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塗山城裡有個說書先生
夢語殿下走後,子衿也走出了那間書房,這個世界的雪正在慢慢消融,他抬起頭,發現月亮變成了紅色,好像正活生生地盯著自己看。
忽然有一陣陰風吹過,庭院里的積雪波浪翻湧般捲起數丈之高,寒意更甚。
於此同時,一道黑色身影從那繚亂的雪花里一閃而過,速度極快,子衿還來不及眨眼,那身影便比蓬起的雪花早一步俶爾遠逝在無盡的黑夜。
直到那狂躁雪花真正落地,子衿的意識才漸漸回歸。
他握劍的手都險些不穩。
此刻他有一種直覺,這個身影跟隨了他好久,大概是從他離開風雅頌堡就一直跟到現在。那次與少康師兄到皇城歷練,在太傅府還同那身影交鋒過一次,只可惜當時他太弱,連他的影都沒碰到過。
思忖間,他的身形已經開始動了起來。
幾乎只是一瞬他便追至方才剛經歷一場血戰的長街盡頭。
他看了看兩邊空寂的街道,滿街的屍體已經被清理乾淨,那血水也凝固成冰,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霧,四顧茫然。
忽然間,他警覺地轉過身。
身後,高有狐突然從一個漆黑的巷道里走出,還隔著老遠,子衿的目光便透過稀薄的雪花認出了他。
「有狐大哥,原來你在這兒啊?」子衿下意識地問道,他的腦海里一片茫然,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滋味,或許是一種不好的預感。
「子衿兄弟。」高有狐走近了些與他四目相對,訝然道:「怎麼會是你啊,我剛才正追那魔界的護法車攻呢,到這兒就沒了蹤跡。」
「對呀,我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人給忽略了。」
子衿雙手一擊,恍然大悟道:「若是讓他逃回魔界,恐怕這大周的地界又要遭殃了。」
此次魔界大主歸墟雖沒有親率魔兵前來,但考槃的死他又怎會輕易善罷甘休呢?子衿能預感到,過不了多久,這裡以及皇城還有一次毀滅性的災難。
高有狐走到了子衿身邊,解釋道:「城門攻陷之際,車攻那魔頭就想趁機溜走,被我及時發現追至渭河邊打成重傷,他好像又逃遁回了城裡,要不我們分頭找找吧,他受了很重的傷,估計走不了多遠,千萬不可把這個禍害放回魔界,否則這天下又要遭殃。」
「不用了。」
出乎意料的是子衿居然一口否決:「那又逃回城裡的車攻只不過是個障眼法,真正的車攻此刻早已離開了商洛城。」
「哦?」高有狐第一次對子衿的分析感到很驚訝,他不解道:「子衿兄弟,你是如何判斷出這是障眼法的?」
子衿不緊不慢道:「我剛才也是追一個人的身影到這兒的,兩個人的身影都是到這裡才消失的,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都是障眼法。」
高有狐頓了頓還是哦了一聲,很顯然他並不贊同這樣的分析。
他甚至有一種感覺,子衿也在說謊。
他的這種感覺也不是不無道理的,自從雅魚死後,子衿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彷彿是在一夜之間從稚嫩蛻到成熟,變得頗具城府。
子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突然問道:「有狐大哥,仗已經打完了,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裡,你有何打算?」
「我……」高有狐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繼續尋找師妹吧!!!」
「你打算去哪裡找?」子衿問道。
「還沒想好。」高有狐搖了搖頭,嘆息道:「走到哪算哪吧,就當碰碰運氣,都找了那麼多年,也不在乎去哪裡了。」話語里多少有幾分心酸。
子衿默然不語。
高有狐忽然問道:「子衿兄弟,現在你打算去哪裡,你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去辦嗎?」
子衿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訴了他。
高有狐聽后一臉詫異:「沒想到扶風雲塘既然還有人逃出生天?」
當年扶風雲塘與魔界一戰,整個六界都為之動容。
平復了片刻,高有狐接著道:「可是子衿兄弟,你要想憑藉一己之力找到神器異獸,談何容易啊!!!」
「嗯,我知道。」子衿無奈道:「可這就是我的使命呀!哪怕耗盡一生我也得去做!」
這倒不是什麼豪言壯語,而是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必須要扛下來的責任,有人荊棘里叢生,天生就遍體鱗傷,有人火中取栗,同樣要化為灰燼。人生百態,冷暖自知。
高有狐想了想,道:「既然子衿兄弟你那麼執著,那不妨我陪你一起去吧,路上有個伴不孤獨,若是遇到危險也好有個照應。」
他本想說扶風雲塘與鏡花水月山莊同為仙界三族,理應相互扶持唇亡齒寒,可他在想到自己的師傅長孫蜉蝣的時候,又猶豫了。
那是一個讓他琢磨不透的人。
「不不不」子衿連連搖頭道:「有狐大哥,你還要去找你師妹呢,況且我這一路凶多吉少的,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成功,怎敢拖累你。」
「子衿兄弟哪裡的話。」高有狐笑道:「你忘了咱們結拜時說的話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至於找我師妹嘛,目前我也沒有確切的方向,或許與你一道還誤打誤撞的遇到了呢。」
子衿還想說什麼,高有狐比了一個噓的姿勢:「我心意已決,你若是還要推辭的話就是不把我這個大哥當回事兒了。」
「這……」子衿無奈只好應下:「那好吧,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只是……又給有狐大哥添亂了。」
「哪裡的話,我在這世間獨自行走了數十載,能與子衿兄弟搭個伴,也是榮幸之至啊。」高有狐喃喃道。
這話倒是不假,他這幾年確實是一個人風餐露宿,如孤魂野鬼般遊盪在六界,有時候甚至連個搭話的都沒有,倍感孤獨。
這世間,誰又願意真的孤獨呢?
即便是那高懸枝頭的螢火蟲,也是相互照亮。
「那我們首先去哪裡呢?」高有狐又問道。
子衿直言道:「先去塗山城吧。」他早就做好了規劃。
……
……
翌日清晨,這個世界的雪終於不再下了。薄薄的陰雲里,有春光透出,一點點撕裂那片漆黑的領域。
夢語殿下起得很早,她想給子衿道個別,昨晚回到屋后,她徹夜難眠。不知為何,她的心底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她害怕再見到他,事實上她又覺得非見不可。
從那夜豬狐妖襲擊皇城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就對這個同自己一樣倔強的男人產生一種莫名的感覺,倒不是那種小鹿亂撞的感覺,而是一種飄浮在空中卻又觸手可及的臆想。
夢語殿下懷著忐忑的心叩響房門,她連叩了幾下裡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殊不知子衿同高有狐昨夜已經連夜離開商洛城。
他也害怕再見到她,倒不是害怕分別時倆人無話可說,也不是擔憂彼此會難捨難分,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對方是不善言辭之人。
「你……醒了嗎?」她還是輕聲問道。不過她已經有種不好的預感,那就是裡面早已人去樓空。只不過是她不願意相信這個無據的直覺。
在她看來直覺有時候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是等到她真正推門而入,看到裡面空空如也時,心裡還是一陣莫名的絞痛。
他果真走了?一聲不吭就走了???
夢語殿下有些心神恍惚,她不太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因為從始至終她就認為他絕不會不辭而別。
片刻之後,她還是關上了房門,若無其事地走出了院子。
她還是那個如此刻世界一般冰冷的冷坯子,大周的皇帝陛下。
……
……
經過三天三夜馬不停蹄的長途跋涉,子衿與高有狐終於到了塗山城。
塗山城,這裡仍然是大周的轄地,只不過是相對於商洛城這樣的邊境之城,這裡卻是腹地許多。
由於隆冬還未真正退卻,因此塗山城顯得有些冷清,街上幾乎沒有行人,街道兩側茶樓酒肆倒是都大門敞開,冒著熱乎氣兒。
兩人在一家酒樓門前停下了腳步,高有狐指著那「錦上添花」的四字牌匾道:「這家酒樓里有一個說書先生,上次我遊歷到這裡就聽說那說書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如我們先去打探一下消息吧,這樣盲找也不是辦法呀!」
子衿嗯了一聲便跟隨在高有狐身後走進了這家名叫「錦上添花」的酒樓。
這酒樓也不大,就二層而已,一樓是供給客人吃喝的大堂,二樓是客房,所不同的是二樓最西邊的一間大客房裡,不管春夏秋冬總能時不時地傳出陣陣鬨笑聲。
那便是高有狐所說的那個神通廣大的說書先生的舞台。
兩人已經步入大堂中央,方才有一個懶散還打著哈欠的店小二朝他們走來。
那店小二見了客人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倒頗有幾分大爺的姿態,走近后,不屑道:「二位,聽書喝酒還是住店啊?」
高有狐也不計較,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早已習以為常了,那店小二之所以如此囂張跋扈,那是因為酒樓里有一個無所不知說書先生可以引來常客,向來不怕怠慢了客人而沒有生意可做。
「哎」見兩人不說話,那小二竟用力拍了拍桌子,氣沖沖道:「二位啞巴了?」
高有狐這才笑道:「聽書!!!」
那小二轉身抬手一指,有氣無力道:「上樓左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