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新世界

「9號，你覺的我們能順利到達『新世界』嗎？」有些沙啞的聲音從我的喉嚨中摩擦而出。

似乎是因為剛剛才進食的緣故，也彷彿是因為某種回憶，我的聲音比起之前變得要精神了許多。

9號聞言以標準的電子音與姿態回復道：「先生，當然，目前船上的水循系統還能夠堅持60天，而根據星軌程序測算，不出意外再有30天我們便能夠到達此次航行的終點。」

我微微搖了搖頭：「我問的並不只是時間，並不是我們能否到達，而是新星真的是我們的『新世界』嗎？」

9號回答道：「我不知道這個由你心中的渴望所孕育著的，不知賦予了多少額外概念的烏托邦『新世界』到底擁有著怎樣的具象化信息。

「如果單指我們的目標的話。

「按照地球時間2077年，印度理工大學的天文科研工作者，通過當時剛剛所布下的『宇宙之眼超級太空望遠鏡系統』對於宇宙的觀測信息，以及對於相關數據的計算解析。

「坐標404α，3016.0410ζ，8μ，被命名為Z404的星團北部，確實存在著一顆類地行星，且有著水，有著氧氣，有著完整的自然生態，有著充足的資源，甚至有可能擁有著不同於人類的新的文明。

「而目前對於我們的意義在於，我們可以在此駐留，有可能通過那適宜人類生存的自然生態長久的生存，可以通過其中孕育的珍貴資源，補充自身所需要的物質，並嘗試著對飛船進行維修，它並沒有遭到嚴重的破壞，到時候便能踏入歸程。」

聽著9號所描述出的未來，我下意識地便精準地將目光鎖定在那面前顯示著周圍星空的高清屏幕，左下角位置的某一顆不起眼的星星上。

「希望是這樣…」

我動了動喉嚨，心裡生出了一股極致的渴望，大腦不由而便要構建出代表著心中期待成真的夢幻場景，同時又有些惶恐，不敢妄想，擔心將這脆弱的夢幻泡影戳破。

就在這般無盡的糾結之中，一些複雜的心思開始自行的將自身包裹，

我的意識彷彿依附在一柄如同飛船一般的劍上，以光的速度在無限的宇宙中劃過，朝著未知而去。

那裡似乎是虛無的歸宿，是一片死寂，是宇宙從古至今無盡死寂的真實具象，是無間地獄。

同時彷彿又是一顆蘊含著無盡生機，無盡希望，擁有無盡造化，代表著一切的星球。

一顆顆枝幹虯結的古樹組成森林一望無際，累累果實掛在上面，有著毒蟲，有著動物在嬉戲。

夢幻一般的海洋，好像一顆寶石，海水拍打在沙灘之上，漂亮而又古怪的魚在海天之間搏擊著。

長著華麗羽毛的古怪大鳥張著翅膀在種種於天造地設鬼斧神工的奇迹景物之中遨遊著，與萬物融為一體…

那彷彿是一顆難以想象的珍寶。

恍然間，我不由而又在陳舊的記憶中翻找出來了剛剛夢到的場景。

…

2077年，10月8日。

11：59：59…58…57……

代表著啟程的倒計時一點點的變化著，我坐在將全身都牢牢固定飛船座椅上，等待著最終命運的降臨。

面前的虛空中所展開的最新款虛擬屏幕中轉播著飛的外部的畫面，是之前圍在我們身邊的各色人們站在安全護欄之中揮手告別的模樣，與滿是鼓勵與祝福的目光。

還有那些觀看著直播的難以計數的觀眾的告別聲音以及祝福。

每個人都是那麼的真摯，都傳遞著溫暖，但我卻感覺周圍隔著一層膜，一層無形而又堅韌的膜，又好像是自己處於另外的世界，對於那些心靈的溫度一點都感覺不到。

可能是因為我就要離開了，暫時或者永遠的離開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人…無法得到任何或好或壞的回饋。

8…7…6……2…1…0…

眼前的數字終於歸零。

飛船的中央電腦傳出『啟動』電子音或者提醒，下一秒，引擎點燃。

藍色的火光在飛船的尾部噴涌而出，沖入地底預留的火坑之中，好像是在冰冷的，黑暗的，死寂的宇宙中點燃了一縷能夠帶來溫暖的光明。

然後緊接著巨大的力量便推動著那好像一座大廈，又好像一柄長劍一般的宇宙飛船，衝天而起。

真正的刺破蒼穹。

在此之後的一分鐘我只能聽見或看見面前轉播畫面傳來的，那些在安全區域之內的各個身份種族的人的歡呼聲，從全球各地傳來的歡呼聲。

慢慢的，聲音越來越遠，而眼前地球的畫面卻越來越真。

雖然是經由攝像頭通過電子信號轉播過來的「二手」信息，但我卻堅信那是真實的，是我親眼所見。

並且這畫面將伴隨我直到永遠…

哪怕幾十年之後隨著一次次的遺忘，那些曾經所經歷過的異常清晰的記憶變得模糊，變得陌生，變得不是很清楚，只有在夢中才會偶然浮現。

這時所看見的畫面卻依然深深的刻在靈魂深處，一絲一毫也不會忘。

那是一張怎樣的畫面，比任何照片都要清晰與震撼的畫面。

一顆被黑色的幕布所襯托著的，無比璀璨、美麗的，好像是點綴在宇宙深空中的藍寶石。

隱約間可以看見山脈，可以看見海洋，看見黃褐色的沙漠，看見白雲…看見將一切所包容，任由一切繁衍，牛羊成群，魚蝦嬉戲。

可是我們正在遠離…

正在遠離這個讓人習慣，讓人覺得普通如常，讓人覺得不重要，但在之後真正離開后卻無時無刻不魂牽夢繞的故鄉，前往永恆未知之處。

莫名的，我感覺到了一陣恐懼，被那宇宙深空之中無窮廣闊的黑暗所孕育出來的恐懼所包裹。

就在那一瞬間，我不由而想到了或許自己此前義無反顧所踏入的旅程其實是一條沒有未來的末路。

或許這次的旅程本身便是錯誤的，星空之中什麼都沒有。

所謂的星辰大海只不過是人類的大腦在經過多巴胺刺激之後，經過了大航海這麼一個孤例的事件所帶來的豐饒報酬之後，所誕生的一個自以為是的，荒誕無比的夢。

在真實的宇宙中，廣闊無窮的星河中只有著地球，只有著人類，只有這麼一個特殊的存在與組合。

夜空之中一片死寂。

緊接著我便感覺到了羞愧，在這個即將出發的時候，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裡，我怎麼會莫名其妙的生出如此荒誕的想法，真是該死！

未來一定是美好的。

我們一定能夠駛向彼岸。

在此之後…

星空將成為我們的牧場。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