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娘
跟上次暈過去一樣,牛二又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騰空了,不過這次很快就被放平下來,周身傳來一股舒服勁兒。
接著就是身上各處被快速地刺扎,一開始不痛不癢,過了一會,嘈雜聲、呵斥聲亂嗡嗡地響了一陣,然後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那刺扎的力道跟深度明顯加重了,像是扎到了五臟六腑之上,每一針所帶來的巨大的痛感都讓處於昏迷狀態的牛二瞬間嘶吼著「醒來」,然後又立馬暈過去。
如此反覆了幾次之後像是又換回了最初的那個人,針刺的力道輕了,不痛不癢的感覺也跟著回來了,只不過每一次刺扎牛二的身體都劇烈地顫抖一下,似乎那直擊魂魄的痛感依舊在起作用……
不知過了多久,牛二發現自己處在一片迷霧之中,周圍白茫茫的一片。
他小心地向前摸索著,也不知走了多久,這片迷霧像是沒有盡頭,他停下來站在原地心裡開始焦急起來,想喊點什麼卻發現根本張不開嘴。
忽然一個淡淡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自己沒動,那個身影卻慢慢清晰了起來,他看看周圍,發現是霧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散去,那個身影越來越清晰,終於他看清了,那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哭喊著追了過去。
「娘!娘!我想你!牛娃想你了!娘!」
他張開手臂想摟住娘,卻撲了個空,手裡只是一團淡淡地霧氣,抬起頭那個身影依舊在不遠處,它笑了,笑的那麼幸福,看著牛二寵愛地說:「牛娃,不哭,娘給你做最愛的糍粑吃!」說完身影開始變得模糊。
「娘!你不要走!娘!娘!」身影消散了,空無一物的世界里回蕩著牛二的嚎啕大哭。
「娘,娘!」一絲苦味兒傳來,牛二慢慢張開了沉重的雙眼,是個夢,只是一個很真很真的夢。
夢醒了,娘走了,傷心卻依舊。
此時牛二耳畔早已滿是淚水,嘴唇還在微微蠕動著。
淚難止,喚更愁,思念怎個休。
過了好久,悲傷的神情漸漸消失變得有些木訥,淚水也不再似「泉涌」。清醒過來的牛二微微側過頭,卻發現床邊端坐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明明不認識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嬌好的臉龐,白皙的面容,柳眉杏目櫻桃唇,不沾一絲脂粉氣,只一眼就會讓人驚呼莫不是仙女下凡。
牛二本能地想爬起來縮到床角,就像他第一次從床上醒來見到葉子時那樣。但只是稍微用了一點力,五臟六腑、奇經八脈就傳來了像是剛癒合好的傷口又被暴力撕裂的巨大痛感,那痛感自四面八方匯聚到一起直衝腦仁,痛的魂魄都跟著戰慄,也讓他已經使上勁稍稍抬起來的腰都不敢輕易放鬆下去。
他再也忍不住了,壓低了聲音「啊!啊!」地慘叫。好不容易將腰躺下去之後再也不敢亂動分毫,只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痛感來的快消的卻很慢。
自始至終那個女人都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牛二也時不時地瞥她兩眼,當看到她沖自己淡淡地笑了笑時,恍惚間身上的疼痛都減輕了很多。
「她真的好美……笑起來真好看。」牛二有點看愣了神,這麼想著臉上立馬就變得滾燙。
估計是注意到了牛二瞬間通紅的小臉蛋兒,她「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牛二瞬間明白為什麼不認識她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葉子笑起來也是這樣,她是葉子的親戚?姐姐么?」他這樣猜想。
過了一會兒,牛二見那個女人只是看著自己也不說話,便小聲地問道:「你是誰?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記得了?」那個女人似乎有點生氣。
牛二想了一會兒,斷斷續續、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記得……找……橫肉男……報仇,卻被擊飛……然後……我好像打了一個大叔……周圍有哭聲……是葉子在哭……後面就不記得了……」說完他深深地喘了幾口氣。
「你可真厲害,差點一掌把我們的洛大寨主送走了。」
「寨主?那個大叔?他……他還好吧?」
「暫時還死不了。」女人的語氣變得有些生硬,說完吸了口氣,稍微頓了頓又說:「你這一掌正中他的心脈,並且煞氣入體,要不是他……」說到這裡,女人的肩膀微微抖動,攥著湯匙的指關節因用力變的慘白,「啪」的一聲,湯匙竟然被她生生攥碎了,鮮紅的血液瞬間從指縫間擠了出來,但她似乎毫不在意,「要不是治療及時,他可能就被你打死了。」聲音都有些顫抖,說完把頭扭向了一邊,能看出來她在竭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對不起!」牛兒用小到不能再小,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他想報仇,但是無辜的人受到傷害時卻自責不已。
過了一會,女人將頭轉了回來,情緒似乎平復了。
女人不知道從哪裡又拿出一個湯匙,也沒理會手上的傷,輕輕攪動葯汁。牛二清楚的注意到有一滴血自掌心滴落到了碗里,如此明顯自己都注意到了她不可能沒注意到,但那舀起葯汁的湯匙依舊送到了自己的嘴邊,他彷彿看到那不是葯汁而是一匙鮮血。
「她……是故意的……她肯定知道我也看到了……她……」牛二心裡如此想著,卻絲毫不抵觸,誰會拒絕這麼美麗的一滴鮮血呢?
葯汁沿著嘴唇流入了口中,各種藥草的味道濃縮成了一個「苦」字化了開來,要是放在平時肯定得準備幾大碗水漱口的,而現在顯然沒有這個條件了。
牛二將葯含在口中,不是一口咽下,也不是分幾口,而是在一點點地下咽,似乎在品,苦味也因此肆意放大,他卻不為所動。是因為痛而不能動么?不是的。口中再苦也抵不過心中的苦,哪怕一點點都減輕不了。
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也或許他知道但潛意識裡卻不想承認。
終於他好像品到了什麼,微微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整張小臉流露出一副坦然的表情。
「好喝么?」女人的聲音響起,帶著明顯的挑逗。
牛二既害羞又尷尬地笑了一下。葯汁味很濃,他有點懷疑剛才品到的也許只是臆想后產生的錯覺,「錯覺就錯覺吧,好喝……」他在心裡說道,莫名的就感覺到心頭一甜。
一碗葯喝完之後,痛感竟然減輕了不少,牛二本想睡一會,但女人好像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雙手托腮,坐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這讓牛二睡意全無,裝睡了一會覺得更難受,睜著眼吧,卻又無處安放,視線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瞟向女人,臉上滾燙的感覺就一直沒有消失過。
明明想讓女人離開,但當她坐在那裡看自己時心裡卻很幸福。男人呵,不管處於哪個年紀其實都一樣。
幸福感真的很奇妙,當你因為一件事感到幸福時越想越會覺得幸福,於是這種感覺被不斷放大,以至於很容易表現出來,最常見的就是傻笑。
牛二雖然不懂,但舌根嘴角開始有點不由自主了他還是知道會發生什麼的,只能硬著頭皮跟女人「聊天」,真怕再憋一會兒自己就笑出來了。
「你是?」牛二小聲問道。
「我?」女人眉頭一揚,原本平靜的臉上好像瞬間掛上了一絲怒容,「我過來看看到底是哪個挨千刀的小混蛋傷了我夫君!」
乍一聽似乎有點答非所問,但牛二也不是傻子,只是愣了一瞬,便被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瞪著滴溜溜的大眼睛悄悄地看了那女人一眼。
「夫君?她說那個大叔是她的夫君?那……那她是葉子的娘?這……」雖然一連串問號在牛二腦海中閃過,但顯然已經不需要再作解釋了。
此刻那女人也正瞪著牛二,慌得他趕忙將目光移開,讓他感覺奇怪的是女人眼神中的憤怒像是裝出來的一樣,雖然皺著眉頭,卻一點都不凶人,反倒,反倒讓人覺得有些俏皮,嗯,的確是俏皮。
不知該說什麼的牛二慌亂地解釋道:「我……我沒想傷害他。我要找那個橫肉男報仇……」說道這裡,牛二的怒火又像是被點燃了一樣,「我要報仇,我要報仇……」他越說越激動,可是除了疼痛提不起一絲真氣。
「你給我安靜點。」女人這次真動怒了,語氣生冷地說。
牛二竟然真的安靜了下來,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會讓自己產生不了絲毫反抗的念頭。
「別白費力氣了,你的幾處脈穴都被封住了,聚氣不會像以前那樣容易了。」
淚水湧出眼眶,滑落耳畔。「你們為什麼不殺了我?」牛二平靜地問道。
「殺你?為什麼要殺你?我們又不是殺人犯。」
」可是你們……可是那個橫肉男殺了我們全村的人。你們現在不殺了我,我一定會找機會殺了他……」一提到橫肉男,牛二立馬又激動了起來。
「你打不過他,你連還手的機會都……」
「關你屁事!」牛二打斷她的話,「爹娘都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就算被他殺死了,到九泉之下我也能挺直腰板兒去見爹娘了。」說完淚水涌的更凶了。
「你覺得你父母是希望你好好活著還是下去陪他們……」
「我不管,你不用給我講什麼道理,我就要報仇!」牛二喘著粗氣說道。
靜了一會,女人說道:「那……你看到他殺人了么?」
牛二愣了,彷彿是捕捉到了什麼,臉上寫滿了震驚。你看到他殺人了么……你看到他殺人了么……女人的話開始反覆在腦中回蕩。
「是啊!我看到他殺人了么?我只看到他拿著帶血的刀……他說什麼來著?他說過『都死了……不介意送你們倆上路』沒錯,他是這麼說的……」牛二小心地搜索著回憶,痛苦即刻伴隨而來。
「不是他還能有誰?」牛二哭出來聲,但情緒已經不像剛才那樣激動了,「還有師傅……師傅也是他殺的……他就是……」
「你相信我么?」女人打斷了他的話柔聲問道。
牛二剛想開口,卻從女人的目光中看到了一個既熟悉又親切的影子——娘也會這樣痛愛地看著自己——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從這一刻開始牛二決定相信眼前這個女人。
「娘!」牛二淚眼婆娑地看著女人,突然輕聲叫道。
這一聲娘叫出來后女人也哽咽了,輕輕摸了摸牛二的額頭,眼中含淚地笑道:「罷了罷了,我就委屈一點當牛娃的乾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