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雒陽雛虎 第三章 男兒膝下有黃金
竇紹正站在離九江城門不遠的街道上,聽著城裡的鑼鼓鋒鳴,城外的廝殺吶喊,漸漸失了神。
已經多少年沒聽到這的聲音了,有六七年了吧。竇氏被滅門那日,是自己最後一次聽到刀刃碰撞的聲音,可他當時卻只顧著逃命。竇紹有些後悔了,或許當時就不應該逃跑,連身為當朝大將軍的叔父都能奮不顧死,自己憑什麼要惜命?
「竇紹,你喬裝一番從密道出去,遠遠離開雒陽,不要再回來了。怎麼說……都要給竇氏留個種。」
這是自己叔父跟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也就是這句話讓他一直堅持活到了現在。如若不然,自己也不會在流民潮中等到岳父找到他,更不會來到這九江城外定居。
馬鳴聲在耳畔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把他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竇……紹?」
竇紹是心底一沉,竟有人認出了自己,要知道他現在的樣子與數年前相比可以說是毫無相似之處,可這人卻仍然依靠夜裡昏暗的火把就注意到了他。
回過頭,看清楚馬背上的人影后,竇紹這才鬆了一口氣。
「子干,別來無恙。」
馬上那人身形高大,卻不是很強壯,穿著輕甲戎裝,臉上最顯眼的就是那兩撇油亮的小鬍子,不但不顯得猥瑣,反而讓人覺得十分幹練。身後帶著幾十個騎兵,看這樣子,是要出城迎戰。
見竇紹應了他,那人也欣喜異常,跟身後隨著的黑臉漢子吩咐了一下后就趕緊下了馬。身後的騎兵也在黑臉漢子的帶領下繞過兩人,繼續向城門方向奔去。
「承繼,真的是你啊。」
「是我。沒想到子干如今也外放了,真是可喜可賀。」
那人趕緊擺擺手,親熱的牽起竇紹的手來就往城裡返去,對九江城外的戰況竟毫不在意。
此人是盧植,早在竇氏還如日中天時就與竇紹相識。當時的盧植還只是一介布衣,在涿縣老家開辦私學,教書育人,而竇紹卻早已是在雒陽城中名聲響噹噹的虎賁中郎將。兩人因緣際會相識,此後經常會有書信往來,盧植也曾在竇氏出事前就警告過竇紹,可當時的他毫不在意,只以為是書生腐儒之見,現如今想起來,實在是讓竇紹後悔莫及。
「承繼,沒想到你竟會在九江。我派人辛苦找你找了數年,沒想到啊,現在我外拜九江太守反而會遇到你。當年沒能做到事幫助竇氏,我一直……」
「子干不必多言,當年的事早就過去了,叔父謀事不密也正當落得如此下場。這次來九江城,本是來替家裡孩子尋一處私學。現在遇到子干,若你仍念舊情的話,就把我四個孩子收為學生吧。」
竇紹不想談論當年的事,也沒有什麼報仇的念頭,現在的他只想過好如今的日子,把幾個孩子撫養成人。即使這些孩子們與他沒有血緣關係,但誰都不能否認,他們就是竇氏的人。
正好此時遇到了盧植,竇紹也就不用費心思找私學了。
「承繼這種要求,我自然應允。只是不知……其中可有大將軍的孫子?」
盧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竇氏滅門時,除了竇紹不見之外,時年兩歲的大將軍之孫竇輔也不知所蹤,翻遍了竇府上下也沒尋到。雒陽城裡竇紹帶著他侄子跑掉的傳言曾鬧得沸沸揚揚的,可卻不見那些宦官派人前去追殺,只是盯著那些竇氏的門生故吏一頓拾掇,像是刻意忘了這兩人一般。
「沒有。」
竇紹沒想到,除了自己以外,竟然還有本宗的血脈殘餘。緊了緊拳頭,卻又頹然鬆開,心灰意冷起來。就算還活著又如何,自己都成了這樣了,哪還有什麼能力再去尋他。
若是自己侄子還活著,天下之大,總會有他一席藏身之地的。
「不知那要進學的孩子們現在何處?」
盧植也看出竇紹已經不復當年那一往無前的心態,不好繼續用言語刺激他,只能順著他的話詢問起李繼幾人來。
「城外戰況如何?」竇紹並沒有立即回答,反而先詢問起城外的情況。
「一群跳樑小丑而已。不滿繼承,朝廷拜我為九江太守本就是前來平叛的,這次耗時數月終於把這群蠻族叛匪聚攏起來,詐他們圍攻九江城,就是為了將其一網打盡。承繼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
竇紹深深看了盧植一眼,不置可否。
「能派一隊人馬隨我出城嗎?我在九江城南建了個小村,三十幾口人一起住在山上,若是戰況緊急,我怕會有兵敗的散軍侵擾他們。」
「如此,我親自帶隊與你前去,順便看看是什麼樣的孩子們能讓承繼不顧危險,親自入城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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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繼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從穿越前的少年時期開始,他每日的睡眠時間一直都是固定的六個小時,只少不多。所以在今日睜開眼后,發現山洞外的太陽早已高高升起時,才感覺特別的詫異。
此時的山洞裡空無一人,靜悄悄的,李繼心裡有些警覺,為何一個叫醒自己的人都沒有?趕緊翻身起來,有些小心的摸向洞口。
「李繼,過來。」
剛走出山洞,李繼就被眼前的一幕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村民一個都不見了,幾十個渾身染血的士兵正排站在洞口陡峭的山路兩側,路的另一頭正立著一人,三個小傢伙跪在那人面前磕頭。站在洞口旁的竇紹見李繼睡醒出來了,把他叫了過來。
「那位就是我給你們請的老師,去拜師吧。」
李繼撓了撓頭,稍微有點不樂意,但見竇紹嚴肅的眼神,只好聽命順著山路往前走。
別說,路兩邊的著甲士兵身上血腥味還挺重,他才不信這些人閑得無聊往自己身上倒的牲畜血呢,身上隱隱透出的煞氣明顯表明他們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對於血,李繼不陌生,早年間也親手解決了不少對手,如今驟然間見到這些渾身是血的士兵,甚至還有些懷念的感覺。
「喝!」
馬上快要走到山路的盡頭,一個黑臉漢子突然從隊伍中蹦了出來,定在李繼身前大吼,頗有些氣勢。
李繼抬頭看了看,只見他臉上的血痂交錯,故意沒有清理去,虎目圓睜,眼中血絲縱橫。胸前的甲片上也附著早已乾涸的斑斑血跡,手中提著三尖兩刃刀,在太陽的反射下熠熠生光,整個人都顯得極為勇武。
李繼無趣的撇撇嘴,收徒就收徒吧,搞這麼一出,用這種嚇唬小孩的把戲,看不起誰呢?淡淡的白了這個黑臉漢子一眼,側身擦著他的戎甲就繞了過去,反而把那黑臉漢子弄得尷尬異常,只好搓了搓手后又列回了隊伍。
「小子李繼,見過先生。」
走過了小路,李繼朝那個站在盡頭盯著自己看的小鬍子中年人躬身行了一禮。
「你應該跪拜的。」竇紹從後面跟了上來好心提醒,對李繼的先前的表現十分滿意。
這些剛下戰場的士兵身上的煞氣可不是一般的重,李繼這一路走的竟能如此淡然鎮定,果真是個好苗子。
李繼聞言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眼竇紹,又看向了那個正盯著自己的小鬍子,認真的搖了搖頭。
拜個師就想讓我跪下?我李繼不要面子的嗎?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李繼曾發誓上不跪天,下不跪地,只跪父母,不跪人權。若是先生有才,能得到李繼的承認,那自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可若是現在就讓小子屈膝,那萬萬是不成的。」
盧植聽的一陣恍惚,沒聽過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男兒膝下有黃金,話說的倒是很有氣勢,但竟然連天地都不跪?今天不給他盧植跪也不是問題,難道日後哪天遇到天子也不跪?
只是李繼這性子倒也頗對他的胃口。先前阿大走這條路的時候,只能直勾勾的目視前方,腳底打顫的挪過來;阿二更是直接閉上眼睛,一路向前悶,差點撞下了山崖;小阿囡就不必說了,盧植只當是替竇紹養個閨女,並沒有要求太多。可輪到這李繼的時候竟然還饒有興趣的左看右看,毫不在意,而且因為竇紹的囑咐,自己還特意給他提高了些難度,讓親信家僕上場去嚇唬他,卻依舊是面不改色。
由此可見,這個小子小小年紀就心性不凡,說出這番話來倒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那不跪就不跪吧。」盧植思索了一下,決定饒過李繼這次,「今日不跪,我也會收你為學生。但記住你說過的話,我倒要看看你膝下到底有幾兩黃金。」
身後的竇紹也是有些驚訝,雖然平日里總聽李繼隨口說一些有點叛經離道的話,卻自己一直都有些不以為意,畢竟李繼沒入過私學,不曾學過經文,未束髮的孩童說的話又當不得真。可李繼今天的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就連一向強硬的盧植都不強求,這讓竇紹不由得對這個才認識幾月的稚童更為上心了。
李繼見這一關過了,心裡也放鬆了下來。不用下跪當然是最好了的,可若是事關重大,自己也不是什麼寧死不屈、寧折不彎的人物,上輩子未得勢之前更是沒少舔過別人。
「但不知先生名諱?」
「老夫盧植,字子干。」
李繼面上如常,垂眼低眉,只是腦中卻如電光火石般的閃爍起來。
盧植,公孫瓚、劉備的老師,平定黃巾之亂的大將之一,漢末的經學大能。
其實……彎一彎膝蓋,也不是不可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