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致幻膠囊(2)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薛然站在門前,垂眸見自己早晨夾在門縫的紙條並未掉落,心覺房間應該沒人擅自闖入,這才開鎖進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疑神疑鬼,從住進這間房子以來,她就總覺得房間里氣氛有些詭異,時不時有種被偷偷注視的感覺,半夜三更老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恍惚中還看見窗外有藍光閃爍,
薛然一口乾了半罐汽水,混沌的腦子好像被沖清醒了些許,心覺哪兒那麼多靈異事件,多半又是自己游思妄想,
她走到窗檯打算開窗透氣,餘光瞟見書桌,心頭頓時涼了半截——
今早剩下的半袋麵包不見了,她按照刻意角度擺放的物件也有被動過的痕迹。
難道房間當真有人進來過,被窺視的感覺也不是她的臆想?
薛然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她本來不相信什麼亂力怪神,這會兒卻越琢磨越瘮得慌,現下看著眼前這間屋子,竟莫名有種陰森詭異的感覺,
她搖搖頭,決計還是不要自己嚇自己,麻溜地洗完澡悶頭就睡,但願一覺醒來,這些古怪的想法和感覺能從腦子裡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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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那起精神病患殺人案件連文帶圖登上新聞,隨即引起了網友們一波熱議。
擁擠的高鐵口,女人搖搖晃晃的身影從玻璃門外走進,她提著行李箱,一身咖啡色風衣。
大概走得匆忙,女人臉上沒化妝,黑直短髮有些出油,
她從檢票員手裡接過自己的身份證,人像下的名字是「陳繪」。
短短几天陳繪就瘦了一圈,沉重的黑眼圈掛在枯黃的臉上,顯得整個人憔悴不堪。
她魂不守舍地跟著人流走上階梯,擁擠中險些一腳踩空,所幸及時抓住一旁的扶手才沒跌倒,她煩躁地抹了把頭髮,又摸了一把頭油,心情不免更煩躁。
陳正安死後,儘管得到了對方留下的一筆遺產,可她最近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亂得一團糟,
父親的死好像逐漸發炎潰爛的傷口,恍惚間陳繪覺得自己仿若置身在一片虛無的空間,周圍空氣被慢慢抽走,徒留她在真空中窒息而亡,
每當看到年齡相仿的老人,心口某處就隱隱作痛,猶如被萬千爬蟲纏襲而上,一點點撕裂破碎的靈魂,
偶爾陷入回憶,父親的幻影出現在眼前,教她彷彿又看見了那個活生生的人,對她哭泣對她微笑,
她甚至快要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等車的空檔,陳繪習慣性埋頭刷著手機上的新聞,便也看見了那起精神病人殺人事件,
她從來不喜歡在網路上發表觀點,頂多心頭暗自唏噓一陣。
陳繪手指剛要按下退出鍵,卻陡然看見一張兇手的特寫鏡頭,渾身像觸電般抖了一下,甚至高鐵門已然徐徐關上,她卻還怔愣地定在原地。
正值上班高峰時段,車艙內人滿為患,乘客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人留意到門外驚魂未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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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聽見了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唐英語氣溫和地問。
「我……我能看見鬼!」
一臉悚懼的男人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現正被銬在椅子上接受心理疏導,他不讓任何人觸碰自己,以至於現在還穿著那件沾滿血的格子衫,
「我先前,看見一個砌牆工,他……他把人肉碾碎了塗在牆上,昨天還看見一個男的,把旁邊女孩子的眼睛吃掉了,桌子上還……還擺著一盤人腦!」
「你確定那是人類的嗎?」
「當然是,我沒說謊!我沒說謊!」
見對方竟然懷疑自己,格子男激動地要站起身,手銬在他一通掙紮下扯得「哐當」作響。
「這人怕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吧?!」丁白奕禁不住道。
「不吧,」杜雪搖搖頭,「看著像是單純的精神分裂。」
三人正通過單向透視玻璃看著裡間二人,只覺觀察唐英和病人溝通,也算偷學一門技巧,薛然看得格外認真,從中大概了解到了一些案情信息,
兇手也就是這個格子男,他叫做周榭,是一家證券公司的普通員工,獨身一人在城市打拚,早先就因為精神壓力過大接受過心理治療,不過當時僅僅是有一點徵兆,沒想到病情惡化,最終釀成了這樣的慘劇。
薛然看他顯然沒有裝瘋賣傻的跡象,患精神疾病的狀態應該不是演的,
但從他跟唐英的對話中不難得知,格子男出現幻覺的癥狀並未持續太久,也就是說他出現幻覺可能是精神疾病,也可能是藥物所致。
薛然又不自覺開始發散思維,完全沒意識到她一動不動站了將近十分鐘,也沒發覺身後注視自己的目光。
五米開外的地方,姜恂抱臂靠著牆,視線無意識落在前人身上,見薛然穿著寬鬆的深藍色短袖,襯得露出的一截胳膊愈加細白,
他一般不會對一個人的外貌多加評判,這時候卻禁不住細想起來,
只覺她五官不算很出眾,卻給人種特別舒服的感覺,尤其是那雙貓似的杏眼,眼角有些圓頓,眼尾彎曲的弧度恰到好處,轉眸間有種獨有的清冷感,微微仰起頭,眼睫上揚看著他時,又會顯得眼眸越加清澈明亮,
姜恂篤定,在那之下,決計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正思忖著,餘光瞥見一旁的夏銘盛突然朝薛然趨近,抱臂的手不自覺動了動。
「嘿,小薛!」
完全沒留意到身後人凝視的目光,夏銘盛笑意融融遞給她一個盛了半杯蜂蜜水的紙杯說:
「把水給唐英姐送進去吧。」
「好。」
薛然抬手擒住杯沿,轉身走向屋內。
房間里,唐英跟周榭的談話暫告一段落,她摘下眼鏡閉目養神,恰逢薛然禮貌地敲了下門說:
「唐老師。」
她於是抬起眼皮,看見門口那個扎著低馬尾,動作略顯拘謹的小姑娘。
薛然本想把水擱下就走,不料對方忽然站起身朝她走了過來,只覺眼前這個女人給她種很不一樣的感覺,說不上好還是壞。
「謝謝你。」
女人的聲音很輕,帶著異乎尋常的溫柔,不過薛然知道這是心理醫生嘗試與病人建立信任的慣用伎倆,她也知道此刻自己肌肉的張弛,表情一絲一毫的變化都被這個人看在眼裡。
「你是新入職的探員吧?」
唐英饒有意味地看著她:
「姜恂欽點的?」
「啊?」
薛然不自覺有些出神,這時對方忽然接過了她手裡的紙杯,不小心碰到女人柔軟的指尖,她下意識縮了縮,明顯有些不適。
不自在的感覺逐漸散去,薛然咽了口唾沫,半晌才想起對方剛才的問題,連搖頭說:
「不,我是……正當考進來的。」
「哦,這樣啊。」
唐英目不轉睛看著她,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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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眼鏡,唐英推門走出去,抬眼便看見販賣機前,一身休閑西裝的姜恂,
他將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修長白皙又不乏肌肉的一截小臂,這會兒正從販賣機里取出他經常喝的那款巧克力牛奶。
「姜探長!」
唐英笑著朝他走近,若有所指地說:
「真特別啊!」
姜恂漫不經心轉過身,知道她話說一半,便敷衍地「嗯?」了聲。
「那個女孩,」唐英接著道:「我看你不是挺關注她的嗎?」
「你看錯了。」
姜恂無意這個空穴來風的話題,不以為意地低頭去拉易拉罐環。
「迴避型人格障礙。」
聞言他動作一頓,抬眸看著對面的唐英,
「喜歡獨處,會下意識迴避和別人的肢體接觸,她好像很難與周圍的人建立信任,思緒始終處在一種遊離的狀態。」
說著她看了姜恂一眼,
「我還以為,正因為如此,你才會對這個女孩感興趣,現在看來,原來你並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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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然不自覺有些心慌,她現正和杜雪一起,要將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的周榭扣回警車。
一路上心神不屬,她恍恍惚惚往前走著,腦子裡卻始終抹不掉女人方才注視自己時,那雙極具穿透力的眼睛。
「薛然,」
她打了個激靈,轉頭看杜雪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沖自己笑了笑,
「我……我想跟你說聲抱歉。」
「嗯?」
「抱歉我之前對你有些偏見,」她說:
「剛來那會兒我看你資質一般,總覺得特調局應該選擇更加專業,能力更強的人。」
薛然眉梢一揚,心說自己確實不夠專業,她會這麼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是我太狹隘了,」
杜雪誠摯的目色透著一絲難為情,又說:
「我不吐不快,你不會生氣吧?」
其實只要開誠布公,也就沒什麼好再糾結的,薛然搖搖頭說:
「不會。」
「那就好。」杜雪笑著道:
「這麼久了,我發覺我還真是不太了解你呢,你也不太了解我吧?
要不我們有空一起聚聚吧,我家附近有家新開的甜品店……」
兩人還愉快地說著話,不想一旁原本規規矩矩的周榭猝然尖叫一陣,渾身劇烈抽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