與自己無緣。

那時,談情說愛還不是重要的,老宋只能把對豆花的愛,埋藏起來,默默地注視著她,暗暗地感受著她的喜怒哀樂。

她開心,他高興;她流淚,他難受。

當得知豆花的婚姻結束之後,老宋的心裡突然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他認為這是老天對他的眷顧,讓他有機會重新得到自己喜歡的人了。

老宋覺得自己的心裡有些陰暗,甚至是幸災樂禍,他本不該這樣的,有些趁人之危的下作,但豆花的婚姻沒有破裂,他還有機會嗎?

老宋,宋區長,對豆花發起了猛烈的愛情攻勢。豆花卻一直是不為所動,不是老宋不夠優秀,而是她已不再相信愛情,她和大棒的愛是經過戰火的洗禮,經過生死的考驗的,還不是說破就破裂了嗎?

看到老宋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豆花覺得有必要和他表明自己的態度了,老宋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是個優秀的男人,她敬重他的人品,佩服他的能力。但在愛情上面,她對他沒有感覺。

她已不再相信男人,連大棒都能背叛了她,這天下,還有真愛可言嗎?

一天晚飯之後,豆花把老宋約到了黃河邊上,看著眼前這滾滾東流的黃湯,她心潮起伏,感慨萬千。這條母親河一如既往,浩浩湯湯,奔騰著,嘶吼著,轟轟烈烈,一往無前。

豆花心如止水,一臉平靜地叫了聲:「老宋!」

她平時就稱呼宋區長「老宋」,一聲「老宋」,包含了她對他的敬重、信任,還有感激。豆花覺得,「老宋」比「宋區長」更能表達她對他發自內心的尊敬。

宋區長也是聰明的人,他明白豆花約他出來的用意,他對豆花的喜愛和追求,今天就要划個句號,也將成為過去了。

沒等豆花再往下說,老宋就說:「豆花,別說了,我會永遠把你裝在心裡的。」

豆花回過頭來,沖著老宋鞠了一躬,說:「謝謝你,老宋!」

然後面朝黃河,陷入沉思。

在她的眼前,是川流不息,轟轟烈烈的黃河。

在她的背後,是溝壑縱橫,雄渾壯闊的黃土高坡。

風從河面吹來,凌亂了豆花的頭髮。晚霞布滿了天邊,一輪夕陽徐徐落下。

明天,它仍然會從這個地方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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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婆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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