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探馬(重寫)
「呵呵,你太年輕,所以想法天真。」庄遙一副病怏怏的模樣,但一張嘴,恨不得讓人撕爛:「二公子是因為兄弟之情么?遙看未必吧。當初三公子溺於溷廁的時候,也不見少年白頭。自我度之,二公子自以為必繼國君,若三公子一病不起,就沒人作他的股肱心腹,殤公閔公的下場歷歷在目啊!」
宋公名義上是一國之主,但基本盤只有國都。若無公室公子,抑或是信得過的公族,能打的軍事將領,那政令不出宮門是板上釘釘的事。這樣的人主,做的可有滋味?怕是連新的貳廣衛隊都沒法組織。
「你總是不憚以最險惡的用心來揣摩他人的思想,殊不知,天下人生來就兼相愛。」墨點道。
「呵呵,何謂兼相愛?」庄遙語帶嘲諷。墨點顯然是自造辭彙。在一個人沒有成名以前,自造辭彙是一種沒文化的體現,因為恰恰證明了此人不能尋覓到既有的文字來表達本意。
「人生來有和同類相親相愛的本能,不論尊卑,等級……當人接觸禮樂分明,上下區別的社會後,當人被貪婪之心蒙蔽后,這樣的本能漸漸被後天的經歷所腐化。
比如說,經常看到未開蒙的小孩子把盤中的食物分享給自己的家人。這是兼愛的本心。
為人者,應該努力保有這份本心,不因長幼尊卑,相互傾軋。
此之謂兼相愛。」在墨點看來,先行的禮樂制度悍然破壞了兼愛的邏輯,硬生生把人分為三六九等,因此,下等之人就會妒忌上等之人的地位,特權,進而相互爭鬥,相互殘害。
因為禮樂規定了父子關係,兒子必須無條件的服從父親的一切決定,哪怕是父要奪走子的一切。父對子的特權,是不合理的。比如說當今衛公就搶了兒子的老婆自己享用,而衛國太子不能說半個不滿意。
畸形的特權會引發父子之間的矛盾,釀成血案,比如說當今楚王商臣就宰了自己的父親。
除了父子傾軋,還有兄弟相爭。禮法規定長兄如父,作弟弟的要聽哥哥的,人君的位置也應該讓先出生的嫡長子坐,不論賢不肖。這就引發了鄭莊公諸子相殺,齊桓公諸子相殘……
「天真。」庄遙重複道。在他看來,天然的才是道德的。既然兼愛能被後天扭曲,那它就不是天然的,提倡它就是逆天而行。強行規定兼愛和強行規定禮樂一樣,都是自找苦頭。
……
聽說公子卬卧床,城裡的野人都關心地打探病情。公子卬沒有下令封鎖消息,很快,野人們送來了他們的慰問品。不知道從哪裡求來的符水,莫明其妙的土灰……凡此種種。野人們很擔心公子卬兩腳一蹬,一命嗚呼,那造紙大業無人主持,野人工的附加收入就沒了著落——這可是一大筆錢,足矣讓家小脫貧致富。
庄遙毒舌地點評道:「野人最是愚昧,迷信。巫人們說什麼神神鬼鬼,他們都篤信不移。」
墨點贊同他的說法,不客氣的讓人把野人轟走,野人是不配被兼相愛的。
工坊的工人只要足夠勤勞,足夠智慧,就一定能加工出合格的產品,保證一家的溫飽。野人務農,純看運氣,哪怕你勤勤懇懇,哪怕你聰明到可以雜交水稻,老天給你一場旱災,一場洪澇,保證你顆粒無收,全家餓死。沒有辦法預測天災,也沒有辦法解釋和規避,野人靠天吃飯的處境,誕生了各種神靈供他們祈禱,他們只能無奈的選擇信仰和祈求。
商丘的工人們也帶來了慰問品。雖然公子卬因為堅持用野人工的關係,和他們有過疏遠,但最後三公子不還是全然接受了工人的條件么?可見三公子還是聽得進良言,可以迷途知返的。況且公子卬還從戒備森嚴的商丘大獄中解救了工人的父兄,總體來說,功大於過。
士人們也迫切地希望公子卬早日康復。他們表示公子卬需要任何藥材,他們都會儘力去尋找,無論熊掌,虎鞭,哪怕有危險也志願去取。
雖然武功是他們的家主,但打起仗來,士人們更希望是公子卬來領導他們。武功的軍事才能與之相比,天上地下。跟著公子卬打仗,幾乎都能全須全尾地回來。武功屢次喪師于山戎,很多人的父親都死在異族手裡。可公子卬一出馬,不及弱冠的少年都可以驅逐親征的戎王。哪怕遇到人多勢眾,箭法無敵的宋公,也能在極低的戰損下取勝——在士人看來,守城而死的野人和工人都不算戰損,士人的傷亡才算。
迄今為止,也只有宋公造成了幾個探身出剁口的弓手的戰死。公子卬和襲擾戰中落馬的騎手受傷。
……
管理以使者身份出現在楚丘。因為與楚丘眾人從無交集,管理也沒自報姓名,楚丘人甚至沒能發現宋國的大司寇就在眼前。
「主公,馳去把他打發走!」武馳自告奮勇。雖然管理打著和談的旗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刺探之意甚濃。
外面的野人和工人甚至把管理團團包圍,眼睛里充斥著敵意。
「把人帶進來,不要為難使者。」公子卬的聲音很虛弱,但語氣很堅定。
武馳極力反對。公子卬只好退而求其次。
管理被帶到公子卬的門外,只能聽得到公子卬的聲音卻見不到本人。
公子卬頭暈極了,就好像腦袋裡有無數張嘴,嘰嘰喳喳,體面的寒暄幾句,他就授權旁人接待管理。管理反而心生疑竇。
如果被拒絕千里之外,毫無疑問能斷定公子卬情況不容樂觀,可只聽其聲不見其人,並被坦率告知不便會客反而給了管理遐想的空間。
「公子卬為何如此?莫非是齊桓公之故智?」管理作為齊國人,第一時間聯想到齊桓公衣袋鉤中管仲之箭,詐死以先公子糾。
公子卬越是有恃無恐,管理越是覺得其中虛虛實實,難以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