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別來無恙
指雲峰上,龍虎寨中,周龍苦侯多日,終於還是讓他等來了一條大魚。
他今日早早的就收到了一封安插在山下的手下送上來的密信。
山上也好,山下也好,人一多,心思難免就雜了,心思雜了,自然想的就多了,想的多了,也就難免會有些人想要從中取利。
手下都是愚笨之人,用起來不好用,手下都是聰明人,卻又要處處提防,生怕手下人起了心思,惦記上他這個位置。
這也是當家作主的不容易之處。
周龍是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人物,自然早早的安排了後手提防一二。駐守在山下的人,有不少地位看起來不高,可卻在山中掌握要職。
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心腹,關鍵之時,能為他而死。
周龍捻著手中的書信,書信的內容不長,可他卻反覆看了幾遍。他扯了扯嘴角,不只是送信來的人有意思,信上的內容更是有意思。
貪生怕死,看來不只是他們這些武夫如此,那些讀書人也是如此嘛。
如此看來真是老大別笑話老二,大家都是一類人。
他將手中書信輕輕一折,捏在手中,隨手張開,信紙已成飛灰,隨著山間的晚風飄散而去。
他決定去見見這個送信之人,是計謀也好,是真心也好,他都接下了。
如果成了,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臨城自然是最好,即便不成,他也不信有人能夠如此輕易取下他的性命。若是他真的就這麼輕易死了,那就是他本事不濟,怨不得旁人。
他轉過身,朝著屋中走去。既然是一封山下送上來的密信,他自然也不能大搖大擺的走下山去。
從山上到山下,此時不知又有多少人盯著他這個寨主的一言一行,有些人也許不曾懷有歹毒心思,可有些人未必不想將他取而代之,對人心,尤其是對這些自家兄弟的人心,他從來都是不敢高估的。
畢竟他也好,他們也好,當初都只是為了混口飯吃。
屋中有條密道,直通山下,當初在山上創立山寨之初就先建好了這條密道。本就是為日後逃生和躲避開眾人的耳目而建。
狡兔三窟,尤其是他們這個行當,沒有一顆玲瓏心思,只怕日後早晚有一日會被那些平日里稱兄道弟的好兄弟賣個好價錢。
他走入密道之中,密道中一片漆黑,他對密道中的布置再清楚不過,這些年,只要稍有些時間,他都會來這處密道中走上幾次,畢竟是事關性命的事情,所以哪怕是密道中的纖毫變化他也要瞭然於胸。
他在密道之中摸索了一陣,一陣黑暗之後就從密道中走了出來。
守在山下的手下人早已帶著周三等在不遠處。
周龍邁步上前,走出林中。
幾個手下人早已自覺的到遠處放風。
有些話,周龍其實不介意他們聽到,只是他們反倒是害怕自己聽到。死人總是能比活人更好的保守秘密,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他們是周龍的身邊人,自然知道自家之寨主的心性,若是沒有厲害關係,自家寨主對錢財從來都不是如何看重,他們平日里貪圖些錢財也沒什麼,只是若是一不小心礙著自家之寨主的大事,那多半就免不了一個死字。
周三見了這些人的舉動,笑道:「看來周寨主還真是教導有方,如此守規矩的手下,就算是在臨城的縣衙里也不多見的。」
周龍打量了他幾眼,笑道:「你就是那個送信之人?不像是什麼出眾之人,王泰竟然會安排你來送信?」
周三見了他倒是不卑不亢,「不錯,小人就是為太守大人送信之人。本就不是什麼出眾的大人物。」
周龍作色道:「你莫非真的以為我不知你是何人?當日在山下的事情我清清楚楚,你很大膽,我聽說當日就是你射了我家岸兒一箭?與我有殺子之仇,還敢現身在此,看來我這個龍虎寨寨主的名頭確實是不怎麼響亮啊。殺王泰有些難度,可要殺你,很難嗎?」
「寨主的名頭如雷貫耳,只是小人知道寨主是個做大事的人,而做大事的人,又豈會分不清輕重緩急?小人是個小人物,寨主想要小人的性命簡單的很,只是小人死了,能對寨主有什麼好處?如今只有小人活著,對寨主來說才有最大的好處。小人相信,寨主不會是意氣用事的人。」
周龍笑道:「你竟然不辯駁岸兒不是你殺的?還是說你覺得不值得辯駁?」
「就算小人辯駁了又有何用處,若是留下小人對寨主有利,即便小人不說,想必寨主也不會動手。若是小人對寨主再無半點用處,就算小人舌燦蓮花,想要求個活命,只怕寨主也不會放小人一條生路。所以說與不說,其實全無分別。」
周龍打了個響指,笑道:「和聰明人說話,果然能省下不少力氣。那你這次來,有何教我?如果僅僅是為了信上的事情,又何必要你冒著被殺的風險前來,不值得的事情,我想王泰也是不會做的。」
周三的點了點頭,「難怪我家大人將之寨主視為知己。我家大人常說若不是隔著這一座臨城,他早就出來和寨主把酒言歡了。」
「把酒言歡?」周龍笑道:「這世上的知己也大半都是仇敵,想必如果有機會,王太守這個知己是不介意送我一程了。」
「在內為知己,在外為仇敵,寨主何嘗不是如此?」
周龍大笑,「不錯不錯,若有機會,自然是要取下他的人頭我才安心。所以你這次來還有何事?」
周三上前一步,笑道:「不知寨主可有膽量做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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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虎山上,宋先坐在自家院中喝著茶水,在他身前站著一個奴僕裝束的高大漢子。
他手中茶碗輕輕磕碰茶杯,「你是說寨主不在屋中?」
漢子恭聲道:「是,屬下方才按照老大定下的時間去屋中幫寨主換酒水,發現寨主不在屋中。」
周龍有後手,宋先自然也有後手。
周龍的人在山下,而他的人,在山上。
他專門安排了一人負責為周龍調換酒水,如此就能出入他的屋中而不被人懷疑,就算周龍有所懷疑,可酗酒的事情既然是他先做出的姿態,那他自然就不好再出聲阻攔,他也就能以此來觀察周龍的動向。
而方纔此人去周龍屋中為他添置酒水,竟然沒有在屋中見到周龍,如此就有些意思了。
宋先碰著茶杯,若有所思,「這就有些意思了,如今山上不少人都盯著他,能讓他冒險下山的事情必然是大事。」
他看向垂手而立的手下,笑道:「你猜猜,會是什麼事?」
漢子沉默片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屬下猜不到。」
宋先點了點頭,「不止你猜不到,我也猜不到,不過倒還是能夠猜上一猜。你說如今對周龍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事?」
漢子這次倒是沒有遲疑,此人是宋先的心腹,對如今的事情自然也熟知前因後果。
「如今對周龍來說最重要的,多半是為周岸報仇。」
宋先一笑,「你這次猜的倒是和我不謀而合,周龍雖然是個無情之人,可如今我卻是不懷疑他為周岸報仇的心思。梟雄也有幾分人性。不知是可笑還是可悲。」
他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起身攏了攏袖子,「咱們也該走了,繼續呆在這裡,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成了人家口中的魚肉。」
「寨主的意思是?」
「這世上聰明人不少,可為何有人能成大事,有人卻最終身死?想要做事情,最終要的就是明進退。當初周岸的事情是咱們在暗中所為,以周龍的心思如何會注意不到咱們?只不過是他在外面還有顧及罷了。如果輕易動手,到時候內憂外患,他也應對不來。怕就怕這次他外出回來,再也沒了顧及,那咱們可就要遭嘍。到時候只怕想死都不容易。」
漢子點了點頭,自家寨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就是了,他打在東南就跟著寨主,寨主還不曾出過差錯。
宋先又最後打量了眼他這處山中小院,在這裡的日子反倒是他這些年裡最為省心的時光,「好了,走了,這局棋還有的下。勝負且留著,日後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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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周龍送走了周三,從密道中重新回到山上。
他不曾先走入屋中,只是打量了一眼屋外的布置,接著找到一直盯在屋外的手下。
他對自家的安危自然關心的緊,在屋外布置了不少暗樁,這些暗樁自然也都是他的心腹,平日里負責監查此處的動靜,萬一真的出了事情,這些人自然是要先頂上去,為他尋找一個逃生的機會的。
周龍打量了幾眼這些人在周圍的布置,他自然不會安排一個人單獨守護在這裡,這些人最少也是三四人一組,如此萬一真的有了事情,既能相互支援,也能相互監督,「方才可有人進入屋中?」
「有的,方才負責為寨主換酒的李大眼曾經進去過,不過他進去的時間不長,很快就又出來了。」負責看守外面的漢子開口道。
周龍笑道:「我記得這個李大眼是宋軍師推薦上來的,這些日子一直在我屋中往來?」
漢子點了點頭,「寨主真是好記性,這幾日軍師看寨主整日酗酒,怕他們供應酒水來不及,這才安排了此人負責給寨主送酒。」
周龍沉默片刻,目光閃爍,「你派人去宋軍師的房中看看,看看宋軍師如今可還在。」
負責盯梢此處的漢子自然也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周龍的意思,只是他也不敢多言,他們這些被周龍安排在這裡看守寨子的人其實不過是耳目罷了,而耳目,只需要眼睛和耳朵就夠了,不需要嘴巴,一旦耳目有了思想,那他們的性命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
「是。」一個漢子應聲抱拳而去。
「你們說宋軍師如今還在不在山寨里?」周龍看著這些暗樁笑問道。
這些人都是沉默不言,沒有人敢先開口。
「我猜宋軍師此時必然已經不在了,山寨之中有人心懷不軌我早就知道,只是我最不想的那個人就是他。」
那些暗樁依舊不言語。
周龍笑道:「不過如今能讓他自己跳出來倒也是好事,畢竟我可沒沒有時間耐著性子一直等他先出手,你們說是不是?只是不知他背後還有何人,就這麼讓他走了,實在是有些可惜。」
他倒是沒想過宋先走不掉,若是連這座小小的山寨都逃不出去,那他又怎麼配的上是他在山寨中最看中的人?
他也不等那個出去查看的暗樁回來,而是返身朝著屋中走去。
「下場的人越來越多了,我倒想看看看,接下來還能有什麼人登場,岸兒放心,你這個仇,阿爹馬上就要給你報了,不管是什麼人在幕後攪動風雨,阿爹都要他們付出代價。」
夜色垂降,天就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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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城之中,有人在天明之時悄然入城。入城之後七拐八拐,最後尋了一處振威鏢局附近的人家住下。
如今隨著龍虎寨在山外的聲勢日大,城中的百姓都擔心城外的那些賊人說不定哪一日就會攻進城來,而如果龍虎寨真的進城,必然是要直奔振威鏢局而來,所以振威鏢局附近的人家大多已經早早的搬了出去,如今振威鏢局附近的地段極為便宜,房屋的價錢比之前要跌落了十倍不止。
新來的住客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悠閑的望著一旁牆上站著的青衫客。
藤椅上的自然是連夜出逃的宋先,他笑望向院牆上的朝清秋。
「朝先生,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