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邪僧
那白衣僧人一雙大眼睛在深深凹陷的眼窩中不停眨動,充滿戲謔的神情,說話間舌尖時不時地舔著彎彎的鼻頭,朝著西堯邪笑。
西堯感覺他笑得十分開心,便雙膝一盤,也坐在草地上。
「小子,你不怕我?」白衣僧人使勁搓著腳趾縫,不知道是皮屑還是污泥,在他手指間滾成一顆老鼠屎大小的泥球。
西堯安然道:「你又不是妖靈,有什麼可怕?」
「哈哈哈哈哈,小子,看來你是涉世不深啊!妖靈邪祟什麼的,其實並不可怕。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人!難道你沒看見,我已經降服了這許多的妖靈……」白衣僧人大笑道。
西堯搖頭道:「你說的那是人心,世人皆相同,唯有心不同。所有紛爭困擾,全都禍起人心。」
「小子,你這是在和我打機鋒嗎?」白衣僧人把手中的泥球放在鼻子下,使勁地抽動鼻翼嗅著,然後長長地出口氣,「熏死我了……」
西堯笑道:「也熏死我了……」
白衣僧人大笑道:「這才夠味嘛!要不還能叫爺們?」
「豬也常年在糞水中踩踏,它們豈不是更臭?更爺們?」西堯淡淡地說道。
白衣僧人撇嘴道:「小子,我不是和尚,不喜歡打機鋒。」他把白衣一敞,露出一團茂盛的胸毛,而且修剪得非常整齊,「大哥我吃肉喝酒玩女人,不是豬!」
「我聽師傅說,祁連山中有一位大師,七歲便悟透禪機,十歲以機鋒詭辯橫掃佛門,一記棒喝點醒芸芸眾生,十五歲就成為禪宗的領袖人物。我師傅也由衷地稱讚他是位不世出的聖者。」
「你師傅認得我家那個老不死的?」白衣僧人訝然道,「你師傅是誰?」
西堯說道:「慈世平!」
「靠!慈半仙啊!我說你我素昧平生,居然如此投緣,原來你是北蒼山的弟子!幸會,幸會。」白衣僧人伸出剛剛摳過腳趾的手,遞在西堯面前。
西堯有點無奈,但是又不能拒絕白衣僧人的好意,只得伸手在他手掌上一拍,笑道:「味道太濃,我有點受不了。」
「小兄弟,是你的味道太淡了吧!?哈哈哈!」白衣僧人大笑道,「慈半仙與我家那老不死的相交甚深,每次提起你們北蒼山的時候,都特意囑咐我,讓我和你們多多來往走動,沒想到在此處見到小兄弟。」
西堯道:「沒猜錯的話,你一定就是邪僧了?」
「去他們***,我根本就不是和尚,哪裡來的邪僧?小兄弟,佛門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整日里滿嘴仁義道德,腦子裡卻都是男盜女娼!看我家老不死的禪機奧妙,他們不是對手,就想盡一切辦法詆毀我們禪宗。他們也不想想,難道光剃了一腦袋頭髮,就能涅槃頓悟?哪裡像我這樣,天生的一副禿頭,頭髮都生在腦子裡,每一根都是一個機鋒道理!」
白衣僧人說得吐沫飛濺,一副跟佛門誓不兩立的樣子。
西堯聽得有趣,笑而不語。
白衣僧人氣呼呼地說道:「他們用三言駁不倒我家那老不死的,機鋒也說得一塌糊塗,棒喝更加沒有真本事,所以便想盡歪門邪道來羞辱我們。本來我叫做姚華,老不死的收我為徒時就說大哥一身劣根,粗鄙不堪,起了法名后反而不倫不類,便一直沿用俗家姓名。誰知那些狗東西竟然給我起了這樣一個諢號,叫做邪僧妖花!***!」
「這個名字也不錯,至少聽起來十分的響亮!」
「他們那是嫉妒!就是為了壞我禪宗的名聲。你看大哥我哪裡是個邪僧?」白衣僧人雙拳擺在胸前,卻不知他現在的樣子十足像個陰間的森羅惡鬼。
西堯一揚眉毛,道:「不好意思,我看不見。」
「話又說回來,當然佛門之人也有幾個不錯的,不全然都是混蛋。」邪僧收回架勢,又把手指湊到鼻子下面使勁嗅了幾下。
此時空中的旋風已經停止,片片落葉左搖右逛地落了下來。
山谷中的青草慢慢地挺直了莖桿,在深藍的蒼穹下像一塊巨大的翡翠,綠的生機盎然。剛才邪僧敲擊人骨木魚吸納妖靈的景象,似乎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邪僧用舌尖舔舔鼻頭,裂開大嘴怪笑著,伸手掀開那已經濃黑如墨的人骨木魚,從下面掏出一塊醬肉,笑道:「小兄弟,你今天可是有口服了,這塊肉吸收了許多妖靈餘力,實在是道法修行的大補之物啊!」
西堯一擺手,說道:「我生平不食人間煙火,你自己享用吧。」
邪僧一愣,「你們北蒼山的道道就是多,上回慈半仙和老不死的私會,說他只喝筍尖泡水,***!什麼龍井、毛峰和碧螺春之類的我都能搞到,可是我去什麼地方搞筍尖去啊?氣得我說了一句又不是大熊貓,裝什麼國寶?就這一句話,你猜怎麼著了?」
「被揍了?」
邪僧咬牙切齒地說道:「要是被揍一頓倒還舒服,慈半仙就那麼輕輕拍了我一掌。」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足足讓我四天沒尿出一滴尿來,把我憋得像個夜壺一般。」
西堯拈起一片蒲公英的葉子,放在嘴裡咀嚼著,嘴角勾起彎彎的笑。
邪僧忿忿不平地從腰間拽出一個葫蘆,拔開蓋子,一股清香的酒氣頓時充盈在空氣中。「咕嚕……」邪僧灌下一大口,反手一抹嘴角,「慈半仙和我家那老不死的都是應該挨雷劈的,真他娘地禍害人!」
西堯靜靜地坐在草地上,牙齒和舌尖細細品味蒲公英的苦澀。邪僧一口酒一口肉,嘴裡卻還不閑著,嘟嘟囔囔地咒罵他師傅和慈世平。
等到邪僧吃掉最後一塊肉,愜意地打了一個飽嗝后,西堯才慢慢地說道:「你在煉製法器?」
「法器?」邪僧看看那隻人骨木魚,「你是說這個骷髏瓢吧?老不死的給我的,讓我用它來化緣,你說這不是坑我嗎?誰看到我拿著一個骷髏頭來討飯,還不嚇死了?」
西堯道:「既然是聖僧之物,想必不同凡響。」
「嗯,那老不死放的屁倒是不同凡響!昨天晚上我在遼河中沐浴凈身,看到兩個小妞在和一隻道行不低的妖靈打鬥。你看,我這人一向以仗義,便上前相助,沒想到那兩個小妞說我是流氓。我當然氣不過,要和她們較量一下,她們一定是見我氣度不凡,有些膽怯,就相約在今晚這個山谷之中以道法比斗。」
邪僧說得十分輕巧,西堯也沒有點破。
他一個面容奇特的禿子,在晚上突然一絲不掛地出現在兩個大姑娘的面前,人家還怎麼和他比斗較量?光是看邪僧那一身的黑毛就能嚇跑了。
邪僧說道:「小兄弟,你恐怕不知道吧,這個山谷過去曾經是個亂葬崗,各種死人都埋在此處,邪性得很!平常人根本不敢前來,所以我們這也算是為民除害。」
「意氣之爭而已……」西堯淡淡地說道。
邪僧笑道:「就算是吧。我提前來到這裡,發現除了殭屍之外,居然還有很多妖靈,手裡一痒痒,便敲起這木魚。沒想到這個地方鬼氣森重,一下子冒出那麼多的妖靈來,若不是被小兄弟打斷,恐怕我還真堅持不下去了。」
西堯本有心勸阻,但是邪僧說得興緻勃勃,讓他根本插不上話。
皓月當空。
山谷里死一般地寂靜,半分生氣都沒有。
邪僧抬眼望了一下天空,抽抽鼻子,說道:「差不多了,小兄弟,讓你看看大哥的道法如何?」說著抄起臂骨鼓槌,在那人骨木魚上狠狠一敲。
「梆!」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山谷中,和剛才吸納妖靈的響聲略有不同,這次邪僧在鼓槌上灌注了禪宗的念力,木魚聲中彷彿帶著佛音梵唱,悠揚卻又凝重。
西堯捋捋馬尾,默念清心訣,抵禦著木魚聲。
「梆梆梆!」
邪僧手中鼓槌沒有節奏,只是一下一下急促的砸在木魚上。
空氣似乎被壓縮,各種氣旋相互扯動著,地面上的青草也慢慢地俯下身子,緊緊地貼在泥土上。
「梆梆梆梆梆梆!」
木魚聲漸漸如雨點般響徹山谷,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鼓槌每一次敲擊,那漆黑如墨的人骨木魚都爆閃一下,從骷髏的兩隻眼眶裡隱約透出淡淡的黑霧。
「梆!」
邪僧用力過巨,那鼓槌竟然從中斷裂,半截臂骨滾落到他的腳趾上。
「媽的!折了?下次換根老虎腿的,這鹿腿的的確是不結實,關鍵時刻落我的面子。」邪僧嘟囔道,抓起那人骨木魚便在自己的禿頭上連敲三下。
「梆梆梆!」
三聲過後,山谷里的氣流陡然一散,又安靜起來。可是地面上卻微微顫動,好像是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一樣。
漸漸地,偌大的四面山坡都不安分起來,青草也隨著簌簌作響,左右搖晃不已。
「噗……」一隻乾枯地手掌從地下伸出,在地面上一按,帶出一具殘破不全的乾屍,泥土撲撲的從它身上掉落,空洞的眼眶似乎在尋找驚擾它美夢的木魚。
隨後,又是幾具乾屍鑽出地面,搖搖蕩蕩地朝邪僧和西堯這邊走來。
「來了……」邪僧舔舔鼻頭,一臉猙獰地說道。
「噗噗噗」一連串乾屍破土而出的聲音,從四面山坡上傳來。不到片刻功夫,竟然出現了百餘只乾屍,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其中居然還有幾隻野豬,圓滾滾的骨架接連絆倒了兩具乾屍。
邪僧把人骨木魚在禿頭上蹭了蹭,說道:「媽的,還真是百鬼夜行……」
******************************************
最近幾天媳婦的奶奶病危,這兩天內可能就要走了,孫男嫡女都圍在左右,我也不能例外,所以碼字更新的就很少,大家見諒。
人啊,生的時候自己哭,死的時候別人哭,就這麼一輩子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