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危險關係
星光點綴著無邊無際的夜空,如同一件輕薄的黑色紗衣籠罩著凡間的燈火通明。
別過了棲鳳城裡的華燈初上,矮小的游春馬懶懶交錯著馬蹄,拖拽著盒子一樣的四方車廂,走過了迷霧中忽隱忽現的青色田壟。
偶爾有夜風徐來,車簾上驟然盪開來一陣花鈴搖曳的聲響。
而後激起了蛙鳴,又吵醒了林中的夜鶯……
當馬車順著官道即將靠近了遠山的盡頭,趙豐年終於姍姍來遲,擋住了它的去路。
「怎麼了,七叔?」
車廂里傳來了龐子琪稍顯清冷的聲音,龐七頓時皺眉,撿起了身旁的燈籠隨手丟到了前方的地上。
「小姐,前面有人!」
「誰?」
「趙豐年!」
「……」
「還請管家大人行個方便,我有話和郡主說!」
趙豐年手上擰著用牛皮裹好的龍雀刀,緩步走近了馬車,抱拳拱手道:「只需要一炷香的時間!」
「小姐?」
對於趙豐年的突然出現,龐七心裡其實非常警惕,按腳程來算,以趙豐年的實力不可能這麼快就能追得上他們,除非……周圍還有人!
「無妨的,七叔您先下去吧!」
沉吟片刻,龐子琪還是忍不住一時心軟,想要聽一聽趙豐年的解釋。
「哎!」
犟不過龐子琪的決絕,龐七隻能搖頭苦笑,無可奈何的翻身跳下了馬車,獨自去到了旁邊陰暗的樹林里,暫時充當起警戒工作。
等到龐七走後,趙豐年又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鼓起了勇氣邁步上前,伸手將龍雀刀輕輕的放在了龐七先前坐過的地方。
感受著趙豐年的一舉一動,龐子琪端坐在車廂內稍稍遲疑了片刻。
接著便從捲簾內緩緩露出了一截藕臂,尤帶著一絲顫抖,那賽雪欺霜的柔荑最終握緊了那把用牛皮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長刀……
「神都龍雀!」
伴隨著車廂內突然傳來的失聲驚呼,擋在趙豐年眼前的那方做工精緻的帷裳瞬間就被花容失色的龐子琪徒手撕扯成了碎片……
「你到底是誰?」
死死將龍雀刀抱緊了懷裡,龐子琪瞪大了眼眸,俏臉滿是難以置信的看著趙豐年道:「相師的龍雀刀為什麼會在你的手裡!」
「按照我爹的說法……」
趙豐年的目光落在了龐子琪手中早已失去封印偽裝的龍雀刀上,那四個蒼勁有力的錯金大字於星光的映耀下熠熠生輝,一如數月之前,陳平安在鐵馬酒肆亮出了自己的神兵,給予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乃羲皇後裔,烈帝諱長安之孫,武帝諱謹言之子,大周天寶皇帝,九州之共尊,斬虹刀的第一百零九位主人——趙政!」
「我不信!」龐子琪眼中寫滿了震撼與複雜,形容突顯失魂落魄,倉促間,幾欲紊亂了呼吸。
「我二叔趙含章,你祖父龐介,還有烲空天尊靳寒舟都能證明我的身份!」
「那個在雲夢澤與各方勢力發生衝突的傳奇高手是誰?」
「是我!」
不等趙豐年開口作答,趙含章突然在龐子琪面前現出身來,一臉微笑道:「青凰兒,好久不見!」
「殿下!」
得見趙含章的身影,龐子琪早已是顧不得心中的慌亂,連忙手足無措的從車廂里鑽了出來,落到了地上恭恭敬敬的朝著趙含章福了福身道:「青凰兒見過殿下,不知殿下已經來到了晉州,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一個多月前,是你祖父給我傳信說是在棲鳳城裡見到了他!」
趙含章面帶笑意,抬手拍了拍趙豐年的肩膀,沖著龐子琪繼續輕道:「所以,我便出關過來了一趟!」
「……」
「好了,你祖父過來了,我先去會會他!」說完,趙含章挑起了眉角,扭頭將面向了遠處的黑暗中,滿臉躍躍欲試道:「你們倆繼續……」
「……」
「你為什麼要騙我!」
經過趙含章的這麼一打岔,龐子琪總算是穩定了心緒,臉上亦恢復到了原先的清冷,待四下再無旁人,她仰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直視著趙豐年的雙眼,漠然道:「說什麼先天經絡阻塞,無法修行……我看你今日殺人的時候,元氣挺充沛的嘛!」
「我也是來了晉州以後,才夢到了先帝!」
感受著少女眼眸中寫滿的幽怨,趙豐年不由得後退了半步,繼而攤開了雙手,面上略顯委屈道:「自那以後,我都沒機會再見你一面,怎麼解釋嘛……」
「我現在腦子裡很亂,有些事情需要靜下來仔細想想!」
龐子琪自然是知道趙豐年在這件事情上的確是非常無辜。
兩人一同回到晉州以後,龐子琪今日算是第一次下山,因而有關於趙豐年在這段時間裡所經歷的一切,她確實不夠了解。
不過即便所有的誤會都是情有可原,她唯獨接受不了趙豐年就是趙政的客觀事實!
原因很簡單。
趙政乃是她付出了無數心血,苦苦找尋了十多年未婚夫,在她的心裡,趙政作為人皇的形象無疑是完美的!
而趙豐年則是與趙政恰巧相反,他貪生怕死,又過於計較錢財,且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足可謂是集合了男性生物的諸多缺點於一身,怎麼看,都是糟糕透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糟糕透了的少年,卻讓龐子琪在與之接觸的過程中情不自禁的就生出了一些或真或假的「好感」。
就如同龐七先前點到即止的警告,龐子琪對趙豐年的這種好感是不被這個世界所允許的,它是對人皇的褻瀆,會帶給鳳鳴山莊乃至於整個東陸都無法挽回的災難!
只是當趙豐年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趙政,兩人的這份感情亦隨之存在得合理合法。
卻不知怎滴,龐子琪心中竟再也無法對他激起任何漣漪……
冷靜下來的她不由得五味陳雜,當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的趙政的完美形象與眼前槽點滿滿的趙豐年逐漸重合在了一起,她根本接受不了,腦子裡瞬間就亂作了一團!
「可以!」
趙豐年如是說道,他無法透過龐子琪的眼睛看清她內心的真實想法,因而對自己接下來「生死未卜」的處境,他始終渾然未覺。
在和趙含章飛過來的路上,他也曾假設過龐子琪在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後,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應激狀態。
如今這個情況在他看來還算是好的,最起碼,女方還能保持著足夠的清醒。
不會像話本小說里描寫的那樣,當事人又哭又笑的搞得跟個神經病似的,結局難以收場。
「我第一次在夢裡見到先帝的時候,比你可差遠了……要不是我一覺醒來就鍊氣成功了,還真不敢相信這一切,簡直太夢幻了!」
趙豐年侃侃笑道,試圖緩解兩人之間的尷尬。
「所以!」
龐子琪卻是完全做不到在這個時候故作欣喜,兀自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再次仰起頭來,面無表情的看著趙豐年道:「這段時間,你不要來找我,我想自己一個人待著!」
「那你得待在城裡!」
「嗯!」
得到了肯定答覆的趙豐年隨即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卻依舊沒有察覺到龐子琪愈發深沉的語境變化。
還當是姑娘家的矜持在從中作祟,為此,他便只好從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