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特別的演出
慰問演出有自己的形式。
在行程上,往往都是按照鐵路線順過去的。
而到了一個大的站點,大的城市,又以此為中心輻射周邊。
就像石家莊那樣。
所有演員先集合在市裡,舉辦一場大型的演出。
然後再拆分成小隊,到周邊縣、鎮的小站點去慰問。
而所演的節目也有要求。
政治正確是肯定的,剩下的也多以歌頌為主,讓所有人挑不出話柄。
為了不擔責任,演員在準備節目時,甚至都會提前把劇本台詞,交給領導審核。
上面把關拍板過後,再搬到舞台上演出。
就算是內容以靈活著稱的相聲,大體上同樣也是這個程序。
但這回有點奇怪。
侯耀紋和石福寬表演的相聲,就總是添詞加包袱。
起初還看不出來,連演幾場之後,特點就很明顯了。
——唐雲風。
就是那個臨時借調,跟團的年輕小演員。
基本上隔不了一個兩個節目,裡面總有幾個包袱砸在唐雲風身上。
尤其他們跟唐雲風同台時,那就更明顯了。
可就在慰問團領導想過問一下這件事情時,一封感謝信飛到了燕京。
信是平山火車站寫的。
內容主題很明確,就是對這次慰問演出表示感謝。
尤其對那個叫「唐雲風」的年輕演員,那真是溢美之詞,跟不要錢似的。
總部組織慰問演出的目的是什麼?
不就是為了這些基層單位的職工,在精神文化層面能夠得到慰藉嗎?
現在這封感謝信,就是對慰問演出最好的肯定。
值得啊,有效果啊。
於是,這封感謝信除了在系統內宣傳,也轉到了慰問團。
慰問團的領導,立馬不再過問侯耀紋的事情。
畢竟,他自己就是領導,是替別人審核把關的人。
雖然摻了私活兒,但分寸拿捏的也不算太出格。
每個包袱抖的都很自然,砸出來的效果也相當不錯。
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麼著吧。
侯耀紋看到感謝信后,也替唐雲風高興,狠狠的誇了一番。
可唐雲風受不住啊。
別人是外行,他可是內行,心裡跟明鏡似的。
眼見著倆老頭一路捧過來,自己的受歡迎的程度越來越高,他就愈發糾結。
不是糾結去不去鐵路文工團,而是糾結怎麼拒絕能不傷情分。
畢竟,人家那麼高的輩分,還下那大力氣抬轎子,這算是非常給臉了。
而且之前還紅口白牙,把話挑得明明白白。
唐雲風不能裝傻充愣,那樣顯得太愚蠢,太不講究了。
「唉,先走著瞧吧。」
這一天,慰問團停在了蘭州出演。
四個多小時的節目,六七千人的場地,規模相當巨大。
鐵路局的職工家屬肯定沒這麼多人。
是當地的領導想藉此機會,搞好與其他單位的關係,還有提升鐵路局在當地人民群眾中的形象,而擴大了觀眾範圍。
不但好些單位、團體、市民,甚至學校、福利院什麼的,都在邀請之列。
為了達到宣傳的最佳效果,他們還提前上電視打廣告。
搞來搞去,幾乎大半個蘭州都知道這個活動,儼然快成一次轟動的盛會了。
到了演出當天,也出動了很多警察,甚至特警來維護秩序。
這種規模,對於慰問團來說,也機會難得啊。
別說他們這一路過來,把近幾年算在一起,都屬於頭一份,所以演員們也興奮。
慰問團的領導都沒怎麼動員,所有人都嗷嗷直叫。
等到了台上,那不用說,個頂個的拼了命賣力氣。
只唱不跳的,跳上了。
互動兩可的,絕逼互動。
如此領導重視,觀眾期待,演員賣力,最後的效果當真火爆的不要不要的。
即便當下最紅明星的演唱會,效果也就這樣了。
演出完畢,演員雖然累,但依然興奮不已。
就如回酒店的侯耀紋,便一路走,還一路說個不停。
誇這個,贊那個,也誇他自己,心情無比愉悅。
眾人也很配合他,一路說說笑笑出了劇場。
等走了一段,侯耀紋想到唐雲風剛才抖的包袱不錯,又誇了幾句。
結果,誇完沒反應。
他回頭一瞧一掃,咦,人呢?
「小風呢,他跑哪兒去了,剛才一起出來的呀?」
「三爺,他在那兒呢。」
經人一指,侯耀紋果然看到了不遠處的唐雲風。
他此刻正站在一群人對面,不知道彼此在說著什麼。
「他在幹嘛呢,這天也不早了呀?」
侯耀紋問了一句,也沒等誰回答,扔下眾人,自己朝唐雲風走去。
其他人哪裡好自己先走?
又都帶著疑惑,也跟了過去。
侯耀紋走過去,發現這群人還不少,有十幾個。
男男女女,老的,年輕的都有。
侯耀紋走過去,拍了一下唐雲風肩膀:「怎麼了這是,小風?」
唐雲風回頭,搖搖頭道:「沒什麼大事兒,就是一群盲人朋友,拿到了票,卻沒看到演出。」
「盲人?」
侯耀紋再一掃,果然看到他們手裡都拿著盲杖:「有票,為什麼沒看到演出呢?」
「他們的按摩店在西邊,離這邊遠,原本早早出門的,結果幾個司機缺德,欺負他們看不到路,繞了幾圈才把人送到這裡,結果就錯過了進場時間。」
「我艹,這什麼混蛋玩意兒?」侯耀紋一聽就火了,直接爆粗口罵娘。
唐雲風也有些唏噓:「唉,我剛才看到他們這個小姑娘一直在哭,所以才多問了一嘴。」
唐雲風說完,那個盲人小姑娘又哭。
但裡面年紀大點的,不知道是店長,還是小領導臉上掛不住了。
畢竟他雖然看不到,但能感覺到自己這幫人正在被圍觀。
他們身為盲人,原本就處處被歧視,心理也大多自卑。
但越自卑的人就越敏感,能少被人看一次笑話,就少被人看一次吧。
於是,他便對小姑娘呵斥道:「別哭了,不就是一次演出嗎,咱們以前沒看過,日子不也照樣過?看這一次能多長塊肉,還是能多一門手藝?至於這樣哭哭啼啼,勸你半天還停不下來嗎?」
小姑娘被罵,頓時也不敢哭,就是眼淚還在無聲的流。
臨了又小聲的哽咽道:「我買不起票啊,拿錢人家也不賣給我,好容易有一次,我都高興了半個月了,以後再沒機會了。」
唐雲風不太懂他們盲人生活的方式,比如哪裡哪裡不方便,哪些場合能去不能去。
反正他聽著,看著人家這樣,心裡就不太舒服。
見那個年紀大點的盲人又要罵,唐雲風趕緊攔住他。
「老哥別罵她了,這位阿姊喜歡看演出是好事情,說明她對生活充滿希望,充滿熱情,挺好的。」
那年紀大的盲目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沒說什麼。
唐雲風突然轉向侯耀紋:「師爺,咱們給他們演幾段,怎麼樣?」
侯耀紋還沒說話,跟來的其他演員頓時皺眉。
這算個什麼鬼主意?
在這裡表演,這裡可是大街上啊。
舞台再差,好歹也有幾塊板子搭著啊。
現在就站在光地上表演,那跟那些街頭賣藝乞討的有什麼區別?
何況,剛剛在劇場里,台里坐著的觀眾,可有市長的。
轉眼一齣劇場,就給幾個按摩的瞎子演上了?
他們哪來這麼大牌面啊?
強烈的落差,讓自恃身份的眾人,一時之間怎麼都無法接受。
當然,心中腹誹不已,嘴裡可一句都不敢說出來。
侯耀紋也是老江湖,回頭一掃,就知道他們不願意。
當下對他們笑道:「那什麼,同志們,你們先回去吧,累了一天,趕緊回去休息,今天都表現不錯,大家辛苦了,趕緊回去吧。」
說完,像趕鴨子似的,把猶豫不決的眾人趕走。
他是領導,犯眾怒的事情不做。
所以這種時候,乾脆主動替他們決定,別讓人把難看丟在當場。
等到眾人走出去一段,這裡便只剩下了侯耀紋、石福寬、唐雲風。
然後,侯耀紋笑了:「小風啊,你這主意不錯哈,我都多少年沒撂過地了。今天不算撂地,但感覺差不多。」
唐雲風看著他施展領導藝術,聽到這一句,也笑了。
然後湊到那個小姑娘跟前:「這位阿姊,你好,我叫唐雲風,是個相聲演員,剛才就在裡面演出的。剛才跟我說話這位是我師爺,他叫侯耀紋,也是個相聲演員,不過他比我厲害得多,每年都上春晚表演,還有我另一位師爺,他叫石福寬,也是年年上春晚說相聲的大明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他們?」
侯耀紋和石福寬兩個名字一嘣出來,眾人頓時驚呼。
「哎呀,侯老師和石老師,真的是你們嗎?」
「那真的是大明星啊,我最喜歡聽你們的相聲了,真的。」
「對呀,我們店裡的收音機,天天都放相聲,裡面就有好多你們表演的,說的太好了。」
「我們客人也喜歡聽,大家都喜歡聽相聲。」
「……」
眾人七嘴八舌,嗚嗚哇哇,兩隻手茫然的往前摸來摸去。
侯耀紋和石福寬見狀,落落大方的上前打招呼。
侯耀紋這個老頑童,還把一張老臉湊過去,讓他們摸。
嘴裡哈哈大笑,半點沒有嫌棄的意思。
而眾人摸到他的臉,也激動不已,舍不拿開。
實在是,今天算是他們距離大明星,最最近的一次了。
「哎呀哎呀,誰摳我鼻孔啦!」
突然,侯耀紋怪叫著,一下跳了起來。
眾人嚇了一跳,可寂靜沒兩秒,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還不斷道歉,也不管到底是誰摳了大明星的鼻孔。
眼見奇怪的招呼打完,唐雲風又道:「人海茫茫,相逢便是有緣,我們三人今天為你們演上幾段,也算不讓大家白跑一趟,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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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頓時一陣歡呼。
嘴裡不斷說著感謝的話,甚至有人都哭了。
石福寬拉了倆人一下,指著一邊道:「這大街上太嘈雜,你們看那邊那個小公園怎麼樣?離著馬路有點距離,人也不多,相當安靜點。」
「好,是塊寶地,就去那裡演。」侯耀紋直接拍板。
老江湖的眼光向來不差,唐雲風也沒有半點意見。
就這樣,一群盲人便跟著他們,來到了街心公園。
面積不大,此刻天色不早,公園裡人也不多。
公園中心的小廣場,剛才可以當成舞台。
盲人們也不嫌棄,有凳子就坐凳子,沒凳子就坐在台階上。
等到所有人落座,唐雲風第一個上場。
倆老頭兒都是爺爺,雜活肯定歸他,不用琢磨。
唐雲風走到場中,像模像樣的鞠躬行禮,並不因觀眾看不見而輕賤他們。
然後就是倒口了。
仿著蘭州話,說了幾句開場台詞。
觀眾們一聽,愈發覺得驚喜和親切,還問他是不是蘭州人。
聽到唐雲風說不是,他們也沒覺得失望,親切依舊。
唐雲風隨即御子一打,太平歌詞《滿江紅》張嘴就來。
「西子湖畔草青青,千秋景仰武穆陵。」
「河山破碎空餘恨,國土淪亡倍傷情。」
「都只為金兵佔了中原地,劫走了宋帝徽欽二宗。」
「有泥馬渡康王高宗繼了位,那大好河山一旦鏗。」
「岳鵬舉揮師北上迎二聖,賊秦燴裡通外國他要害英雄。」
「連發了金牌十二道,好可嘆汗馬的功勞一旦清。」
「眾百姓攔大帥悲聲大頌,大英雄滔滔淚下灑落了前胸。」
「眾兒郎悲鳴驚天動地,岳少保無奈何含悲忍淚頓足捶胸別了軍民離了大營直奔都城。」
「真果是壯志未酬身先死,空留下耿耿丹心照汗青。」
「……」
聲音清脆,韻味十足。
西北不懂京城腔調,但聽著還是覺得好聽。
不但盲人觀眾們聽得入迷,連其他散步的市民也被動靜吸引而來。
沒等一曲唱罷,場中的觀眾幾乎番了三兩番。
國人好瞧熱鬧,這是骨子裡流傳了幾千年的基因。
隨之的雪球也越滾越大,最後把公園的保安都嚇了一跳。
保安大叔趕過來,剛想驅散,侯耀紋便過去解釋。
大叔一看是侯耀紋,腦子頓時就懵了。
等聽完事情原委,大拇指一下就挑了起來,兩個。
心裡則暗罵,是哪幾個龜孫子把蘭州人的臉,都丟到了首都人民面前去了。
而有了保安這個官方的支持,演出相當順利。
尤其到侯耀紋和石福寬一上場,觀眾們頓時驚喜萬分,一片嘩然。
大明星啊。
大明星怎麼跑到這個小公園來演出了?
完了,就那麼干說,連個話筒都沒有。
這是蘭州人民的錯啊。
於是,話筒和音箱便都有了,也不知道誰從哪裡搬來的。
反正讓演出又變得正規不少,動靜也越大。
隨之而來的市民也越來多越多,把小廣場都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
今天鐵路局的演出動靜這麼大,當然也少不了許多媒體到場。
有些人為了補素材,做採訪,走的比較晚。
然後,就有人發現劇場外,竟然還有一場演出。
這事兒可新鮮啊。
最後找保安一打聽,幾個記者也被感動了。
既佩服侯耀紋等人的藝德,也同情那些盲人的遭遇。
更大罵那幾個缺德冒煙,生兒子沒屁眼的龜孫司機,丟蘭州人民的臉。
那沒的說了。
這事兒必須見報,明天就見,登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