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罰三杯
錦色甫一踏入御書房,就看見御案前一位身著素白衣裳的男子端坐案前,正執筆微低著頭在批示奏摺。
她正想著要看清模樣時,那人就抬起頭來,容色溫潤如玉卻難掩疏離。
陸蘊微微一笑,道:「陛下今日有雅興?」
錦色眉梢微挑,嗯,這話說的沒毛病。批摺子原本可不就是皇帝的本職工作么,結果前身近兩年多不來一次,最後生生變成了偶有興緻的到此一游。
「陸卿辛苦了。」錦色先是禮節性地客套了一句,然後示意身後的陳安上前,道:「摺子朕讓人拿回來了,你看著辦就好。」
陸蘊暫放下手中硃筆,問:「定軍王一事……陛下以為如何?」
錦色揮退內侍,落座旁側玉榻,低聲笑道:「不如何。這不是還沒反么,等真反了再說。你就批,嗯……勿做杞人憂天之想,皇城破了再議。」
陸蘊微微挑眉,看向淡金鳳袍眉眼昳麗的女君,問道:「當真?」
錦色:「朕是天子,金口玉言。」
陸蘊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開來。如此,也未必不可。
他又看向一向性情暴戾的女君,不由想到,從前她似乎很少笑,今日好像哪裡有些不同。
但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
「陳安,你先前說過國師回來了?」錦色手指在腿上輕扣,忽然出聲問道。
「……正是。」陳安回道。
「那……傳令安排一場晚宴吧,算是給國師接風洗塵……對了,別忘了知會眾位郎君一聲。」她該見見這宮裡,卧虎藏龍的到底都有些什麼人。
陸蘊聞言面上沒有絲毫變化,女君喜好美人,卻獨愛國師,這是舉朝上下眾所周知的事情。
因著毒性作祟,錦色有些頭疼,很快便離開了御書房。
陸蘊卻遲遲不能靜下心來,只因錦色臨走前說的那句話——「有時間還是多探探宰相的口風……畢竟朕以為如何不算數,宰相以為如何才算數……」
若不是有定軍王在邊疆鎮著,南昌如今姓不姓「蕭」還未可知。數人一同彈劾他謀反,且不論謀反的人到底是誰,可以確定的是必有人存有謀反之心。
不是定軍王蕭百川,就是……彈劾他的幕後之人。
而這個人……
晚宴在御花園舉行,錦色坐在主位上,輕搖杯中酒,眼見著諸君陸續入場。
帝王為女身,後宮則為男君,品級位階就相應地分為帝君,聖君,王君,昭君,貴君,良君,御君,侍君和位分最低的官公子。
而宮裡這幾位,都是貴君及其以上的位分。至於帝君之位,也就是後宮主君,卻還空置。
除了錦色見過的秦桑梓、江晚楓和陸蘊,其餘的幾位分別是無間城主慕容熄、遮月山莊少主溫靖恭、西煌狼王狄宸厲。
其中慕容熄和陸蘊可謂是兩種極端,大概就是……謙謙君子和花花公子的區別。
慕容熄其人性情張揚而風姿卓越,陸蘊其人溫潤如玉而端莊雅緻。此二人,一種是鋒芒畢露的美,一種是仙氣內斂的韻味。
錦色把諸君都過了遍眼,然後在心裡默默評價了一下諸位大佬,有錢的有錢有勢的有勢有權的有權有顏的有顏。
若是前身還活著,少不得要說一句好福氣。
嘖……這要命的好福氣。
錦色在自斟自飲了數杯進貢葡萄酒後,方才見姍姍來遲的宴會主人公。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白袍輕紗,髮帶飄揚的國師,心道:這是不是就叫做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前身心心念念此人,對他人殘暴不仁卻唯獨對此人予給予求,恨不能捧在手心裡——哪怕熱臉只換來人家的冷眼。
結果呢……瞧瞧,我們的國師大人有多不把一國之君放在眼裡?
眼皮都不抬,拱手施一禮后徑直入座,全程面無表情冷若冰霜。
慕容熄毫無正形地坐在位置上,喝著杯中美酒,饒有興趣地看著首座上女君的一舉一動。
他探身湊到旁邊的人案前,低聲對端坐如松的溫靖恭玩笑道:「咱們陛下今日眉眼好生溫柔,實在難得呵。不過也是……國師大人回來了么……」
帝君的位子,只要這人點頭,可都是信手拈來呢。
青梅竹馬的淵源,苦求未果的執念,這就是女帝蕭瑾朝對南昌國師駱流宣的全部情分。
但是,過往種種,從今日起,通通將煙消雲散。
錦色屈指輕敲桌面,驀然出聲問道:「既然是赴御宴,遲至當如何?」
女君沒有提及名字,在場眾人卻齊齊看向面色清冷如雪的國師大人。
依照慣例,最得聖寵的秦桑梓被安排坐在女帝的旁邊。此時秦桑梓飲酒的動作也不由得一頓,目光之中暗露疑惑。
這昏君瘋了不成,不是說心上人嗎?怎麼,難道已經喪心病狂道連心上人都要咬了嗎?
錦色無視眾人目光打量,淡聲說道:「自罰三杯吧。」
「臣遵旨。」駱流宣保持著高冷麵癱臉,一言不發連灌下三杯酒。
陸蘊不動聲色,掩袖喝酒時卻嘴角微勾。看來……這宮裡快要變天了呢。
世人眼中國師溫潤柔和,一笑若春風,又善體恤民情撫恤人心,故此頗得人心。
唯獨因女帝步步相逼,對其不假辭色,少有好臉。
不過好在錦色也不關心他如何,她百無聊賴地看著場上歌舞,撐著頭幾乎昏昏欲睡。
宮裡這些人湊在一起,各懷心思,互相防備,氣氛實在不怎麼好搞,一個個沉默得像參加葬禮一樣。
她隨口起了個話題,問:「國師巡遊四方,可有何逸聞趣事和諸君共享?」
駱流宣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大有種『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之意。他冷聲道:「並無何怪談奇聞,都是些尋常之事。州縣官員腐敗,百姓民生艱難,邊地軍備鬆弛,疆民屢受異族騷擾。」
除了管弦絲竹,場上鴉雀無聲。這還不是最高潮,最高潮是慕容熄直接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錦色也笑了起來,然後斂容淡聲道:「再罰三杯。」
駱流宣面有怒意地看向她,「陛下這般遮目閉耳,有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