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飛雪如花送遠人
芙蓉最後一筆刻完，再也無力支撐，雙目一合，倒在雪地花瓣之中，失去了知覺。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踏在雪地中吱吱作響。
雲愛從宮殿里走出來，見芙蓉正伏在滿園的白雪落英之中。她眼中神色複雜，不知是出於同為女子的同情，抑或只是難以置信。
她猶豫片刻，俯身扶起氣息奄奄的芙蓉，將她帶回溫暖的內殿，輕柔放在月牙床上。
芙蓉睡在錦被之中，臉頰發梢上還有冰霜雪氣，脈搏若有若無，一張稀世容顏即使只剩香魂一縷，也不減其奪目光彩。雲愛坐到她床邊，取出一顆粉紅藥丸，放在她舌下，藥丸漸漸融化，芙蓉的臉色稍稍紅潤起來。雲愛一動不動的坐著，看著她好轉起來，臉上儘是矛盾的神色。
「你也算是個可憐的人了，若不是雲惜姐姐因你而死，我也不會害你。」她低低說著，像是在和眼前毫無知覺的芙蓉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只救你這一次，下回你若再死，要怪就去怪殷錯吧。」
她說完，起身走出內殿，將出白蓮宮的一刻，指尖一彈，又在那香鼎之中加了一顆七星連株。
明天就是第七日了，很快，一切都將有個了結。
次日一早，搖花宮全宮上下大驚，整座蓮花山昨夜天降大雪，滿山的草木一夜凋落，就連所有室內盆栽的植物也盡數萎靡，山上溪水凍結，踏之不破。武林中人得知此事，紛紛指責搖花宮壞事做盡，導致天怒人怨，人間六月即飛雪。
搖花宮修繕好的前廳里，一切照舊，惟有瑤池不再，在這世界上，一時找不到如先前那般完美的玉石了，重建之事只好暫時擱置。穹廬無頂，日光直瀉而入，灑在一個俏麗女子上，拖出一道纖細長影。
周妙音一早便來到搖花宮裡見殷錯，在這等候宮人通傳。
宮內外一派深冬景象，呵氣成冰，周妙音衣衫單薄，須動用真氣護體，才不至於被凍傷。她耐心等著，為了能再度見到殷錯的面而激動萬分，又因為此次師父讓她做的事而忐忑不安。
「紅蓮座駕到。」清脆女聲響起，有一人步入殿內。
周妙音回身望去，那人背光而立，一個窈窕剪影，竟讓世間最優雅的女子也望塵莫及。
這便是她四年來未嘗有一日曾忘懷的人——殷錯。
殷錯仍是內外紅衣，一張如夢如幻的面孔上似有幾分哀傷，更顯凄美艷麗。他走到周妙音面前，聲音略帶倦意，垂眼問道：「師叔派你來，有事嗎？」
周妙音心裡不禁傷感，眼前這人，四年前救了自己一命，如今已經完全把她忘了，或者壓根就沒記住過她，就算他認得她，也斷然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情意，自從那日雲愛與七星派合謀在白蓮宮下輕紅醉的一刻起，他已和華芙蓉情根深種，即便知道，怕是也不會對她有絲毫感情吧。何況自己如今正遵著師父的吩咐，設計陷害於他，雖不是出於本意，他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也是要恨她入骨的。
她心中萬念俱灰，緊咬的朱唇鬆動，道：「我師父讓你隨我去七星山一趟，有要事相商，今夜動身。」
殷錯雖不知諸葛流雲所為何事，但熏魄夫人生前和他說過，諸葛流雲是她的師兄，那便是他的師叔了，他心裡正為芙蓉的事情煩惱，這一夜裡未曾闔眼，不知再要怎樣去面對她，此時諸葛流雲徒弟讓他去七星山有事商議，他便想，去看看也無妨。
殷錯見周妙音兩頰凍得通紅，說話聲音也微顫，向一旁宮人道：「帶這姑娘下去，尋件暖和衣物給她穿。」轉又向周妙音道：「我們今夜啟程前往七星山。」
他說完也不等周妙音答言，即走出殿去。
「姑娘，請這邊走。」那宮人道。
周妙音出神望著殷錯背影，似有無限落寞，這個人，即使有著無雙姿容，蓋世武功，能呼風喚雨，權利無邊，也終還是走不脫這孤獨二字吧。
殷錯一整天立在紅蓮殿里，不知該如何去向芙蓉辭別，屏退宮人，不許打擾。太陽落山，到了掌燈時分，他方才聽宮人說芙蓉昨夜偶感風寒，急急前來探望。
殷錯來到白蓮宮時，芙蓉依舊昏迷未醒，周身火燙，頰上兩片紅霞，紅唇卻是缺少血色，有些許乾裂。她纖細的身子埋在被子里，青絲拖在枕頭上，一隻玉臂露在外面，殷錯伸手捉起她的手，一股熱氣傳遞過來，幾欲把他燙化。
她昏迷之中偶爾搖著頭，口中喃喃自語，微闔的雙目之間湧出大顆的淚水，化作無數珍珠滾落下來，打濕了半邊綉枕。
殷錯心內一痛，聽說她病時，未嘗想到竟病到這種地步。先時的氣惱早化去大半，只怪自己昨日未能陪在她的身邊，柔聲道：「采恩，你等我回來，很快。」
殷錯決然走出殿外，周妙音身披貂絨大氅，早牽了兩匹良駒等在外面。
兩人縱馬直向山下而去，馬蹄踏起的雪煙，滾滾在林間升起。殷錯回頭一望，山頂搖花宮的燈火漸漸隱去了。
此時在搖花宮外遙望殷錯遠去背影的，卻是雲愛。
她裹了件雪狐大衣，淡紅的小臉藏在帽中，扯了扯衣領，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今天已是七星連株種下的第七日了，那第七顆藥丸的藥力正在白蓮宮的香鼎內裊裊蒸騰，現在周妙音把殷錯支走，明天就是諸葛流雲來搖花宮的日子……一切按照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不知為何，雲愛心中並沒有那種復仇的快感，更多的是，若有若無的惆悵。
我殺了殷錯，殺了芙蓉，又能如何？不管怎樣，雲惜姐姐死了，再回不來了。
白蓮宮內到處是葯湯氣味，燈火搖曳，映著滿屋宮人穿梭忙碌的身影，熬藥拭汗，端茶送水。花左辰把透涼的濕帕剛一敷上她的額頭，不消片時便變得滾熱，須得連續更換。花靈絡用小勺舀起葯汁，她卻不能吞下，順著嘴角悉數流淌下來，只好手忙腳亂的去擦，再喂一次又一次。……
雲愛走上前來，其他宮人齊齊退到下面。
她又取出一顆先前那種粉紅藥丸，讓芙蓉含入舌下。
暮雲續命丹。可以讓她減輕痛苦，暫時不死，卻也不過只是在拖延時日罷了。
宮人們只道她是昨夜受了風寒，把所有靈丹妙藥悉數用上，仍不見好轉。雪花飛下，渾似江南畫。丹藥靈妙，卻再難買回無價春了。
就連芙蓉自己也不知道，她身體里早已被人苦心積慮的種下了奇毒。
七星連株，七星山上奇石歷經百日煉就。
五行之中，金克木。
她本就是花卉的精魂、草木之身，她能抵抗花木煉製的毒藥，卻對金石之毒毫無抵抗能力，非但毫無抵抗能力，更是比常人中毒更深更重。
如果她身心愉悅，未嘗不能毒發慢些；如果她不勞心勞神，未嘗不能痛得輕些。
可見這世上最致命的毒藥，對她而言，是殷錯。
這種天命註定的相生相剋，她逃不掉。
芙蓉最後一筆刻完，再也無力支撐，雙目一合，倒在雪地花瓣之中，失去了知覺。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踏在雪地中吱吱作響。
雲愛從宮殿里走出來，見芙蓉正伏在滿園的白雪落英之中。她眼中神色複雜，不知是出於同為女子的同情，抑或只是難以置信。
她猶豫片刻，俯身扶起氣息奄奄的芙蓉，將她帶回溫暖的內殿，輕柔放在月牙床上。
芙蓉睡在錦被之中，臉頰發梢上還有冰霜雪氣，脈搏若有若無，一張稀世容顏即使只剩香魂一縷，也不減其奪目光彩。雲愛坐到她床邊，取出一顆粉紅藥丸，放在她舌下，藥丸漸漸融化，芙蓉的臉色稍稍紅潤起來。雲愛一動不動的坐著，看著她好轉起來，臉上儘是矛盾的神色。
「你也算是個可憐的人了，若不是雲惜姐姐因你而死，我也不會害你。」她低低說著，像是在和眼前毫無知覺的芙蓉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只救你這一次，下回你若再死，要怪就去怪殷錯吧。」
她說完，起身走出內殿，將出白蓮宮的一刻，指尖一彈，又在那香鼎之中加了一顆七星連株。
明天就是第七日了，很快，一切都將有個了結。
次日一早，搖花宮全宮上下大驚，整座蓮花山昨夜天降大雪，滿山的草木一夜凋落，就連所有室內盆栽的植物也盡數萎靡，山上溪水凍結，踏之不破。武林中人得知此事，紛紛指責搖花宮壞事做盡，導致天怒人怨，人間六月即飛雪。
搖花宮修繕好的前廳里，一切照舊，惟有瑤池不再，在這世界上，一時找不到如先前那般完美的玉石了，重建之事只好暫時擱置。穹廬無頂，日光直瀉而入，灑在一個俏麗女子上，拖出一道纖細長影。
周妙音一早便來到搖花宮裡見殷錯，在這等候宮人通傳。
宮內外一派深冬景象，呵氣成冰，周妙音衣衫單薄，須動用真氣護體，才不至於被凍傷。她耐心等著，為了能再度見到殷錯的面而激動萬分，又因為此次師父讓她做的事而忐忑不安。
「紅蓮座駕到。」清脆女聲響起，有一人步入殿內。
周妙音回身望去，那人背光而立，一個窈窕剪影，竟讓世間最優雅的女子也望塵莫及。
這便是她四年來未嘗有一日曾忘懷的人——殷錯。
殷錯仍是內外紅衣，一張如夢如幻的面孔上似有幾分哀傷，更顯凄美艷麗。他走到周妙音面前，聲音略帶倦意，垂眼問道：「師叔派你來，有事嗎？」
周妙音心裡不禁傷感，眼前這人，四年前救了自己一命，如今已經完全把她忘了，或者壓根就沒記住過她，就算他認得她，也斷然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情意，自從那日雲愛與七星派合謀在白蓮宮下輕紅醉的一刻起，他已和華芙蓉情根深種，即便知道，怕是也不會對她有絲毫感情吧。何況自己如今正遵著師父的吩咐，設計陷害於他，雖不是出於本意，他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也是要恨她入骨的。
她心中萬念俱灰，緊咬的朱唇鬆動，道：「我師父讓你隨我去七星山一趟，有要事相商，今夜動身。」
殷錯雖不知諸葛流雲所為何事，但熏魄夫人生前和他說過，諸葛流雲是她的師兄，那便是他的師叔了，他心裡正為芙蓉的事情煩惱，這一夜裡未曾闔眼，不知再要怎樣去面對她，此時諸葛流雲徒弟讓他去七星山有事商議，他便想，去看看也無妨。
殷錯見周妙音兩頰凍得通紅，說話聲音也微顫，向一旁宮人道：「帶這姑娘下去，尋件暖和衣物給她穿。」轉又向周妙音道：「我們今夜啟程前往七星山。」
他說完也不等周妙音答言，即走出殿去。
「姑娘，請這邊走。」那宮人道。
周妙音出神望著殷錯背影，似有無限落寞，這個人，即使有著無雙姿容，蓋世武功，能呼風喚雨，權利無邊，也終還是走不脫這孤獨二字吧。
殷錯一整天立在紅蓮殿里，不知該如何去向芙蓉辭別，屏退宮人，不許打擾。太陽落山，到了掌燈時分，他方才聽宮人說芙蓉昨夜偶感風寒，急急前來探望。
殷錯來到白蓮宮時，芙蓉依舊昏迷未醒，周身火燙，頰上兩片紅霞，紅唇卻是缺少血色，有些許乾裂。她纖細的身子埋在被子里，青絲拖在枕頭上，一隻玉臂露在外面，殷錯伸手捉起她的手，一股熱氣傳遞過來，幾欲把他燙化。
她昏迷之中偶爾搖著頭，口中喃喃自語，微闔的雙目之間湧出大顆的淚水，化作無數珍珠滾落下來，打濕了半邊綉枕。
殷錯心內一痛，聽說她病時，未嘗想到竟病到這種地步。先時的氣惱早化去大半，只怪自己昨日未能陪在她的身邊，柔聲道：「采恩，你等我回來，很快。」
殷錯決然走出殿外，周妙音身披貂絨大氅，早牽了兩匹良駒等在外面。
兩人縱馬直向山下而去，馬蹄踏起的雪煙，滾滾在林間升起。殷錯回頭一望，山頂搖花宮的燈火漸漸隱去了。
此時在搖花宮外遙望殷錯遠去背影的，卻是雲愛。
她裹了件雪狐大衣，淡紅的小臉藏在帽中，扯了扯衣領，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今天已是七星連株種下的第七日了，那第七顆藥丸的藥力正在白蓮宮的香鼎內裊裊蒸騰，現在周妙音把殷錯支走，明天就是諸葛流雲來搖花宮的日子……一切按照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不知為何，雲愛心中並沒有那種復仇的快感，更多的是，若有若無的惆悵。
我殺了殷錯，殺了芙蓉，又能如何？不管怎樣，雲惜姐姐死了，再回不來了。
白蓮宮內到處是葯湯氣味，燈火搖曳，映著滿屋宮人穿梭忙碌的身影，熬藥拭汗，端茶送水。花左辰把透涼的濕帕剛一敷上她的額頭，不消片時便變得滾熱，須得連續更換。花靈絡用小勺舀起葯汁，她卻不能吞下，順著嘴角悉數流淌下來，只好手忙腳亂的去擦，再喂一次又一次。……
雲愛走上前來，其他宮人齊齊退到下面。
她又取出一顆先前那種粉紅藥丸，讓芙蓉含入舌下。
暮雲續命丹。可以讓她減輕痛苦，暫時不死，卻也不過只是在拖延時日罷了。
宮人們只道她是昨夜受了風寒，把所有靈丹妙藥悉數用上，仍不見好轉。雪花飛下，渾似江南畫。丹藥靈妙，卻再難買回無價春了。
就連芙蓉自己也不知道，她身體里早已被人苦心積慮的種下了奇毒。
七星連株，七星山上奇石歷經百日煉就。
五行之中，金克木。
她本就是花卉的精魂、草木之身，她能抵抗花木煉製的毒藥，卻對金石之毒毫無抵抗能力，非但毫無抵抗能力，更是比常人中毒更深更重。
如果她身心愉悅，未嘗不能毒發慢些；如果她不勞心勞神，未嘗不能痛得輕些。
可見這世上最致命的毒藥，對她而言，是殷錯。
這種天命註定的相生相剋，她逃不掉。
芙蓉最後一筆刻完，再也無力支撐，雙目一合，倒在雪地花瓣之中，失去了知覺。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踏在雪地中吱吱作響。
雲愛從宮殿里走出來，見芙蓉正伏在滿園的白雪落英之中。她眼中神色複雜，不知是出於同為女子的同情，抑或只是難以置信。
她猶豫片刻，俯身扶起氣息奄奄的芙蓉，將她帶回溫暖的內殿，輕柔放在月牙床上。
芙蓉睡在錦被之中，臉頰發梢上還有冰霜雪氣，脈搏若有若無，一張稀世容顏即使只剩香魂一縷，也不減其奪目光彩。雲愛坐到她床邊，取出一顆粉紅藥丸，放在她舌下，藥丸漸漸融化，芙蓉的臉色稍稍紅潤起來。雲愛一動不動的坐著，看著她好轉起來，臉上儘是矛盾的神色。
「你也算是個可憐的人了，若不是雲惜姐姐因你而死，我也不會害你。」她低低說著，像是在和眼前毫無知覺的芙蓉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只救你這一次，下回你若再死，要怪就去怪殷錯吧。」
她說完，起身走出內殿，將出白蓮宮的一刻，指尖一彈，又在那香鼎之中加了一顆七星連株。
明天就是第七日了，很快，一切都將有個了結。
次日一早，搖花宮全宮上下大驚，整座蓮花山昨夜天降大雪，滿山的草木一夜凋落，就連所有室內盆栽的植物也盡數萎靡，山上溪水凍結，踏之不破。武林中人得知此事，紛紛指責搖花宮壞事做盡，導致天怒人怨，人間六月即飛雪。
搖花宮修繕好的前廳里，一切照舊，惟有瑤池不再，在這世界上，一時找不到如先前那般完美的玉石了，重建之事只好暫時擱置。穹廬無頂，日光直瀉而入，灑在一個俏麗女子上，拖出一道纖細長影。
周妙音一早便來到搖花宮裡見殷錯，在這等候宮人通傳。
宮內外一派深冬景象，呵氣成冰，周妙音衣衫單薄，須動用真氣護體，才不至於被凍傷。她耐心等著，為了能再度見到殷錯的面而激動萬分，又因為此次師父讓她做的事而忐忑不安。
「紅蓮座駕到。」清脆女聲響起，有一人步入殿內。
周妙音回身望去，那人背光而立，一個窈窕剪影，竟讓世間最優雅的女子也望塵莫及。
這便是她四年來未嘗有一日曾忘懷的人——殷錯。
殷錯仍是內外紅衣，一張如夢如幻的面孔上似有幾分哀傷，更顯凄美艷麗。他走到周妙音面前，聲音略帶倦意，垂眼問道：「師叔派你來，有事嗎？」
周妙音心裡不禁傷感，眼前這人，四年前救了自己一命，如今已經完全把她忘了，或者壓根就沒記住過她，就算他認得她，也斷然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情意，自從那日雲愛與七星派合謀在白蓮宮下輕紅醉的一刻起，他已和華芙蓉情根深種，即便知道，怕是也不會對她有絲毫感情吧。何況自己如今正遵著師父的吩咐，設計陷害於他，雖不是出於本意，他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也是要恨她入骨的。
她心中萬念俱灰，緊咬的朱唇鬆動，道：「我師父讓你隨我去七星山一趟，有要事相商，今夜動身。」
殷錯雖不知諸葛流雲所為何事，但熏魄夫人生前和他說過，諸葛流雲是她的師兄，那便是他的師叔了，他心裡正為芙蓉的事情煩惱，這一夜裡未曾闔眼，不知再要怎樣去面對她，此時諸葛流雲徒弟讓他去七星山有事商議，他便想，去看看也無妨。
殷錯見周妙音兩頰凍得通紅，說話聲音也微顫，向一旁宮人道：「帶這姑娘下去，尋件暖和衣物給她穿。」轉又向周妙音道：「我們今夜啟程前往七星山。」
他說完也不等周妙音答言，即走出殿去。
「姑娘，請這邊走。」那宮人道。
周妙音出神望著殷錯背影，似有無限落寞，這個人，即使有著無雙姿容，蓋世武功，能呼風喚雨，權利無邊，也終還是走不脫這孤獨二字吧。
殷錯一整天立在紅蓮殿里，不知該如何去向芙蓉辭別，屏退宮人，不許打擾。太陽落山，到了掌燈時分，他方才聽宮人說芙蓉昨夜偶感風寒，急急前來探望。
殷錯來到白蓮宮時，芙蓉依舊昏迷未醒，周身火燙，頰上兩片紅霞，紅唇卻是缺少血色，有些許乾裂。她纖細的身子埋在被子里，青絲拖在枕頭上，一隻玉臂露在外面，殷錯伸手捉起她的手，一股熱氣傳遞過來，幾欲把他燙化。
她昏迷之中偶爾搖著頭，口中喃喃自語，微闔的雙目之間湧出大顆的淚水，化作無數珍珠滾落下來，打濕了半邊綉枕。
殷錯心內一痛，聽說她病時，未嘗想到竟病到這種地步。先時的氣惱早化去大半，只怪自己昨日未能陪在她的身邊，柔聲道：「采恩，你等我回來，很快。」
殷錯決然走出殿外，周妙音身披貂絨大氅，早牽了兩匹良駒等在外面。
兩人縱馬直向山下而去，馬蹄踏起的雪煙，滾滾在林間升起。殷錯回頭一望，山頂搖花宮的燈火漸漸隱去了。
此時在搖花宮外遙望殷錯遠去背影的，卻是雲愛。
她裹了件雪狐大衣，淡紅的小臉藏在帽中，扯了扯衣領，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今天已是七星連株種下的第七日了，那第七顆藥丸的藥力正在白蓮宮的香鼎內裊裊蒸騰，現在周妙音把殷錯支走，明天就是諸葛流雲來搖花宮的日子……一切按照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不知為何，雲愛心中並沒有那種復仇的快感，更多的是，若有若無的惆悵。
我殺了殷錯，殺了芙蓉，又能如何？不管怎樣，雲惜姐姐死了，再回不來了。
白蓮宮內到處是葯湯氣味，燈火搖曳，映著滿屋宮人穿梭忙碌的身影，熬藥拭汗，端茶送水。花左辰把透涼的濕帕剛一敷上她的額頭，不消片時便變得滾熱，須得連續更換。花靈絡用小勺舀起葯汁，她卻不能吞下，順著嘴角悉數流淌下來，只好手忙腳亂的去擦，再喂一次又一次。……
雲愛走上前來，其他宮人齊齊退到下面。
她又取出一顆先前那種粉紅藥丸，讓芙蓉含入舌下。
暮雲續命丹。可以讓她減輕痛苦，暫時不死，卻也不過只是在拖延時日罷了。
宮人們只道她是昨夜受了風寒，把所有靈丹妙藥悉數用上，仍不見好轉。雪花飛下，渾似江南畫。丹藥靈妙，卻再難買回無價春了。
就連芙蓉自己也不知道，她身體里早已被人苦心積慮的種下了奇毒。
七星連株，七星山上奇石歷經百日煉就。
五行之中，金克木。
她本就是花卉的精魂、草木之身，她能抵抗花木煉製的毒藥，卻對金石之毒毫無抵抗能力，非但毫無抵抗能力，更是比常人中毒更深更重。
如果她身心愉悅，未嘗不能毒發慢些；如果她不勞心勞神，未嘗不能痛得輕些。
可見這世上最致命的毒藥，對她而言，是殷錯。
這種天命註定的相生相剋，她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