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打斷賭棍兒子的腿（四）

「當家的，吃飯了！」劉氏的聲音遠遠的傳來，讓榮李回過神來。

看了一眼榮耀祖，榮李抓著他完好無損的另一條腿，像是拖死狗一般的將人拖進屋裡。

許是榮李動作太過粗暴，痛得榮耀祖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冰涼的地上后，不免有些惱怒，瞪著榮李的眼神仿若他們是什麼血海仇人。

榮李卻是一笑，坐在地上，低聲道：「耀祖，你還記得你原來的樣子嗎？」

榮耀祖一愣，原本滿是戾氣的臉上竟透出一絲略顯孩子氣的迷茫來，像是不明白榮李為什麼要說這個。

榮李輕輕一嘆，榮耀祖還未及冠，放到現代社會也就是個高中生，希望能將他教好，不然太可惜了。

想著，榮李伸出手替榮耀祖理了理耳邊的髮絲，像是陷入回憶一般，輕聲道：「村裡的娃娃能念書的就沒幾個，能念書的卻大都不愛念書，因為念書太苦了。」

「我和你阿爺捨不得你吃那個苦，便只想讓你識幾個字，以後好到鎮上找份工作，能養活自己就成。」

「誰能想到你剛滿三歲的時候路還走不穩呢，就哭著跑到我面前，求我送你去學堂，你說你要讀書，你要識字，你要像學堂的那些娃娃一樣，坐在小凳子上捧著書本搖頭晃腦。」

「我和你阿爺自然是樂意的，難得你肯學，便是捨不得你吃苦，也咬著牙早早的將你送到了學堂。」

「原本還擔心你只是一時興趣，不能長久，沒成想夏熱冬寒，四季更替，你從未有一絲懈怠，旁人休息的時候，你在練字，旁人玩樂的時候，你在背詩。」

「天寒地凍的，學堂離得遠，又供應不上足夠的暖爐，你怕我們擔心，愣是不吭一聲，總說你沒事，哪怕給你送的粥凍成了冰，你也依然能嚼碎了吞下，只為了多省點時間來讀書。」

聽著榮李回憶過去，榮耀祖記憶中那個已經模糊了的小小少年逐漸清晰起來，原來曾經的他竟是那麼的刻苦那麼的努力。

榮李的手放在了榮耀祖的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後來被我發現了你究竟吃了多少苦后，我心疼的讓你放棄讀書，說不讀書也沒關係，家裡養得起你。」

「你不肯，你說你不要像村頭的賴三那般混吃等死，拖累家人，你要像村長家的小兒子那般讀書明智，為榮家爭光，為我爭氣。」

「你這麼懂事，我再心疼再捨不得，又能怎麼樣呢？只得全力支持你，你想讀，便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讀。」

「你阿爺阿奶去的時候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裡供不上你念書，我在他們面前立了誓，便是舍掉我一身血骨也要讓你一路念下去，不讓你因家裡的原因止步學途。」

「為了你的前程著想，我狠心賣了三畝地送你去鎮上最好的書院，那個時候，你哭著跪下來說一定不會辜負我，一定會學有所成，把賣出去的地再買回來，還要給家裡造大宅子，聘上三五僕人，讓我也過過老太爺的癮。」

「兒啊，言猶在耳，言猶在耳啊！我不求過多好的日子，也從來沒想過要你報答我什麼，你是我兒子，養你護你是我一輩子的責任，我只求你一生平安，老了能了無遺憾，問心無愧。」

榮耀祖眨眨眼，看向榮李的眼神不再是惱怒憤恨，但也不見愧疚傷心，只透著一股掙扎，情緒似是失了控，陷入一片空白。

榮李觀察著榮耀祖的神態變化，心中有數，又道：「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看看你現在做的事，你已經變成了你最討厭的那種人了，這一切的一切難道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從前你娘燙了手，哪怕只是燙破了一點皮，你都能心疼個半天，恨不得以身代之，現在你當著一干鄉親的面逼迫你娘，逼迫你自個的親娘，你問問你自己，你良心何在，你學的禮義廉恥又究竟學到哪兒了？」

說著，榮李忍不住並指重重的戳了戳榮耀祖的額頭，榮耀祖卻不再掙扎，默默的看著榮李。

「我腿腳不便，為著生計，不得不田間鎮上來回跑，不敢有一絲鬆懈，為的就是掙錢養家，讓你能安心念書不受干擾，你心疼我，每每我到了鎮上，你總要擠時間出來見我，替我拿東西，幫我捶捶腳，揉揉肩。」

「我知道因著我這腳的關係，你在書院里不好過，那些個富家子弟瞧不上你，他們排擠你，嘲笑你，可你從不以這為恥。」

「每回我和你娘送你到書院，你總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拉著我的手，驕傲的說『這是我爹』，『那是我娘』，那個時候，你是多麼的懂事孝順，我和你娘又是何等的幸福安心！」

「可現在呢，你逼我，你逼我去死，你逼我賣房賣地給你還賭債，你心裡真的就這麼心安理得，你真的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樣子了？兒啊，爹年紀大了，你娘又慣是個受委屈的，你有沒有想過爹被你逼死了后，你和你娘該怎麼辦？」

「我是可以賣房賣地救你，但賣了房賣了地這事就結束了嗎？不。除非你戒賭，除非你痛改前非，再也不碰半個骰子，不然的話，你還是會再次欠下賭債，而下一次，便是爹娘把命賣了也救不了你了！」

「好好想想吧，爹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活著的時候尚且能擋在你面前，為你遮風擋雨，若我死了，你又能指望誰？你難道真的要像你曾經最看不起的人那樣逼死爹娘，自個也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嗎？」

榮李說完，緩緩地起身，重重的嘆了口氣后，轉身去了主屋。

榮耀祖愣愣的躺在地上，耳邊似乎還迴響著榮李的話，叫他入骨難安，想起過去的人，過去的事，心底的戾氣漸消，愧疚悄然滋生，叫他逐漸紅了眼眶，一個沒忍住，捂著臉無聲的哭泣起來。

是啊，事情怎麼就發展到這一步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努力上進的少年究竟是什麼時候丟的？

榮李到了主屋，發現劉氏正在抹淚，明白她這是偷聽到了自己和榮耀祖的談話，不免一嘆，走到她面前，輕聲道：「吃飯吧，吃完了飯才有力氣做事。」

四方桌上擺著三道菜，一碗白菜，一碗青菜，一碗紅薯，看著就沒食慾，但自從榮耀祖念書，榮家的桌上除了過年的時候能見一點葷腥，別的時候有盤豆腐就算不錯了。

榮李和劉氏食不知味的用完了飯，劉氏收拾桌子，準備去給榮耀祖送飯的時候，榮李阻止了她，讓她先等一等。

隨後，榮李和劉氏一起洗了碗，又一起把榮耀祖拖到床上，榮耀祖捂著臉，不肯讓榮李和劉氏看見他的眼淚，也不想看見榮李和劉氏。

劉氏瞧著，心疼得緊，卻沒有說什麼，只默默的擰乾毛巾，給榮耀祖擦拭傷口。

榮李還是不打算給榮耀祖治腿，他不擔心榮耀祖會因此跛腳，只因他下手時拿捏了分寸，榮耀祖的腿看著傷得厲害，實際上卻未傷及根底，好好的養上一段時間也就無礙了。

榮李得讓榮耀祖知道疼，知道怕，先從身體上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讓他徹底記住，才能一步步攻破心房，從內而外的讓他發生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