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永別了——迪蘭達爾
「你能來最後見我一面,我真的很開心。」迪蘭達爾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意。那永遠儒雅的神情與微笑,讓諾爾想起了兩人最初見面時的迪蘭達爾。那時他的表情上充滿了年輕和活力,眼眸里還沒有作為當政者的冷靜透徹,以及彷彿領悟了一切般的寂靜。「誰讓我們是朋友呢,最後這一程只能我自己來了。」諾爾收斂了心中的情緒,笑著聳了聳肩。「朋友?」「不是么——我的摯友,扎夫特基因學家的吉爾伯特·迪蘭達爾。」面對諾爾的回答,迪蘭達爾臉上笑意逐漸收斂,仰頭間帶著釋然的語調道:「謝謝。」因爆炸而產生的震動感變得強烈了一些。看著殘破不堪的房間,諾爾平靜的詢問道:「你不走么?」「走?」迪蘭達爾搖了搖頭,眼神平靜的回答著:「我已經走不掉了,走不出去了,這離大概就是我的最後歸宿了。」是的,他走不掉。他走不出他內心對命運的妥協。對命運妥協的他早已篤定命運的安排是無法更改的。所以,他接受了眼前的命運。如果他走了,那他就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這是他絕不允許的,所以迪蘭達爾不會走,也走不掉。聽著迪蘭達爾的回答,諾爾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本以為自己會有許多的疑問,以為自己和迪蘭達爾會有很多的對話。可當真正與他面對面站立時,那些問題全都變得不重要了。「你有什麼問題就問吧,在我最後的時間裡,我會儘力為你解答。」迪蘭達爾笑著說道。「本來有的,可現在,那些問題都不重要了。」諾爾搖了搖頭。人生難得湖塗。至少自己已經走到了最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迪蘭達爾聞言平靜凝視著諾爾:「你真的變了許多。」「人都是會變的,你,我,任何人都是這樣,但也正因如此,人類才有無限可能,不是么。」諾爾確實變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即使它是危險的,不可控的?」「即使它是危險不可控的。」「你覺得我所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迪蘭達爾平靜的詢問著。當問題出口時,他自己也為自己會問出這種問題而驚訝。「我的意見重要麼。」諾爾反問道。「不知道。」迪蘭達爾的心很亂。「那你有後悔過么。」「後悔什麼?」「什麼都可以。」「應該是沒有吧。」「即使是現在?」「即使是現在。」注視著迪蘭達爾的雙眼,諾爾忽然笑道:「如此,你覺得你所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呵呵,真是受不了你這個傢伙。」迪蘭達爾啞然一笑。是啊,既然未曾後悔,又何談對錯。什麼是命運,無法逃離的才可被稱為命運。我接受了命運,並履行了命運,所以還有什麼好後悔的,對錯又有何意。站在議長室的一角,雷怔怔地看著兩人。他在港口丟下座機,獨自走到這兒來時。結果進來時,卻發現諾爾和迪蘭達爾已經開始了對話。兩人此時沒有任何仇怨,有的只是宛如多年好友一樣的和諧。然而當他聽見吉爾伯特·迪蘭達爾說出他從未後悔時,他的內心不知為何感覺到了一陣鑽心的痛苦。不曾後悔,包括自己么——基地的震顫感越發強烈。「你該走了,如果你不想給我陪葬的話。」迪蘭達爾環顧著四周,神情澹然的笑道:「去品嘗勝利的果實吧,帶著我的祝福一起。」「別介,你這祝福沒下毒吧。」諾爾調侃了一聲。「拜託,我現在好歹還是議長來著,還是你的摯友,我的祝福可是很真摯的。」迪蘭達爾也難得用正常人的語氣回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接受吧,誰讓你是我的摯友呢。」諾爾一臉無奈的回道。迪蘭達爾聞言搖頭笑了笑,看著殘破的指揮部仰頭沉默了少許。隨後,他面朝著諾爾緩緩舉起了手槍。諾爾也在這時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配槍。後方,雷看著這一幕忽然僵在了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很快便抽出手槍瞄向了諾爾的後背。迪蘭達爾發現了雷的行動,對著他搖了搖頭。隨後將視線放在了諾爾身上:「再見了,諾爾,我的摯友,謝謝你送我這一程。」迎著諾爾的注視,迪蘭達爾手指放在了扳機上。砰——突兀的槍聲響起。男子瘦高的身影搖了搖,手槍跌落在地,踉蹌的朝身後椅子倒去。代表著nt最高評議會議長的長外套多了一團紅黑的血跡。雷·扎·巴雷爾下意識的想要扣下扳機,但卻被一隻從後方傳來的手臂按了下去。「你的祝福我確實的收到了,我會帶著它繼續走下去的。」諾爾說話間,將硝煙升起的手槍收回,轉身看向了身後的雷和塔莉亞艦長。此時,雷俊秀的臉已然扭曲,像個斷了線的人偶跌坐在地。塔莉亞傷懷的俯視著雷,然後毅然的從諾爾身旁走過,來到了迪蘭達爾身旁。「你來了啊。」迪蘭達爾虛弱的抬頭笑道。「你這個的傢伙。」看著死撐著也要坐在椅子上的迪蘭達爾,塔莉亞眼角不自覺的流出了眼淚。百盟書「不好意思,我——」迪蘭達爾微微一笑,隨即咳出一大口鮮血,身子一傾,在塔莉亞的懷中滑到了地上。他痛苦的喘息著,聲音已然沙啞。塔莉亞附身輕輕將他扶起,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腿上,撫摸著迪蘭達爾慘白的面容:「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呵呵——」迪蘭達爾虛弱一笑沒有回答,只是將視線看向了諾爾。諾爾看出了迪蘭達爾的意思,視線看向了塔莉亞:「塔莉亞艦長。」「你走吧。」遠處又傳來爆炸聲,但她那堅毅的聲音勝過一切,清晰的傳進耳里。「——這個人的靈魂,由我帶走。」聽出那平和語調中的決心,諾爾把話吞了回去。「只是想請你幫我給拉米亞斯艦長帶一句話。」她的笑容里流露著悲切。終究是不舍,還有那份愛憐,她如是說著:「我在nt有個兒子,他的年紀還很小……請她找一天去看看他……」「我會的。」諾爾鄭重的點了點頭。「謝謝。」塔莉亞笑了笑。諾爾看著瀕死的迪蘭達爾躺在塔莉亞的懷中面容是那麼的平靜祥和,好像沉醉在某個美好的時光里。爆炸聲再度響起提醒著時間即將走到盡頭。諾爾轉身拍了拍雷·扎·巴雷爾的肩膀后在迪蘭達爾的注視下離開了。雷靜靜的流著淚,注視著被射殺的男人。平癱在地上的那隻手曾經慈藹的抱起自己、給自己許多撫慰和溫暖。然而現在——雷一直敬愛他,期望成為他的力量,夢想著他將創造的世界,而今——說來可笑,雷明明早就放棄了,事到如今也更不抱指望。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不管從哪一點來看,他的命數都已盡了。兀地,他害怕起來。以前從來也沒有怕過死亡的,為什麼現在會這麼害怕呢?像個初生的嬰兒,他頭一次接觸這個有生命的世界,並因它而顫抖。就在這時,他彷彿聽見有人在叫他。雷笨拙的轉頭,望向半毀的控制台。大概是通訊機還沒有壞。那兒隱隱約約的傳來雜訊,聲音很小,卻夾雜著他的名字。「雷!雷!聽見了就快回答!」真不停的呼叫,已經重複了無數次。從脈衝高達開啟的座艙口望出去,幾乎已成火海的要塞就在眼前。「真……我看……」露娜瑪麗亞的面色憂愁,輕輕搖頭,真·飛鳥卻執意不肯放棄,仍對著通訊機大喊:「雷!是我!快回答——」就在這時,他們在雜訊中聽見微弱的人聲。「……真……你……嗎?」兩人相視驚訝。螢幕上沒顯示出影像,語音頻道中也充斥著雜訊,但那的確是雷的聲音,他真的在彌賽亞上!真趕緊拉高聲調:「雷!還來得及!快點出來!」沒想到,雷卻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覆。「……辦不到的。」「你是不是受傷了?那我去找你!你先——」「真!」露娜·瑪麗亞連忙制止他。彌賽亞的各個進出口都被噴發的火舌佔據了,憑受損的脈衝高達很難安全的進到裡面去。只不過,真還是想趕到雷身邊去。雷跟自己的交情最深,也是最親近的朋友,總是幫助自己、在各方面照應自己,自己的很多想法都只有他了解,儘管那些觀念是錯的。所以,這次我一定得救他——!真·飛鳥緊緊抓著這個念頭不肯放,彷彿那也是對他自己的救贖。但他聽見了雷的拒絕。在時強時弱的雜訊聲中,格外清晰明了:「吉爾伯特已經死了……」真倒抽了一口氣,既感到震驚,又有一種預見也似的灰心。「可是……」真·飛鳥仍然極力想說服他:「活下來吧!雷!」雖然知道雷的生命也所剩無幾了,但是……「你以前不是也說過嗎!不管是再渺小的生命,只要有一絲可能,都會想活下去的啊!」讓這世上不再有和我們同樣遭遇的小孩,雷好像已能從容接受自己身為複製人的宿命了,但他心底潛藏著對生命的渴望。不管多渺小、多卑微,縱使來日不多,只要能夠達到,都會有對求生的嚮往。所以,真仍然希望他不要放棄求生,就像他希望史黛拉不要死一樣。就算背負著深重的罪孽,或是只剩下一天的生命,都不要輕言放棄。「真……」雷的聲音含湖不清,混在雜訊之間,聽起來像是在哭。「……你們……去吧,活下去……帶著我的明天與未來……」嘈雜的電訊極不穩定,雷的聲音突然斷了。「雷!」雜訊聲越來越大,雷好像又說了什麼,聽來像是拜託還是對不起,還沒聽明白,頻道忽的就中斷了。就在同時,彌賽亞的火勢也更加勐烈。也是在這一刻,一架暗紅色的ms帶著光翼穿過火舌沖了出來。「雷,你過來吧。」看見少年虛脫的坐在控制台前,塔莉亞輕聲的呼喚他。雷睜大了眼睛轉過頭來,看起來顯得有些意外。塔莉亞看著他,向他笑一笑,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不好意思啊,塔莉亞……」喉間發出垂死的喘孝,迪蘭達爾看著她,像在看一道光:「……不過,我真的很高興吶。」「你這個人吶……」塔莉亞苦笑,一時也弄不清這是在說他,還是在說自己。「哎,真是的……拿你沒轍。」也是在這一刻,爆炸把門給吹開了,火舌竄上了天花板,附近接連發生爆炸,軸道的火勢把碎片散得到處都是,粗大的纜線管掉下來,令地板勐然一跳,高溫一下子向他們涌了過來。——怎麼會弄成這樣的呢?本該割捨了的過去,此刻竟然追上來將她纏住。「這會不會就是所謂的命運啊?你跟我的。」「別鬧了……」塔莉亞說是這麼說,但看看臂彎里的迪蘭達爾,表情竟是那樣滿足又幸福。雷站在稍遠的地方打量著,塔莉亞便向他伸出一隻手,示意他走近來些。等雷怯怯走近,在她身邊跪坐下后,塔莉亞用力將他摟向自己。「你也儘力了……你做得很好。」這孩子,還有迪蘭達爾——或者自己也是,行為上也許都不是正確的,但這一路走來,也付出了全心全力,頑強的奮鬥到了今天。「所以這樣就好了……知道嗎……沒事了……」她在他耳邊細細的說著,像在哄孩子那樣。雷嗚咽起來,雙手也環抱住塔莉亞,彷彿充滿依賴。他把臉埋在她的胸前,表情竟一下子安詳了起來,洋溢著宛如新生嬰兒般的純真。媽媽……塔莉亞似乎聽見少年的低喃,胸中頓時湧現慈愛之情。——對不起呀……置身在火場中,她在心裡對自己拋下的幼子道歉。——媽媽得來把這兩個人帶走才行。其實早該好好的看住他們的,但就是沒看好,現在媽媽只好對不起你了。她無法挽回過去,但可以儘力補償。說不定,所謂無法挽回的事物在這世上其實並不存在,這一刻,塔莉亞忽然這麼認為。最後的爆炸襲卷司令室時,她也沒有放開懷裡的兩人。塔莉亞牢牢的摟著他們,三人就像個奇妙的家庭,在火光中升華、消失。受到爆炸的衝擊,包覆在火焰中的彌賽亞緩緩向著月球墜落。一路散落著岩塊和碎片卻是那麼的凄涼。火舌環繞在岩塊周圍,像一圈圈金色鑲邊,卻能掙脫破損的外環,自己也同時跟著脫落。要塞的一端在引力的拉扯中撞上了月球的地表,揚起的沙塵宛如慢動作一般。岩塊承受不住質量與撞擊力,從衝撞點開始潰散,終至全面瓦解。衝擊如水波一般在月面擴散開去。諾爾靜靜坐在駕駛艙內,目視著彌賽亞基地的陷落。恍忽間,他的視線好像穿過了彌賽亞的冰冷外殼,看見了內部潛藏的溫暖。「永別了,迪蘭達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