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命全憑一張嘴
人群分開一條道,一名英姿颯爽、衣甲鮮亮的女將軍,和一位戴襆頭、穿青衫的儒雅青年文士走來。
一眾兵士朝女將軍行禮。
「大娘子!」潘美忙鬆開朱秀,上前抱拳。
女將軍撿起令牌拭去泥土,想了想道:「先把他放了。」
潘美急道:「大娘子不可!這小賊是契丹北院統兵督監,梅古悉達萬帳下書吏使,投降契丹的走狗,決不能輕易放過他!而且這小賊滿口穢言,大娘子不可與他說話,免得污了耳朵!」
女將軍笑道:「他既然自詡好人,想必覺得就此被殺太過冤枉,我倒想聽聽,他會如何為自己辯解!」
一旁的青衫文士也饒有興趣地打量朱秀。
「就依大娘子。」潘美有些不忿,還是順從地讓兵士放人。
朱秀連滾帶爬躲朝一旁,離那尊淋滿黑色血跡的石鍘遠些,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唰唰直冒,蒼白的臉漸漸恢復血色。
只差一點,他這位倒霉悲催的穿越客就要身首異處,創下有史以來穿越者最短存活記錄。
劫後餘生,朱秀眼含熱淚,要不是圍觀之人太多,他都忍不住嚎啕大哭一場。
不過危機還未徹底解除,朱秀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腦中飛速旋轉,思考對策。
一邊偷偷打量那位女將軍,朱秀磨磨蹭蹭爬起身,渾身泥垢血跡,讓他看上去骯髒狼狽。
「小賊,休想耍花樣!」潘美一手按刀,不耐煩地呵斥。
朱秀瞥他一眼,總覺得潘美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一時間又回想不起來。
不過據他短暫觀察,女將軍和那青衫文士應該是講道理之人,不像這潘美粗魯蠻橫。
朱秀心中有了計較,深呼吸稍作平復,撣撣衣衫上的塵垢,施施然地揖禮道:「濠州後學朱秀,見過夫人、先生!」
潘美瞪大眼,這小子剛才對他臭罵一通,言辭之難聽令人髮指,怎麼一轉眼又裝的文質彬彬,像個詩書禮教的學士。
女將軍淡淡道:「給你一個機會,辯解一下為何替契丹人效力,若有半句虛言,立斬不饒!」
最後四字從那張櫻桃檀口輕飄飄說出,卻帶著凜凜殺氣。
朱秀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下,暗暗攥緊拳頭,義正辭嚴地道:「委身於胡奴,實在是迫不得已!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苟活圖存,只待他日奮起反擊!」
「哦?詳細說說。」女將軍輕笑,來了幾分興緻,這少年郎說話倒有趣。
青衫文士摸摸下頜短須,目瞳里有幾分審視之意。
朱秀低垂眼皮,滿面哀戚,帶著幾分傷感緩緩道:「晚生是濠州人士,家境尚可,三年前,契丹胡奴馬踏淮水,毀我家園,亂戰之中,晚生不幸被胡奴擄走,與家人分別....」
女將軍打斷道:「趙普,三年前,契丹兵打到過淮水一帶嗎?」
青衫文士趙普深深看了眼朱秀,目光微閃,欠身道:「天福九年,契丹西路軍入雁門關攻太原,東路軍渡馬家口攻鄆州,平盧節度使楊光遠投降契丹,致使契丹大軍長驅直入,兵鋒直抵宿州。傳聞有小股兵馬渡過淮水,最後被偽唐軍所敗,照此一說,濠州也確有可能遭到洗劫。」
女將軍點點頭:「你繼續說。」
朱秀豎起耳朵,將他們的話一字不漏記心裡。
趙普?這個名字也有些耳熟!
天福九年?好陌生的年號!
偽唐?
淮水一帶什麼時候有個偽唐政權?
來不及細想,朱秀趕緊進入戲精模式,帶著哭腔悲傷道:「晚生被俘到契丹軍中,干過苦役,放過牛羊,忍飢挨餓,時常遭受毒打,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後來,晚生被劃歸到梅古悉部做奴隸,契丹人見我識字通曉算術,便命我到北院林牙幫雜,做個跑腿搬運的小廝....」
女將軍道:「你今年幾歲?」
朱秀眨巴眼,不太確信:「十五?」
女將軍同情地輕聲道:「真可憐,三年前你也不過是個總角少年。那你家人如今....」
朱秀仰頭長嘆:「天可憐見,但願家中父母姊妹平安。」
潘美看不慣朱秀故意扮可憐,博取大娘子同情,氣憤地道:「大娘子莫要信他!這小子細皮嫩肉,穿綾羅革履,哪裡像個遭毒打的奴隸?他還有書吏使的職銜,想來在契丹軍中日子不錯!能得到契丹人善待,必定是坑害了不少漢家軍民!」
女將軍皺眉沉默,趙普強忍笑意,想看看這少年會如何應對。
朱秀怒視潘美,大聲道:「身陷囹圄當然要保全有用之身,只待他日脫困,才有機會報仇雪恨!但,縱使遭受百般折辱,晚生也敢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做過半點違背天地良心之事!士可殺不可辱!晚生寧願一死以證清白,也不願背負唾罵之名!」
朱秀臉蛋漲紅,顯得異常激動。
不少圍觀百姓起了惻隱之心,相信了他的辯解,甚至有不少求情的聲音傳出。
女將軍臉色猶疑不定,趙普似笑非笑。
潘美依舊滿臉不屑,認定朱秀是個漢奸。
朱秀急了,怎麼女將軍還是不肯鬆口放了他?
莫得法子了,朱秀心一橫硬挺著脖子,朝四方揖禮,正氣凜然大喝:「各位父老鄉親,晚生與你們一樣,視契丹奴為仇寇,恨不能生啖其肉!晚生身為讀書人,縱然手無縛雞之力,卻也不敢忘記國讎家恨!今日,晚生寧願一死,也不願背負污名而苟活!正所謂『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哈哈哈~~~」
朱秀縱聲大笑,揮動袍袖,昂首闊步走到石鍘旁,屈膝一跪,主動將腦袋擱上鍘口,閉眼大喝:「請斬我頭!」
充當劊子手的兵士手足無措地朝潘美看去。
人群中響起陣陣驚呼,還從未見過有人主動上鍘領死的!
潘美咬牙切齒,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辦才好。
他是萬萬沒想到,這小子竟敢主動受死!
如此一來,真要斬了他,被滄州百姓唾罵的,反倒成了自己!
趙普驚異不已,細細咀嚼朱秀最後脫口而出的兩句詩。
其中蘊含的意志和情操,相當高潔深遠啊!
女將軍雖然沒有趙普才學深厚,卻也被字字鏗鏘的兩句詩所震撼,疾呼道:「少郎君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悅耳的聲音彷彿天使妙音傳入耳朵,朱秀撲通亂跳的心終於落地,一種劫後餘生的莫大幸福感讓他熱淚盈眶。
兩名兵士將他攙扶起,朱秀低著頭聲音沙啞:「夫人願意相信晚生一片赤誠之心?」
女將軍溫聲道:「你且在滄州城安頓下,待我派人前往濠州,打探你的族親下落,有消息后,再派人送你南下團聚。」
朱秀忙感激道:「濠州遠在淮南,夫人人生地不熟,還是不勞煩了。晚生歇息幾日,就動身南下尋親....」
女將軍笑道:「不麻煩,武寧節度使是我父親舊部,淮水一帶也在武寧軍治下,我手書一封,相信很快就有消息傳回。」
朱秀嘴角扯了扯:「...夫人恩情,晚生感激不盡!」
「來人,送朱少郎下去歇息!」女將軍笑著喚來隨從。
朱秀又忙道:「晚生還不知夫人尊君是?」
女將軍微笑道:「家父乃當朝侍中,泰寧軍節度使,符彥卿!我是符氏長女,符金盞!今後莫要稱呼夫人,喚我一聲大娘子即可!」
咣~朱秀腦海中炸響一道雷電,驚得他目瞪口呆。
五代!他竟然穿到了五代末期!
這個換皇帝如換走馬燈,武人恣意張狂,文人以淚洗面的混亂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