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越獄
茶樓後院,地下。
一座幽暗的牢獄里,空氣潮濕而腥臭,像是某些生靈的屍體腐爛所致,在這密不透風的空間里積聚著,揮發不出去,濃郁到讓人快要窒息。
篝火旁的刑架上,綁著一名遍體鱗傷的囚犯。
此人披散污發,耷拉著腦袋,看不清面容。他赤裸著枯瘦身軀,除了交錯的鞭傷外,還被烙鐵炙烤過多次,兀自冒著灰白的熱氣,以及焦糊煙味。
顯然,他剛經受過酷刑。
他紋絲不動,看起來極像是昏死過去,然而,某一刻,他身軀微顫,從低垂的面容下,傳出凄涼而諷刺的笑聲。
「哈哈哈哈……」
這道笑聲沙啞,越來越放肆,比地牢的氣氛更陰冷,充斥著某些複雜難明的情緒。
這時候,負責審訊的看守走過來,揚起皮鞭,狠狠抽在此人臉上,咒罵道:「臭叫花子!平時行刑,你都是閉著眼裝睡,怎麼這會兒笑起來了?!」
刑架上這人,原來是老叫花子,田爺。
在陳醉的精心布局下,他那日來到雲巔茶樓,幫死去的「陳雄」傳口信,以一句「地發殺機、龍蛇起陸」,引起繡衣坊的驚疑,成功地幫陳醉排雷。
從那日起,他便被關在這裡,晝夜不停地審訊。
繡衣坊一天不查清真相,揪出藏在暗處的那個威脅,就一天不敢放鬆,必須始終警惕著,防止對方賊心不死,再次發生滲透事件。
而老叫花子,是案件唯一的線索。
在李木青授意下,雲叢等人在他身上用遍所有酷刑,每天都來個一條龍套餐,但詭異的是,老叫花子全程不吱聲,跟事不關己似的,能完全無視這些刑罰。
他不僅不喊痛求饒,甚至有一次,還響起了呼嚕聲……
當時的場面極度尷尬,正在賣力抽鞭子的看守們,毫無存在感,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抽下去了。
老叫花子明明沒有修為,而且,被繡衣使們封住全身經脈,縱有通天道行,也絕不可能施展得出來。能無視所有酷刑,像沒事人一樣,他是如何做到的?
這個問題,李木青苦思冥想,至今想不出答案。
也正是因為這項詭異之處,他基本斷定,田爺就是殺死陳雄的兇手。這老叫花子來歷不明,道行不明,又弄出這麼荒誕的景兒,負隅頑抗,就算是冤死也活該!
自從入獄以來,老叫花子除了打呼嚕,今日這是第一次出聲。
他笑得陰森,鬼哭狼嚎,看守聽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多抽他幾皮鞭,緩解一下這瘮人的氛圍。
「要睡就睡,笑什麼笑!」
田爺漸漸停下來,低聲自語道:「願天下蒼生,人人如龍……什麼狗屁宏願,你創立小鎮,一廂情願地念著天下蒼生,可是,誰又會感激你?」
如果被李木青看見這一幕,必會目瞪口呆,心情震撼。
因為在驚神鎮上,連手持鎮長玉佩的付一笑,都無法釋放神念,感知身外的事物。然而此刻,田爺如此感慨,不是憑空而發,分明能洞察到地麵茶樓的情景。
他綁在地下,隔空聽著《元帝傳》,所以有了嘲笑聲。
「你在嘀咕什麼!」
他話音細微,那位看守聽不清,只覺他今日的表現極其反常,心裡不由發麻,啪啪啪地抽打皮鞭,揮汗如雨。
田爺緩緩抬起頭,在火光映照下,那張污穢而滄桑的老臉上,竟隱約有兩道淚痕。
他在笑,也在哭。
笑的、哭的,都是元帝。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行將滑落下來的淚水,說道:「告訴李木青,一定要全力以赴,拿出看家本事!要不然,我輕鬆奪走小鎮,豈不是贏得很無趣?」
那看守聞言,停住揮鞭子的手,愣在那裡。
他壓根聽不懂,老叫花子在說什麼。
下一刻,異變陡生。
捆綁老叫花子的鎖鏈自動破開,他身軀飄向後方,在即將觸碰到牆壁的瞬間,彷彿透明一般,穿牆而過,消失在地牢里。
他竟以如此驚人的方式,越獄了!
幽冷的地牢內,仍回蕩著他最後一句話,話音冷酷。
「累了,走了。」
……
……
一樓大堂。
陳醉隨便尋了個空位,遠遠坐下來聽書。
興許是察覺到他的到來,李木青抄起桌上的醒木,猛然一拍,振聲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元帝傳》正講到最精彩的情節,此時中斷毫無人性。「下回分解」這句話最招聽眾老爺的恨,整棟茶樓的客人開始喧嘩,表達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李木青拱手一揖,轉身走進後堂,動作果決。
書桌上擺著銅盤,專門用來收取賞錢,緊接著,便見三層樓的客人們紛紛隔空拋擲賞錢,精準地扔進去,然後,該幹嘛的繼續幹嘛。
陳醉怕惹人懷疑,又在角落裡稍坐片刻,才走到櫃檯旁結賬。
他認得面前的掌柜雲叢,俯身湊上前,低聲道:「天發殺機,斗轉星移。」
這才是繡衣使們接頭的正確暗語,上次李木青臨走前,曾特意交代過他。
雲叢確認無誤,領著他來到後院,走進李木青休息的房間。
李木青坐在窗邊,示意他落座,問道:「此處人多眼雜,長話短說吧。」
陳醉說道:「最近七日,天街沒發生重大變故。崔誠和婦人潘氏,都有小動作,通過傳信鳥收發過幾次信件。另外,鎮長分別去找他們談過。」
李木青點頭,「這不意外。崔誠和潘氏的本事低微,不足以擔起家族重任,勢必會傳信給家裡,請求派人來補位。至於鎮長,不用我多說,你心裡也清楚……」
陳醉嗯了一聲。
付一笑找崔誠和潘氏,當然不是去道歉的,崔山選擇自爆,純屬咎由自取,怪不到他頭上,而武慶的死,全都是崔山所致,更與他無關。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封住兩人的嘴,別把當日他大意負傷的事傳出去。對此,陳醉和李木青都心照不宣,既然收了鎮長的好處,同樣沒必要泄露。
「還有沒有別的情報?沒有的話,就快回去吧,離開天街后,你的棋子就無法監控,不宜離崗太久!」
陳醉略微沉吟,說道:「還有一件事。朝陽街有個叫曹峻的人,您認不認識?」
這個曹峻,正是他通過人情賬簿鎖定的重要目標之一。他懷疑,曹峻很可能就是繡衣使。
李木青不動聲色,「知道這人,但不熟。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