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裡不知身是客
王行約離開學校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
王行約今年剛上大學,是班上僅有的幾個走讀生之一,按說他這麼大的小夥子不應該怕走夜路,但是昨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十分詭異的噩夢,弄得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所以想一下課就趁著天亮早點回家。
誰知道下課之後,他的暗戀對象沒有走,王行約覺得這是個獻殷勤的好機會,於是也遠遠坐在人家後面假裝自習,醞釀了半天怎麼搭訕,最終還是由於太慫沒敢開口,突然一抬頭看窗外已經黑了,這才狼狽的跑出學校。
「真應該早點出來的!」王行約直嘬牙花子。
他的家住在T市的老城區,九十年代的T市不比現在,當年的T市還沒有進行平房改造,整個T市都是低矮破舊的平房。
白天還好,家家戶戶雞犬相聞,到處都是人間煙火。
但到了晚上,熟悉的街區就變得陌生起來。
十月中旬,秋色漸濃,一下子沒有了夏天聒噪的蟬鳴,夜裡突然安靜的讓人不太習慣,僅有的幾盞路燈本就亮度有限還忽明忽暗的,把整個衚衕照射的影影綽綽。
越是這種情況,人越容易胡思亂想,王行約心裡發毛,加快了腳步。
突然,路邊傳來「咚」的一聲,王行約被嚇得雙腿一軟,腦袋像一把撥浪鼓瞬間轉向了聲音的來處。
路邊牆角的暗處,一個乞丐模樣的人站在垃圾箱旁邊,應該是沒有翻到能賣錢的礦泉水瓶,正在「咚!咚!」地踢著垃圾桶發泄。
「呸!」被乞丐嚇到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王行約當時就想干那個乞丐一頓,然而轉念一想,萬一糾纏起來,自己確實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他盡量平復心情,朝流浪漢啐了一口,然後準備揚長而去。
哪知道乞丐也是個不吃虧的主,扭過頭來在牆角的陰影里對著王行約挑釁式的嘿嘿傻笑。
王行約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罵罵咧咧的朝乞丐走去,非要踢他一頓不可。
剛走了沒兩步,衚衕邊一個壞了多日的路燈忽然無緣無故地亮了起來,昏黃的光線正好照出一個適當的角度,乞丐的面孔清楚的出現在王行約的眼前。
乞丐不知道是餓的還是得了什麼病,他左臉的眉骨突出,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猛一看有點歐洲人的長相。
而他的右臉,從腦門開始到嘴唇以上包括眼睛的位置,竟然整個塌陷下去,皮膚呈現出那種肉質腐敗后的深黑色,被還沒有爛乾淨的深黃色的脂肪顫顫巍巍地粘在骨頭上。
凹陷的最深處應該是他的眼睛,已經萎縮成一個乾癟的小洞,整個腦袋好像是被人咬了一口又放了半個月的爛蘋果。
此時他的左臉保持譏笑的表情,凹陷進去的右臉像個小丑一樣,也在儘力地擠出跟左臉同樣的表情,給人一種做作又詭異的感覺。
而那個萎縮成小洞的眼睛,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的,好像正在冷冷的觀察著自己。
王行約一下子呆住了。
當然,換了誰在大晚上冷不丁見到這樣一副尊容都難免肝顫,但是只有王行約自己知道,最可怕的事情還是來了。
昨晚的夢裡他見過這個人。
昨天是大學新生聚餐,正好也是王行約的生日,他多喝了好幾杯,喝完自然是醉的不省人事,幾個同學把他扛回了家。
睡到後半夜,王行約覺得口渴難耐,起身到廚房冰箱里找水喝,害怕冰箱的燈光太刺眼,他閉著眼打開冰箱門,伸手到自己常放可樂的地方摸索,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摸到了一團硬硬涼涼的東西。
「生肉?」王行約疑惑的眯縫起眼睛往冰箱里看去,居然看到有個人蜷縮在冰箱里,他以為是自己酒沒醒眼花看錯了,睜大了眼睛,貼近那團東西,這次看清了,就是一個人蜷縮在冰箱里。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冰箱里的王行約一絲不掛,軀幹和四肢好像紙團一樣被揉搓成球,纏繞在一起,雜亂的向內蜷縮著。
腦袋跟身體擰成了180度,然後再以一個奇怪的角度無力的耷拉在肩膀上。
臉是灰黑色的,雙眼緊閉,嘴唇青紫,鼻子下面掛著暗紅色的血痂,表情扭曲,顯然是經受了極大的痛苦之後,被人硬塞進了這個逼仄的空間里。
在冰箱特有的橘黃色光線下,他的身體好像菜市場肉攤冰櫃里放了很長時間的一塊肉。
還沒等王行約緩過神來,冰箱里的屍體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竟然開始動了起來。
但是由於身體僵硬,它的動作無比緩慢,好像是定格動畫或者是卡頓的電子遊戲,而且每動一下,骨骼就隨著發出「咯咯」的聲音,活像一具年久失修的提線木偶。
與此同時,它原本低垂的臉也慢慢抬了起來,木木地轉向王行約的方向,然後眉骨上下聳動,像是要睜開眼睛。
但上下眼皮早已經被凍得緊緊的粘在了一起,只見它反覆上挑眉毛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然後肩膀又聳了幾下,好像是要伸出手來幫忙,但是它的手腳也都死死地纏繞成團,根本就抽不出來。
嘗試了幾次,它有點不耐煩了,青紫的臉上顯現出一種狠毒的神情。
突然,他的眼眉和顴骨觸電似的向相反的方向用力拉伸,整張臉都被拉伸成了一個十分不合理的長度,就這樣跟凍住的眼皮僵持了起來,整個身體都在這股大力之下微微顫動。
「啵」的一聲,眼皮再也承受不住這股怪力,一下崩開。
但是由於之前粘得實在太緊,下眼皮居然被生生地整個撕開,粘在了上眼皮下面。
傷口裡醬紅色的血和深黃色的皮下脂肪混合成了一種說不清的怪異顏色,跟碎肉和隱約可見的白骨一起組成了一圈令人作嘔的眼線。
被眼線包圍的是一雙渾濁乾癟的眼睛,眼白是灰色的,黑眼球被捅破了一樣逐漸向眼白擴散,眼球乾澀的表面起了很多褶子,凹凸不平,有點像兩顆沒人盤玩的大核桃。
跟僵硬的身體相比,這對眼球卻顯得靈活的多,在眼眶內上下左右快速的轉了一圈,最後用一個陰險的眼神停留在王行約身上。
然後上下嘴唇先是用力的擠在一起,保持了一會,接著兩個嘴角像是被什麼東西拽著似的迅速向上提起,擠出了一個虛偽的「二段式」的可怕笑容。
此時,王行約能清楚的感覺到身體里還沒有代謝完畢的酒精化成蒸汽從一個個毛孔里散發出去,又在冰箱的寒氣作用下凝結成一個個小液滴,從額頭到肩膀再到后腰,慢慢匯聚,越聚越多成了一股股汗水劃過皮膚,每經過一處就帶走一處的溫度,直到汗水順著雙腿直接流到腳下的地面上,他也渾身冰涼。
王行約再也經受不住這份刺激,慌不擇路的向廚房外逃去,可是剛走了一步就撞在一個人的身上。
他疑惑的向側面移了下身子,讓冰箱的光打了過來,眼前是一張恐怖的臉,他「啊!」的大叫一聲,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原來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昨晚夢中的情景歷歷在目,而眼前這個乞丐就是王行約在夢裡最後看到的那個人。
王行約的世界觀和所有掌握的知識,都無法告訴他為什麼會在現實世界看到夢裡的人,他也不想弄清原因,現在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躲開眼前這個「爛蘋果」,躲得越遠越好。
那個乞丐算準了王行約的心理活動,不緊不慢的用一種鐵釘划玻璃般刺耳的嗓音問道:「冷不冷啊,王行約!」。
乞丐的聲音並不大,王行約卻被這個怪異的嗓音震得全身發麻,不由自主的回了一聲「啊?」
話音未落,王行約像被抽走魂魄一樣瞬間全身虛脫,癱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留在大腦里最後的記憶是被人塞在一個逼仄,狹窄,寒冷的小盒子里,渾身僵硬,酸痛,眼睛火辣辣的疼,那個乞丐站在盒子外面看著他,萎縮成小孔的眼睛里射出一道興奮貪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