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原諒
「後來的事,你可能根本想象不到!」,時至今日,朱思宇都不敢相信,之後發生的事都是真的:「後來,那個小女孩跟著她的母親在我爸辦公室門口站了整整一上午。最後,也沒有取得我媽的原諒,便回家了。從那一天起,那個小女孩,就再也沒去過學校!」
如果真的可以時光倒流,朱思宇最想回到的便是那一天,那一刻。然後,勇敢的站出來,告訴媽媽,雪糕不是被人偷拿了,而是被自己貪吃了。
「再後來,她母親自殺了!而那個小姑娘,也在不久后,死於一場大火!那個家,就那樣散了!」
「而這種種的導火索,僅僅是因為那支五毛錢的雪糕!那個我一時膽怯,撒下的慌!」
這件事,埋藏在朱思宇心裡二十幾年。越是想要忘記,記憶越是明晰。
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那隻雪糕的品牌,那個女孩站在太陽底下,身前飛過的蝴蝶是什麼顏色的。她的母親在面對自己咄咄逼人的母親時,那慌張、委屈、又羞愧的表情。
程默的記憶隨著朱思宇的講述,一起回到了那年那個蟬鳴不止的夏天。
她以為她會哭。
可她沒有!
就這樣,她平靜地聽完了整件事的始末,包括結局的家破人亡!
「對了!那個小女孩和你同名不同字,也叫陳茉!這也是為什麼,我初見你時,總看你不順眼的原因。」
如果不是今日的感同身受,朱思宇可能會讓這件事永遠爛在肚子里。包括她們初識時,她對程默抱有長久敵意的根本原因。
陳茉!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叫過程默這個名字了。母親剛生下她時,希望她如茉莉花一樣清香怡人,芳香一生。後來,面對父親的暴戾,她只能期盼女兒能靜默長大,安然度日,不如叫陳默的好。
如今,程默更名改姓,終於如了母親的願,她卻再也看不見。
「也許,那位母親的不幸,早已註定。你和你母親,也不過只是一個導火索罷了。」
朱思宇只聽說她母親因為這件事自殺,卻不知道她母親自殺的念頭,並不緊緊是因為這件事而起。
她的父親,她最了解。
當年,父親因為在學校看到自己被老師罰站,被師母控訴偷竊,回家后便對她拳打腳踢,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母親原想幫她去學校解釋,討個公道,卻不想又被朱思宇的母親羞辱、污衊。父親覺得母親是在自取其辱,嬌慣女兒,連著她又是一頓暴打。
那些天,其實不止母親,就連程默自己都想到了死亡。
因為活著,實在是太疼,太痛苦了。無助、絕望、掙扎、恐懼,無處不在。
而這一切,都源於那個冷酷又殘暴的男人。
「真是這樣的嗎?我們真的只是導火索,而不是殺人兇手嗎?」
其實,當年事後,朱思宇沒過幾天便向母親坦誠了雪糕的事,他父親放在枕頭下的錢也在被褥里找到了。然而悲劇已然發生。儘管母親一直勸慰她,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那小女孩和她母親的死,與她沒有直接關係。但朱思宇一直過不了自己那關。
「你要真是殺人兇手,警察叔叔早把你帶走了!還會留你在這兒吹冷風?」
時間永遠分叉,通向無數可能。程默沒想到,時間在那年那月的夏天,將她與朱思宇的人生徹底改寫。
「程默!你知道嗎,這件事,這麼多年來,就像一副隱形的鐐銬,一直把我困在過去的記憶里……我……」
朱思宇的人生原本不是這樣的。
她原本應該有一個愛她的父親,疼她的母親,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一個光明璀璨的未來……可卻因為這件事,原本支教期滿就可以回城的父親留在那個縣城一待就是二十年。這期間,她和母親也對峙了二十年。
她何嘗不是一個情感孤兒?
也是因為這一點,才讓她變得敏感、偏執、矯揉造作。
因為她怕,怕孤單、怕不被人在意,怕舊事重提,怕自己有一天會被人稱做「殺人兇手」,更怕那個女孩,怕那位可憐的母親,突然入夢。
「都過去了!如果她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會怪你!」
如果當年之事真有殺人兇手,那也是陳友福首當其衝。既然他都活的心安理得,朱思宇又為什麼不能得到原諒?
自程默再次見到朱思宇父母,憶起曾經種種那刻起,她就一直在想,要不要去向朱思宇,去向她父母問一句:「你們可還曾記得,當年被你們冤枉的那個小女孩?」
如今,她終於釋懷。
這些年來,她的痛苦,並不只有她一個人在承受。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認識你以後,我就常常在想,如果那個小女孩還活著的話,應該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吧!因為你們有時候真的很像,一樣的要強,一樣的受不得委屈,一樣倔的要命!」
「那你就把我當成她好嘍!本女王就當行善了,不和你計較。」
程默起身,將剛剛林知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還給他,又回身去扶朱思宇。邊拍打身上的泥土,便俏皮回道。
將埋藏於心底多年的秘密說出來后,朱思宇的情緒也好多了。整個人看著輕鬆了一大截:「切!」
「好消息!吳阿姨找到了!一切安好!」
見她們已經聊完,林知趕緊上前去向朱思宇和程默傳達這個好消息。
就在剛剛,他接到警方來電,說在轄區接到一位熱心群眾報警,有一位老人在附近公園的長椅上睡著了。根據外貌特徵及口音判斷,應該就是他們現在正在尋找的失聯老人。
「睡……睡著了?」
聽到這個消息,朱思宇和程默面面相覷。
不過不管怎麼說,只要人沒事,就是最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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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默幾人聞訊即刻驅車往家趕,到家時,袁亮和吳鳳英已經在家等著他們了。
朱思宇直到看見吳老太安然無恙地坐在自己家沙發上,一顆懸著的心才總算放下。
這一回頭,才發現袁亮的眸中儘是怒火:「朱思宇!自從我媽來和我們一起搭夥過日子以來,但凡你們之間有一丁點不對付的地方,我都是第一時間站在你這邊的。這麼長時間以來,我處處維護你,事事遷就你,難道就換不來你對咱媽的半點忍耐、尊敬之心嗎?今天的事,我需要一個解釋!」
朱思宇和袁亮認識這麼久,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
冷漠、沉重、嚴肅又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