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想活下去的方三
一刻鐘后,戰場上已經沒有了反抗力量。
張財和太史浩一個統計傷亡,一個安排俘虜。
「你看到寨子的大當家了嗎,我問了一圈,也沒人說殺了賊首,不會跑了吧。」
張財拉過一個還在亂竄的俘虜,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打,看見太史浩走過來,問道。
「第一個就被我殺了」太史浩悶悶說出了了一句。
他之前也不知道殺得第一個敵人就是賊首,怪不得還覺得有些難纏。
只是他悶悶不樂的原因不是因為這個。
「怎麼了?」張財也察覺了他的不對勁,想了想,問道:「難道是因為……傷亡?」
太史浩點了點頭:「受傷的有十個左右,都是輕傷,陣亡……」
話沒有說完,他已經沉默了下去。
「怎麼了?」張財本來還挺輕鬆的,一聽他這個語氣,整個人都緊張了,連忙問道。
「陣亡兩個。」太史浩悶悶道。
他本以為不會有陣亡的,畢竟戰場上他們對山賊都是碾壓的姿態。
可剛才一統計,卻發現有二人死亡。
一個是打鬥中被幾個敵人群毆,等周圍的同伴趕過去已經來不及了,另一個是擊殺了敵人後去房屋中搜查被偷襲了。
張財聽到陣亡兩人,舒了一口氣。
他還以為死了很多人,心都懸在了空中:「嚇我一跳,我還以為……」
剛打算說兩句,卻發現太史浩臉色格外難看,不由得閉上了嘴。
他忽然就明白了,就是他們二人已經不一樣的。
他已經逐漸向一個統帥轉換。
第一次戰鬥,傷亡了數十人,他很痛心,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難過。
因為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兵,或者說是一個將,他會為熟識的人的死去而悲傷,哪怕他們的死去換來了更大的戰果。
選擇他是帥,他清楚,這是戰爭,戰爭就是依靠己方的微小損失來換取敵方的巨大損失。
戰爭就要有戰損,就要有犧牲。在他看來,受傷十人,陣亡二人換來的巨大戰果,是值得的。
即便他也和這些士卒同吃同住,相識多年,但統帥的身份拘束著他,讓他不得不為大局為重。
可太史浩不一樣,他不管其他人怎麼樣,也不在乎戰鬥如何,他只希望傷亡越小越好,最好一個不死,一個不傷。
他只想讓自己認識的人能更多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不是陰森寒冷的土地里。
所以聽到張財的話,本來就不算好看的臉色,自然是直接陰沉下去。
張財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現在也不好改口,只得解釋道: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第二次上戰場,不熟練,而且這次是突襲,也沒有發揮五人小組戰術的作用……」
「我明白。」太史浩直接打斷道:「張副統,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去整頓了。」
「你……唉。」張財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出來,只是嘆了口氣,便看見太史浩乾淨利索的轉身就走。
他明白太史浩心裡的不悅,但也沒辦法,只能過後告訴高順,看高順有沒有解決方法了。
畢竟團隊的副統和基層領袖有隔閡,終究不妥。
由於之前和高順商量好休整休整,明日再下山,張財在安排數十人輪班站崗后便宣布了休息。
翌日,也沒有很早,直到臨近中午張財才宣布集合。
三百多個士卒,押著幾百號山賊親屬,或背或抬著戰利品,鬧哄哄的下山了。
對他們來說,這次的戰鬥還是順利的。
埋伏,衝上去,砍殺一波就結束了。
至於其他的問題,不在他們考慮的範疇。
他們只討論著,這次自己有多少勇猛,又殺了幾個人,或者是等發軍餉了,該給家裡的婆娘置辦什麼物件。
當然,也有的人沒有參與討論,他們的臉上帶著悲傷,或者眼眶還是通紅的,即便打贏了也顯得興緻不高。
他們只佔極少一部分人,多半是陣亡士卒的親朋好友,還沉浸在悲傷中。
……
高順並沒有早早的去集合地點等待,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更重要的事情。
事情還要從昨夜他打掃戰場的時候說起。
「什麼人!出來!」幾個士卒圍在一間破爛的房屋外,高聲喝道。
高順已經下令,讓他們一齊把山賊家屬押運到一邊的空地上。
這是他們第二遍搜查了,第一遍已經把那些人從房屋裡面帶了出來。
本來第二次只是防止有疏漏,也只是走個形式,可當搜查到這間房屋時,他們卻突然發現房屋裡面有動靜。
不是其他人大意,只是這間房屋的門上明明掛著鎖,而且破爛不堪,若不是裡面有動靜,第二遍恐怕都發現不了。
「我再說一遍!趕快出來!出來投降不殺!」
幾人相互對了個眼色,一人高聲喊到,同時放輕腳步往前走去。
「怎麼了?」
正當他打算破門而入的時候,高順發現了這裡的異常,過來詢問道。
「將軍,這裡門是鎖著的,但是有人,而且我們叫他不出來。」
聽到此話,高順也皺起了眉頭。
一般來說,遇到這種情況,用不著他們催促,裡面人就會乖乖束手就擒,最多也就是他們多喊兩遍。
可這種情況倒是沒遇見過。
「進去看看。」
高順提起鋼刀,走進兩步,一刀劈開木門上的鎖,隨後鋼刀架在身前,一步一步往裡走。
其他幾個士卒見狀,連忙跟了在他身邊。
一推開門,倒沒有想象中的塵土氣,相反,倒還有些利索。
高順環顧一圈,終於在角落裡發現一個身影。
「出來!」
幾個士卒喊話無果,直接上前將那人架起,這才讓高順看清楚模樣。
相貌普普通通,除了眉眼有些猥瑣,也沒什麼特殊的。
多半是個傻子,高順皺了皺眉頭:「帶過去。」
「別動我,我自己會走!」
那人突然開口道,聲音卻沙啞無比,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去。
幾人見狀,也不催促,跟在這人周圍,防止他逃竄。
高順等幾人走出,又搜尋了一遍房屋,沒有什麼發現,便關上門,打算離開。
卻聽見外面又有一場喧鬧,似乎還有著兒童的哭鬧聲。
快步走過去,只看見十來個幾歲大的孩子,圍著那幾個士卒。
「怎麼回事?」
高順有些不悅,快步走過去,問道。
看現在這種情況,明顯是有人對某個孩子做了什麼事,才會引起這麼多孩子的哭鬧。
這在其他軍隊上看來,不算什麼大事,可是他是下了規定了,戰鬥時無所謂,對俘虜打罵他也不管,但絕不可以虐待婦女老人和小孩。
觸犯了規定,所以他看上去臉色才不好看。
只是當他走近,才發現情況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樣。
幾個孩子,有男有女,擋在剛才抓到那人和官兵的中間,眼角上還掛著淚珠,小腿還在發顫,可仍然站在那裡不動。
剩下的孩子,一邊死死抱住幾個士卒,一邊奮力哭喊著。
「這是……?」高順也摸不著頭腦了,問道。
「將軍,不關我們事啊。」一個大腿被抱著的士卒也是苦笑道:「我們正打算押運那人去俘虜待的地方,還沒到,這些孩子就沖了過來,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聽到這個的解釋,高順更加疑惑了。
不過發現事情與手下士卒無關,也是鬆了一口氣。
若是手下違反了規定,他肯定是要進行處罰,一個搞不好,軍心散倒不至於,但是肯定有負面影響。
既然如此,那事情的始終,就只能從這幾個孩子身上找著答案了。
高順盡量露出了一副自以為和藹的表情,柔聲道:「這是在……保護他嗎?他是你們的親人嗎?」
見沒有收到回答,高順剛打算繼續問道,卻聽見譚六直接喝道:
「幾個小兔崽子,再不說話,全給你砍了!」
譚六也是剛剛趕來,生怕手下士卒犯了錯誤。
現在見到這幾個孩子還不說話,也是沒了耐心,直接喝道。
配合著他臉上還未乾的血跡,和猙獰的表情,極其嚇人,幾個膽小的竟然直接哭了出來。
「哭什麼哭!再哭老子砍了你!」譚六心煩意亂,怒目圓睜,直接吼道。
剛才哭的幾個非但沒有停下,反而更加大聲了。
「有什麼沖我來,欺負孩子算什麼本事!」
這時,被擋在身後的男子,終於開口了。
他先是攬過幾個哭泣的孩子,把他們擋在身後,隨後直接瞪向了譚六。
只是他的眼睛本就不大,身材也不高壯,比譚六矮了半個頭,此時怎麼看怎麼滑稽。
「呦呵,你個逃兵還來勁了是吧,我告訴你,你要是我手下的兵,早就被砍了!」
譚六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說完就要擒拿此人,只是剛有動作,又被幾個孩童圍住。
「說說你的來歷吧,要不然,我不能保證手下士卒會不會傷害這些孩子。」
此人和這些孩子的關係明顯是極好的,所以他直接拿此為要挾,雖然他手下士卒根本不會做這種事。
事實上,這個山賊一直就處在他為魚肉,人為刀俎的地步,只是高順對他和這些孩子頗為好奇,才對這人極有耐心,要不然,換其他的山賊,早就被拉到一邊打了。
此人正是方三,他被林逸關在房屋裡,門也被鎖上,只有當有人給他送吃的才會開門。
之前的戰鬥,他雖然沒看見,但也猜出個大概。
光是聽聲音,他就能聽出來官兵的人數也不多,但越是這樣,他越擔心。
他不像林逸那種土匪,他是從過軍,當過兵的人。
兵不在多,在精!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官軍少,但還敢攻上來,就已經可以說明情況了。
果然,戰鬥的動靜小了之後,他便聽到官軍搜查的聲音。
方三還是精明的,他看出來了高順就是領頭的,便思索著怎麼才能保下這些孩子的性命。
「我叫方三,是一個山賊,之前惹了大當家發怒,所以被關起來了。」
聽見回到,高順冷哼一聲。
這話相當於沒說,說出來的全部都是他知道的。
不過他也分解出來一個信息:此人的地位不一般,至少是比普通山賊要高的。
一般的山賊,惹怒了頭領,多半是要直接拉出去砍頭,要不也是打一頓,哪有單獨關起來,還派人送食的。
「將軍,讓我把他砍了,這人說話如同放屁一般,跟沒說一樣。」譚六已經沒有耐心了,直接說道。
「若不是大當家不聽我的意見,你們能不能見到我,還是一回事!」方三卻沒有被他嚇住,瞪了譚六一眼,大聲道。
「你……」
譚六剛打算動手,卻被高順阻止了。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早就向大當家說過了,官軍雖人少,但不可敵!可是他不聽,還認為我敗了他的面子。
要不然,你們到這裡,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聽到這裡,譚六忍不住撇了撇嘴。
之前聽此人說話,頗為剛硬,他還以為是這人提了什麼對抗他們的好主意,沒被採納。
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拍他們的馬屁罷了!
可高順倒是起了興趣。
若那賊首真是按照此人所說,那他們能不能取得那麼大的戰果還真是另一回事。
他又不能一直率領這陷陣營守在這裡,等他走了,山賊再回來,他也沒有辦法。
敵進我退,敵走我回。
這一點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想到的。
而且這個名叫方三的山賊,對自身和敵人的實力有如此清晰的認知,這也不是一般的山賊可以做到的。
「哪又怎麼樣?你現在的處境,是生是死,已經你面前這些孩子的生死,不還是我一句話的事?」高順玩味道。
正題來了。
方三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怎麼才能放過我們?」
沒人想死,螻蟻尚且偷生,誰人會不惜命?
哪怕他之前和譚六互相瞪眼,嘴硬諷刺他,也只是求活的一個手段。
求饒?若是求饒可以活,那他之前聽到那些求饒的聲音就不會戛然而止。
現在只能劍走偏鋒,看看能不能尋得一絲活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