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畫中的少年

待那位母親回過神來時，看見擋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個少年人時，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后，她才感激地說道：「這位……大人……多謝了，此番大恩，我母子二人必定銘記不忘。」

「不必，」天照面帶微笑，用稚嫩的語氣，說出最讓人心寒的話，「畢竟照陰城千千萬血案，皆源於我。」

母親一下子愣了，不理解地問道：「恩人，這是何意？」

天照見她不懂，索性輕輕張口。

一時之間，城中所有的怨氣死氣皆如海潮般湧來，天空都似是陰暗了下來。

天照將之一口吞下，氣息竟然漲了一截。

祂在恢復。

「看到沒有，這便是我，殺人無數，人間邪神。」

小安的母親見識少，但不代表她什麼也不懂，這幅場景讓她當場想起了邪教。

「邪……邪……教……」

她臉色發白，抱著小安便跑。

見此，天照又笑了，如同自嘲。

只是慌亂之下，反而沒看清路，一下子撞在了蘇白身上。

「啊！」

蘇白沒動，那母親撲通一聲，驚呼著摔倒了。

蘇白：「……」

小安還是個孩子，這麼一摔自然疼痛難忍，一時之間竟然在地上沒有起來。

天照過來了。

蘇白看著走來的天照，眉頭微皺。

「你是誰？」

這個問題的意思是，這個天照究竟是天照還是玄蒼。

天照嘴角的笑意未消，「也許從一開始，我們便是不可分割的，如果沒有了黑暗，世間哪有光明？」

「我不信，」蘇白搖頭，「玄蒼終究是外來之力，而你之所以為你，只是因為你是你，與玄蒼無關。」

天照的笑容逐漸消失，「我聽過玄蒼之事。很久以前便聽說過，起初不曾在意，後來不曾在意，直到如今也不曾在意，或許在我心中，玄蒼所想，亦為我之所想。」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玄蒼潛移默化地讓天照成為「邪神」，沉淪眾生萬靈，自然非天照之願。

然而從天照的角度看，願界確實是一個頗為完美的世界，契合了祂心中所想。

祂相當於半推半就。

玄蒼就像是實質化了的命運，將一個個長生路上的人推入另一條道路。

是通途是絕路，不好說。

這就是命運。

命中如此。

「你在，逼我殺你？」

「你殺不了我。」

「我能殺。」

「你殺不了。」

「你願意，我就能殺。」

這樣的對話屬實古怪，使得一旁的小安母子二人都一頭霧水，但看著這二人高深莫測的樣子，也不敢插話。

天照也好奇了，「為何？」

「因為你想死。」

不朽神魔不死不滅有個前提，這個前提是自己不想死。

蘇白道：「你在提醒我，你已被玄蒼徹底侵蝕，不分彼此，再難回天，對於一個聖者來說，斬滅玄蒼是首要之事，如今之你油盡燈枯，卻還要說出那一番話，分明就是在求死。」

天照忽然用手揉了揉眼，露出了一絲靦腆的笑容。

「你很聰明。」

蘇白慢慢蹲下來，看向了跌倒在地的小安，輕聲說道：「祂救了你，不說聲謝謝么？」

「啊？」小安疑惑。

蘇白認真地說道：「還記得方才的事么？」

小安道：「天邊落下了兩顆隕星，那裡面……好像有兩個人……」

「嗯，」蘇白目露愧疚，「說來慚愧，我倒是一心只顧大戰了，將……打落人間，卻沒考慮過此戰對人間的影響，方才是這位哥哥救了你，你要記住祂。」

小安不清楚那樣的大戰屬於什麼級別，但他從蘇白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件事。

是身旁這個還在靦腆地笑的哥哥救了自己。

於是，小安頓時擺了一個鄭重姿勢，躬身作揖，道：「救命之恩，永生難忘。鄧安擇在此謝過。日後若有差遣，必當傾力以赴。」

別說，真有小大人的模樣。

一旁的鄧母都沒來得及阻止。

在她眼中，這位少年人可能與邪教有關，危險至極。讓孩子給這樣一個「不幹凈」的人行此大禮，實在不合適。

可仔細想想，這個救命恩人，總不會是無惡不作的邪教眾吧？

她不好說什麼。

而天照，困了萬載，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了。

祂從前為這些孩子們實現願望時，那些得償所願之後的雀躍也該是這般的。

距離那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祂也不是以前的天照了。

「有沒有好奇，我為何如此？」

蘇白扶起小安，扭頭問道：「為何？」

「因為你。」

「我？」

「你不知道你身上的事，但我身為曾經的古神，我能看見你的真靈深處，已經發生了變故。」

蘇白眯起了眼，「你……什麼意思？」

「希望你，能永遠做好自己，」天照再度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不要覺得這很簡單，你還要經歷很多很多的事，遇見很多很多的人，從三境到人間的巔峰你也還有好多的路要走，你要面對的東西遠不是那樣簡單。」

「當你想要改命的時候，便證明你的潛意識裡，已經相信了命運的說法。」

「你的斬天劍意有很大的成長空間，若是你真的能將之完善為禁忌，或許……」

蘇白敏銳地察覺到了重點，天照的語氣在這時變得非常古怪。

似乎是在他用了自己的斬天一式后，天照的態度才改變的？

說到了這裡，天照又停了下來，像是有什麼忌諱一般，祂改口道：「你以後會知道的……你的悟性似乎是源於另一個真靈層次極高之人，然而世間變數太多，到了你這裡已經發生了異變，你要相信自己是自己，不為外物所惑……我感覺，有人在幕後主導著一切。」

蘇白沉默，他知道這是真的。

無故消失的蘇婆婆，莫名被封的記憶，識海中的手腳，都在告訴他有人在謀划著什麼。

即便你很天才，即便你是軒轅後人，天池傳人，即使你有著軒轅劍魂、凌霄劍身，依舊有人毫不在意地來算計他。

這樣的人，必定是一代強者，甚至涉及天界。

天照走向了小安，揮了揮手，一時之間，天空流光溢彩。

天照用了祂吸收怨氣死氣的那一絲力量。

「你有什麼願望么？不必說出，心中默念就好。」

小安疑惑不解，但還是照做，緊閉雙眼，默默許願。

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卷白紙，手中出現了一支毛筆。

他還未睜開眼，只提筆在紙上隨心而動，便有墨水憑空出現，任他潑墨。

他在作畫。

明明只是一個小孩子，在此刻卻有一種行雲流水揮灑自如的大家之感。

用天照的願望去作一幅畫，聽起來十分荒誕。

但也許正是他這樣的心靈，才會使得天照在最後關頭救下他。

鄧母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這時，天照的聲音徐徐傳來：

「來此人間一趟屬實不易，你要成為自己。」

「不要成全別人的想法，也不要難為自己。你來人間一趟，不是為了錢財，不是為了權勢，更不是為了成為最強的修行者，你是要見識世間奇異，做自己喜歡的事的。」

「這位母親，小安他並不討厭修行，但也說不上喜歡，他喜歡作畫，也很有天賦。」

「這是他的意願，他作畫時，很暢快，很愜意。」

「比修行時要愜意。」

「世間有很多條路，有很多種天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請你……別逼他了……」

似乎是天照這位古神本身便有著什麼魔力，小安的母親出奇地沒有生氣，而是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小安睜開眼，看見的是手持凌霄的蘇白，正舉劍作刺劍之勢。

而四周再無天照身影。

「那個哥哥呢？」

蘇白看著凌霄劍之上殘留的天照之力，沉默不語。

好一會兒才說，他才牽強地說道：「祂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鄧母這時忽然走了過來，摸了摸小安的頭，「你畫得很好，娘親以後不逼你修行了，你想做什麼就去吧，快樂就好。」

「娘親？」

「那個哥哥，永遠留在了你的畫中呢。」

小安驚奇不已，他還以為，方才是做了一場夢呢，原來自己真的畫了一幅畫啊！

母子手牽手，畫面和諧，迎面吹來一陣風，吹動了小安手中的畫卷。

小安畫的是一個人，一個男子，一個少年。

一個靦腆的少年。

他的肩上便是天空，身後便是雲朵，隻身獨立，看去時，如沐春風。

天照活在了這幅畫中。

「謝謝你，喚醒了我。」

「從古至今，不朽神魔不死不滅，永世不朽，可我們……」

「好像從來沒有探索過生存的意義。」

「願望之事，願界之事，既已至此，不再多提。」

「笑人間濁世，難得圓滿，吾之一生，求真求善，可到最後，自己卻困於執念，為了所謂理想，墮入玄蒼。」.

「與你一戰，收穫良多。」

「現在想著，永寂於以為一位未來的蓋世劍聖手中，也算有幸。」

「吾與玄蒼同寂滅，自此，諸事皆休。」

「贈爾古神權柄，助爾劍道之路，望成道之時，替吾看遍人間繁華。」

也正是在這時，天照的聲音突然發生了變化。

「這是……是誰的手筆？不好……」

「蘇……有人……」

最後蘇白只隱隱聽到了一句模糊的傳音。

「你知道，為何天照之願，只尋孩童么？」

「因為……」

「大人們太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