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黑氣
痛!
很痛!
非常痛!
孟川無法忍受這種痛楚,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木塌之上,眼前有道帳幔,似將身軀困縛在牢獄當中,無法窺探到獄外光景。
這是...在哪?
我記得,有讀者打賞一萬塊催我更新小說,於是我熬夜碼字,犯困以後倒床就睡了,怎麼一睜開眼就到了這裡?
我還有欠稿沒交啊!時間緊迫,不然那群讀者又該說我太監,不講誠信了。
孟川心存困惑,逐將帳幔拉開。
環顧四周,映入眼帘的是陳舊擺設、泥磚土屋,還有一張猶如樹皮般粗糙的方桌,上面擺放著幾本已經泛黃的書籍和一盞油燈。
方桌緊靠的牆面上貼有一副對聯: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房屋的整體擺設,看似有些落魄,然而卻勝在乾淨,給人一種寒門士子的書卷氣。
所以...
這特么到底是哪兒啊!
完全不是我的房間啊!
怎麼看著有點像影視劇里古代書生的房間?
有人在拍戲?攝像頭在哪兒?我又為什麼來到這裡?
我不會穿越了吧?
一念至此,孟川被自己的想法震撼到合不攏嘴。
他是一位網文作家,每每寫新書時,經常會設計一些穿越的橋段,可真正經歷這種事情的時候,卻很難在短時間內接受。
都快成為小說界大神了!
夢想即將實現!
車房也會擁有!
人生當得圓滿,這時候玩什麼穿越啊?!
希望不是穿越。
而且...
這座房間實在太破舊,想來即使穿越也不會是什麼富貴人家。
若是盛世還好,一旦生於亂世...
嘶。
孟川倒吸一口冷氣,皺了皺眉頭。
並非因為想到了亂世的兵荒馬亂,而是由於體內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感,讓渾身發顫,心臟抽搐。
緩了片刻。
他感覺臂膀奇癢難忍。
連忙挽起袖子查看,卻見一縷黑氣遊盪在血肉當中。
這是什麼鬼東西?
孟川感到心悸。
任誰體內平白出現這種詭異的黑氣,第一時間都不會太淡定。
那種極癢難耐的感覺,從臂膀緩緩至胸腹。
他將上身衣物褪去,看到那縷黑氣從手腕處直接延伸到逼近心臟的位置。
劇烈的疼痛感再次傳來。
比上一次要痛。
這縷黑氣,正在侵蝕臟腑與百骸,緩慢靠近心臟的位置,就像一條毒蛇在胸腹中爬行涌動,不時會啃噬自身血肉。
「到底發生了什麼?」
困惑不解之際,腦海中突然湧入一股陌生記憶,讓他很快明白了前因後果。
確實是穿越,魂穿。
兗州府、方與縣、家中。
前身和自己同名同姓,都叫『孟川』,今年二十一歲,單身。
自幼於私塾讀書,母親在六歲那年身患惡疾亡故,被父親一手拉扯大。
三年前,剛考中秀才,父親便因過度勞累而逝世。
由於要守孝的緣故,三年之內不得參加鄉試,也就是考舉人。
家裡失去了經濟支柱,無奈之下,前身只得靠寫雜文謀生。
數個時辰前,為尋寫文靈感,前往春風閣聽曲,與一名叫做席瑟的女子相談甚歡,本想留宿在那裡,奈何兜里銀錢不夠,只好返家。
臨走,席瑟卻說要送前身一程,不知不覺,二人走到家門口,那女子似想發生一些什麼。
前身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
二人走進家裡,欲要合歡,衣衫尚未褪盡之際,前身突然昏厥不起。
再醒來時,已然物是人非。
「莫非這黑氣,與那名叫做席瑟的女子有關?難道...」
那女子是邪祟!
很有可能想要害我性命!
想到這裡,孟川忍不住地打了一個寒顫,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是有鬼魅存在的!
剎那間,又有疼痛感傳來。
比上一次暫隔時間要短。
咬著牙忍住疼痛,他開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分析整個事件。
首先,前身有點兒傻,簡直就不配當個作家,這麼明顯的套路看不出來嗎?
居然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人家一個出來賣的,憑什麼要投懷送抱,免費給你睡?
難道你要給她愛嗎?
其次,席瑟去哪了?
體內的黑氣,究竟與她有多大關聯?
還是說...體內的黑氣,便是席瑟所化?!
細思極恐!
「席瑟?」
「小娘子?」
孟川叫了幾聲,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到底去哪了?
正在體內蔓延的黑氣作何解釋?
諸多疑惑,讓他深覺頭痛,只好試著整理一番前身記憶,看看能否從中找到答案。
此處乃異世界,大魏朝。
先帝昭宗駕崩后,太子曹長柷登基,獨寵坤極,開二聖臨朝之先河。
短短十餘年,朝廷窮兵黷武、吏治腐敗,導致百姓民不聊生,國運跌至谷底。
毫無疑問,這是亂世之象。
並且還有著妖魔鬼怪與強大修士。
「異界...除了邪祟之外,無論民風民俗或者社會制度,都與前世古代世界相似。詭異...黑氣...嘶!」
最後一個『嘶』字,不知是因為驚奇還是疼痛,亦或皆有。
孟川發現,每一次疼痛過後,黑氣都會逼近心臟一分,隨之,下一次的疼痛感與持續時間都會遞增。
他感覺,要是黑氣真蔓延到了心臟的位置,那麼……
自己有可能會死!
強烈的危機浮現,令人不寒而慄。
想要打消這種危機感,他必須要了解到這黑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然而現在卻毫無頭緒。
過了會兒。
天色漸晚,他翻身下床,將方桌上的油燈點燃,拿起柜子里的一面銅鏡,看著鏡面倒映的臉龐,發現前身的模樣竟與前世的自己有幾分相似,一樣的帥氣,一樣的風度翩翩。
「前身不僅和我長得像,就連命運也差不多,都是沒了至親的孤兒,也都是靠寫小說謀生,按照這個世界的話來講,我們這種人統稱為小說家。」
在此界,小說家不再是百家末流。
相反,其地位還很崇高,極受人尊重。
雜文也可稱小說,比如時人常言『話本小說』。
前者的『雜』字並不是一種貶義,而是有著包羅萬象的意思。
緊接著,他放下銅鏡,從木塌旁的柜子里發現幾篇前身留下的草稿與僅剩的三十文錢。
「怪不得要去為寫小說尋找靈感,原來是窮到一定地步了,家裡也沒什麼糧食…再不去想方設法的寫些稿子交給書鋪,只怕會因為沒錢而餓死。只是…為什麼非得去勾欄瓦肆那種地方找靈感?」
孟川唉聲嘆氣,坐在方桌前,拿起那幾篇草稿看了起來:
【巴州某翁,邑之長縣,子步自橫溪而釣,歸來忽染疾,見父,曰:「水有異,疾至兒軀,未見其形,嗜身,恐命不長矣。」翁驚,曰:「長蟲否?」子曰:「未知。」,置室而寂,人盡懼之。翁失子,尋器至溪,難見異物,臨岸設舍,長居,行人見之,曰:「守有成焉?」...】
【龔直,邑諸生也,喜女色,常曰:「食色性也」,不知其意,時人皆貽笑。一日外宿,為狐所擾,夜不能寐,日升返鄉,后識庄翁女,喜結連理,生子有異,人傳之,皆為怪談。有士遠來,知異事,聞怪談,去之,見曰:「此為狐胎也」...】
【巴州某翁,邑之合安,從文教也...】
...
「難怪前身寫書以謀生計卻家無餘財,通篇晦澀難懂,毫無代入感,故事俗套,設定庸俗,難以入目。這種寫法,怎麼能賺到錢?」
有著超前寫小說思維的孟川,愈發感覺前身匠氣太重,若是稍加改變,不失為一篇引人入勝的好故事。
孟川又隨手翻了幾張草稿,發現幾篇日錄,甚是有趣,頓時笑出聲來,隨之帶來的也是前身在寫日錄時的記憶畫面,只見上面寫到:
「天祐十二年三月初六,因寫雜文,功課未備,被山長罰,抄寫論語五遍,抄抄抄,抄個什麼東西?
書鋪送來的紙張快要用完,抄寫論語,墨錢紙錢誰出?今日唯一值得高興的事,交稿尚通書鋪,得錢六百文。」
...
「四月三,有篇雜文賣出,得錢四百文,血虧!一幫粗鄙之輩,不識我才,若非缺錢,焉能賣之?
今日賣出雜文之時,意外看到城東李大爺家幺女,容貌甚好,膚色白嫩,等我幾年,賺了錢財,前去提親。」
...
「四月末,交稿誠友書鋪,得銀一兩,臨走時書鋪掌柜陶大郎叫住了我,想讓我寫部特殊的雜文,要給我二兩銀子。
吾乃一正兒八經的文人,豈能寫那等有辱斯文的文章?顯然不能,於是我打算在交稿時不寫署名。」
...
「六月五,《春宮夜事》賣得不錯,陶大郎為了感激我讓他的書鋪有了起色,贈我一兩銀子。
然後又讓我寫污穢書籍,我一個文人,怎能這般作踐自己?聖人老爺在上,這次學生絕對不會再寫了!
返家時聽聞城南西門大戶勾引他人妻子被發現,那人妻子我見過,甚好,身姿婀娜,透著股魅勁兒,早年干過娼妓,如今從良。
據說那人不敢與西門大戶爭執,也不想休了妻子,只能打碎了骨頭往肚子里咽,唉,看樣子和我一樣,也是個老實人,這年頭老實人容易受欺負啊!」
....
「六月七,李老頭家的姑娘要與人成婚了,可惜新郎不是我,心情有些不適。午後,陶大郎又來勸我寫那種雜文。
他也曾讀過書,為何不自己去寫?即使他出了天價,要給我五兩,我也不會再去做任何有辱斯文的事情!」
...
「七月八,為時一月,出書《玉樓春》,得銀五兩。後去春風閣,銀子花光,有些後悔。
陶大郎說,寫文要來源於世俗,高於世俗,我覺得有道理,雖然我身體去了,但是我心沒去。
許多文人墨客滯留風月場所,管這叫風流,想尋歡作樂直說便是,扯什麼風流?儘是一些偽君子!
而我不一樣,我管這叫體驗江湖風塵,為寫小說找尋靈感、素材,然後寫出更好的作品回饋書友,這樣看來,我算是一個君子。」
...
「七月二十八,陶大郎說我在府城已小有名氣,他將我的書販賣到兗州府了,我想,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這個世界,是不會埋沒有才之士的!
當夜為增加寫文靈感,酗酒不少,想去春風閣,心煩意亂,啥也沒寫。」
...
「七月末,隨友前往兗州府,各大書鋪隨處可見『玉樓春』,這是我第一次感覺活著很累。」
...
「八月一,我痛定思痛,決定不再寫污穢書籍,收入雖見少,但也能勉強活著。
友人得知我有寫日錄的習慣,他們說,正經文人誰寫日錄,一看我就不正經。我不正經嗎?那一定是他們眼瞎了。
我寫日錄記載身邊趣事,只是想等寫雜文時若無靈感,便翻出來看看,有時寫小說的靈感就來自於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後來寫著寫著也就習慣了,寫日錄的紙都是書鋪送我的,質量極差。大概每交一次稿,他們就會送我一些紙張,這些紙張不值什麼錢,不用白不用。」
...
「八月七,因外出遊山玩水尋找靈感,數日未曾寫文續稿,歸家后聽聞昨日官府查封污穢書籍一事,陶大郎被抓,他夠義氣,沒有將我供出。」
...
「八月九,被山長從縣牢中救出,我發誓,有生之年,必讓陶大郎好看!」
....
....
「八月初十,友人為慶我出獄,請我勾欄聽曲,說是聽曲更易產生寫小說的靈感,本不願去…
可是他說那裡的姑娘年輕,膚色白,不讓我掏錢,作為一個小說家,我當然要去見識見識,順便勸她們迷途知返,尋個好人家便快嫁了吧。
由於請我喝花…聽曲的友人已成家,不便寫其名諱,唯恐日錄泄露。」
註:喝花二字被塗抹
「八月十一,勾欄聽曲...」
「八月十二,勾欄聽曲...」
「八月十三,書鋪催稿,我不能這麼墮落了,要勤奮!天道酬勤!去寫書!」
「八月十四,難入空靈之境,勾欄聽曲找找靈感,錢財所剩無幾。」
「八月十五仲秋節,友人再請我勾欄聽曲。」
「八月十六,陶大郎還沒從牢獄出來,真慘,友人待會請我勾欄聽曲。」
「八月十七,不想寫書,不想交稿,書鋪一直派人來催!催催催,催命呢?煩死了!讓友人請我勾欄聽曲散散心。」
「八月十八,想父親…等將來寫小說出了名,想為父親寫篇自傳集錄...充作回憶。」
『回憶』二字上,有明顯乾涸的淚痕。
斷斷續續的日錄到此為終。
....
今日是天祐十二年九月十三。
看完所有日錄的孟川,不知為何,漸感身心俱憊。
本想搖頭晃腦清醒一二,然而最終還是趴在方桌上迷迷糊糊熟睡。
夢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團黑氣侵蝕著自己的身體。
而且黑氣還越來越多,有蔓延的跡象。
還有一道即將消散的靈魂浮現,極為虛弱,逐漸與自身靈魂相融。
我即前身,前身即我。
但我…依然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