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得機
灰散去,能量耗盡的拖尾電球早已消失不見,而那具在地面上,一半兒的棺身都已被砸入土中。
包裹著銀棺的濃厚黑霧黯淡了許多,空露出一半兒的棺身中,剛才還鬼哭猙獰的骷髏早已避之唯恐不及的鑽入陰獄泥沼之中,看到這一幕,心疼不已的辛離細長的眉毛緊緊一蹙,他實在沒想到眼前這個十六七歲的小道士竟然能施放出靈悟後期的高階符法雷神槌!
想著一擊置敵,操之太切之下反倒讓法器受損,就這一擊,銀棺沒有兩年的煉製斷難恢復。
「還好銀棺釋放出的『墳屍』畢竟咬住了那個小道士」,想到這裡時,辛離心裡總算好過了些,以他的年紀已被譽為比寧谷近年來少有的天才,而眼前這個道士分明比自己更年輕!如此說來,縱然銀棺受損,只要能毀掉眼前這個小道士也值了。
揮手召回受損的銀棺,抬眼向徐安然看去,辛離的臉上的笑容僅僅保持了片刻就已消失無形,那四個半身骷髏依舊緊緊抓在小道士身上,只是纏繞在他們骨架上的黑霧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消逝,眼前這小道士全身就如同一件比寧谷法器般,將這幾具千年墳屍身上的陰寒屍氣盡數吸去。
幾乎是片刻之間,四具變成白森森骨架的墳屍接連從徐安然身上滑落,脆響聲中在地上摔成了片片零散的碎骨。
驅動水精劍丹力的徐安然緩緩睜開眼來,在他睜眼的瞬間,一抹淡紅的餘韻一閃而逝,而他臉上的那層黑氣也滾然隱沒。
看到徐安然臉上那層既顯既隱的黑氣后,辛離緊蹙的眉頭才舒展開來,「千年墳屍的陰寒之毒豈是這麼容易壓服的?壓地越深埋的越深,小道士取死有道。」
親眼目睹徐安然施放出雷神槌這樣的高階符法,天殺盟楊姓中年愕然一愣,隨後眼神緊緊一縮,撫陽觀是最接近西川的道區。此地突然出現這麼個修為如此之高的年輕古怪道士,實在不能不讓人心疑,「莫非此人是玄都觀繼來院派出來的?」。
場中最平靜的倒屬無根山老熊,他畢竟在元洲見過徐安然的出奇處,雖然徐安然剛才的表現比之在元洲時又有提升,但他心下畢竟早有準備,更何況此時地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
看了看恢復無恙的徐安然,又看了看他身側站著的近二十個首丘山狐修,腮間肉棱一滾的老熊揮揮手。隨行屬下當即會意的悄然取出隨身法器。
一山難容二虎,妖界中也容不得兩個妖王,比之與隱機天殺盟之間可打可和的局面,無根山與比寧谷,準確地說是真聖老祖與天妖孫干之間最終只能有一個人能活著一統妖界,這數十年間心照不宣的和平只是一種雙方都在積蓄力量地假象,隨著人間界亂象已生。天下運勢即將生變,無根山與比寧谷之間相安無事的現狀已是岌岌可危。對此,身為無根山七十二佐領山巡地老熊自然心知肚明。比起那批雞肋般的糧食。天妖愛徒孫幹才是此行最好的戰利品。
剛才老熊還顧忌著天殺盟傾向不明,若是自己冒然出手,搞的不好會遭遇兩面夾擊。此時眼見徐安然又添奧援,而孫干法器受損。老熊心中地那團熱火頓時猛烈的燃燒起來。
「萬一天殺盟想動手,撫陽觀那方至不濟也能拖住他們!」,狂提丹力的老熊心中一定,人已騰身而起。「偷襲傷人,比寧谷好不卑鄙,小老弟,看哥哥給你報仇!」,老熊嘴裡的話還沒說完,辛離腳下已憑空陷落三尺。
這老熊看似面貌粗豪,卻如同李慕道一般,是獸修中地屬於天資高絕的,只不過李慕道的天賦在風,而老熊則是在土。
老熊身子剛動,早得了招呼的手下頓時將一片燦爛法器向比寧穀人當頭罩去。
說時話多,其實其間時間甚短,老熊心思電轉,幾乎是在辛離與徐安然第二次交手剛完,無根山已發動了偷襲。
這次偷襲來的既快且猛,比寧穀人的心思多還在剛才的爭鬥上,一時覺察不及之下,已有數人被法器擊中,厲魂劇烈震蕩的同時,修鍊而成的單薄人身更如同紙糊一般被撕成碎片。
雙眼還緊緊著落在徐安然身上,辛離不妨腳下突然一陷,身子陡然下沉了兩尺,但他不愧是天妖孫乾的愛徒,瞬間的慌亂過後,丹力狂提之下,竟就此將身子拔起上躍。
從動手開始,老熊的雙眼就始終沒離開過他,又豈容他如此輕易逃脫?辛離身子剛剛拔起,原本陷落的地面上頓時攢射出成百上千道土箭,這些帶著尖嘯的土箭快勝弓矢,將辛離周身上下的空間全數封住。
上面及左右三方儘是漫天土箭,老熊分明是想將人逼回下陷的土坑中,深知這一落下必將萬劫不復的辛離驀然一聲凄厲的鬼哭,剛剛收回體內的銀棺再次離體而出,棺蓋開處辛離閃身而入,巨大的棺材帶著一僂燦然銀光奮力上沖。
強頂土箭攢射,衝出箭雨後,銀棺外的黑霧已稀薄如紙。
「奔雷電陣!」,銀棺剛剛衝出箭雨,徐安然手中的那面翡翠符牌也已脫手而出,剛剛被辛離偷襲過,此時遇著這麼好的機會徐安然豈能放過,老熊剛一動手,他甚至來不及跟李慕道說句話,動步之間已開始再次行符。
上次在寧州被比寧穀人一幡打的差點天魔入心,為此還饒上了李慕道三十年修行之功;剛才又被辛離偷襲,若非有虛平指點控符之法,只怕第一擊就要形神俱滅,這兩造里加起來,此時的徐安然出手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玉符碎為齏粉,銀棺上空憑空出現了面積達半畝方圓的四方電陣,饒是辛離察覺出不對從銀棺中電閃遠遁,依然有半個身子被電陣擊中,「啾」的一聲低沉鬼哭,辛離肉身瞬間被盤曲繞結的電陣扯成碎片,和著一蓬血雨嘩然墜地,而在一片碎肉之間,一道暗影脫體而出。這道暗影幾乎全然透明,若非旁邊有電光映襯,人的肉眼根本無法看清。
無奈捨棄肉身的辛離厲魂剛剛離體,老熊後續的術法也已接連而至,從大地中生出的那隻屋子般大小的巨手已將辛離地厲魂四面圍住,只等收手擒拿。
「就為了一點糧食,又何至於此!」,眼見巨手將要合圍緊攥成拳時,一道流光由地面飛出直刺老熊的巨手。流光穿刺而過,厚實的巨手掌心處頓時出現了一道狹窄的縫隙,帶著啾啾鬼哭之聲,厲魂形態的辛離藉機逃出生天。
一逃出巨手后,辛離半點不顧忌屬下及銀棺法器,當即遠遁而去。恰在此時,收迴流光劍器的天殺盟老楊猛然一喝。「走」!器光閃爍中,天殺盟眾人也片刻不停的向西遁去。
「匹夫可恨!」。眼見大功告成之時卻被天殺盟楊姓中年壞了好事,老熊驅動巨手向下一掠。頓時將十餘個不及逃走的比寧谷妖眾一舉擒拿。
「老弟,我去追辛離那廝,咱們改日再敘!」,聲音未消。老熊已片刻不停的向辛離逃走地方向追去。
不過半盞茶功夫,場面已變化如此,徐安然靜靜看著留下的無根山人眾收拾殘局,將那具失主的也一併銀棺運走之後。方轉身向李慕道及徐安定微微一笑道:「既然他們都走了,咱們也該回了!」。
三人轉身前行的同時,那近二十個首丘山狐修也即隱沒不見,一干瞠目結舌、手軟腿軟的馱夫強拽著同樣受驚的騾馬緊緊跟在徐安然三人身後,四周的山林上空,無數驚鳥低空盤旋著不敢落巢,嘰嘰喳喳地鳴叫聲為剛才這場爭鬥下了最好的註腳。
「這位便是令兄?好一個威武將軍!在下李慕道,乃令弟好友!」,像模像樣地與徐安定拱手見禮后,李慕道才轉向徐安然道:「銀棺辛離乃天妖孫干愛徒,在比寧谷中也是響噹噹有名號的人物,今日卻被你一個奔雷電陣打地肉身全毀,連法器都留不住了,遭此一劫,沒有百年之功,辛離斷難再復人身」。
言至此處,李慕道停下腳步,目注徐安然沉聲道:「這跟在元洲時不一樣,安然,經此一戰你想不出名都難,不過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此後無論你做什麼事都要小心了!」。
「李兄說的是,我久在江北河北道軍中多年,對比寧谷也略知一二,這些人原本就是厲鬼修人,最是睚眥必報的,安然,你萬事小心!」,徐安定說這番話時,也是滿臉擔憂之色。
見李慕道與徐安定如此,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的徐安然微微一笑道:「我知道!若沒有老熊出手我能成什麼事?說起來比寧谷要報仇,也該首先去找無根山」。
說完這句意在寬心地話后,徐安然收了臉上的笑容道:「其實就是後來那次我不出手,跟比寧谷之間也難善了!」。
聞言,點點頭的李慕道一個苦笑,「是啊,我首丘山與你撫陽觀道區正好擋在比寧谷南下的路上,剛才三方僵持,辛離連老熊都沒動,卻首先出手偷襲你,未嘗不是想藉機先搬開你這個絆腳石。安然,眼下這形勢,你該早點向上傳書請援才好」。
「請援!」,徐安然淡淡一笑,前幾封符書都如泥牛入海,此時地他早就不指望崇玄上觀了,但這番話嘴裡卻沒說出來,「江南亂成這樣,那些富庶州縣都顧不過來,還能指望上邊能派人手到這窮荒之地?說來說去,咱們的地方還得靠咱們自己,慕道,你這番回去得跟洞主好生說說,大亂之下獨善其身又豈是那麼容易的?首丘山的實力也不能盡藏著掖著了,崇玄觀聯合如一觀都不是你們的對手,有了這樣的實力,只要比寧谷不想全面大戰,咱們就盡能擋得住」,言至此處,徐安然微微一笑,「要說大戰,只要無根山一日還在,比寧谷就做不出這樣的事兒來」。
「這夾縫中的日子真不好過呀」,嘆了一回后,李慕道點點頭道:「該說的我自然會說,只是你那邊也要抓緊,那怕就來一個人,咱們也多一份力量不是?」。
說完這些。李慕道一轉話題道:「對了,當日你說要去首丘山小住,宿處早已準備好了,到底什麼時候去!」,任李慕道如何掩飾,這番話中依然帶著隱隱的惆悵。
「看你這語氣一點都不象歡迎人的」,徐安然調笑了一句后道:「不去了!」。
「噢!」
「你這笑的什麼意思?看看,一聽說我不去了就笑的這麼高興。別狡辯,你這笑可是實打實從心裡流出來的。真笑假笑我還分的出來」。
徐安然這麼一說,素來爽朗地李慕道竟難得露出一副尷尬的表情來,「你們兄弟久不相見,正該好好敘敘才是」,話一說完,李慕道竟逃也似的隨風隱去。
「古怪,這中間肯定有古怪!」。徐安然喃喃自語聲中,就聽身邊的徐安定悠悠聲道:「安然。三年不見,你的變化還真大!」。
一路走去。兄弟二人閑話敘舊,由此徐安然才知道他這位兄長竟然已經離開了河北鎮軍,論說象他如此年輕的武將本來就是想辭官都難,但徐安定此時已成了鎮帥的眼中釘。是以他剛一表露此意,那安鎮帥連一句慰留的場面話
的加以照準。
「安鎮帥此人薄情寡義且又深懷野心,四年了,我看他必定不是甘於臣位地。若是盛世時還好些,眼下江南亂起,難保他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來,為兄這次辭官也不僅是因為在軍中不得志,更有避禍全身之意!」,說完這番話后,徐安定沉吟了許久。
兄弟兩人無聲前行,徐安然正自想著該說些什麼來勸慰兄長,就聽身邊的徐安定突然幽幽一聲嘆道:「江南大亂,群魔亂舞,國朝……怕是要完了!」。
徐安然自小在環境安定的平安州長大,離開平安州后基本就呆在深山裡,中間就去了一趟元洲也是來去匆匆的穿州過縣,是以對國朝各地的形勢知之甚少,突然聽徐安定說出這麼句話來,饒是他近來用力收心,也忍不住微微一愣道:「真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
聞言,徐安定又是一聲長嘆,他沒說話,只是重重點了點頭。
見他如此,徐安然也不再問,反倒是一笑道:「天下大勢咱們也操不上心,倒是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徐安定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自辭職歸鄉以來,徐安定就覺得全身不舒服,不僅是身體覺得憋地難受,心理更是如同鉛塊兒一般被緊緊墜著,四年的磋磨不僅沒有消去他當年建功立業地壯志,反倒是因為長久的壓抑而愈發熾烈,只是這四年反思中養性有成,外人看不出來罷了。
胸中烈火熊熊,卻只能在家中賦閑枯坐,見著父母還要笑容相對,徐安定心中地苦悶實在不足為外人道。
正在他日子過得極度熬煎的時候,徐安然傳回家書言說糧食之事,徐安然原本是想提前給家裡打個招呼,萬一有人問起那批糧食的來歷時也好有話說,孰知徐老善人見了書信后,一來高興兒子出息成了正六品的提點觀主;二來高興徐安然能繼承家風,行善救人;三來也是善心發作,遂自倉中撥出一批糧食慾運往撫陽觀,助兒子做這「廣種福田」地善事。既有此事,那押運糧食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徐安定身上,他既有心見見數年分離的弟弟,也想趁此機會發散發散,遂押隊而來。
「莫若你我兄弟一起修行道法如何?」。
「你的心意我領了!」,徐安定一笑間抬頭看了看空曠地田野,「只是我現在的心思還全在兵法戰陣上,此事以後再說吧!」。
見徐安定無意於此,徐安然也只能作罷,此後沿途中,他刻意指點山水,閑話家常的想調動兄長低迷的情緒,只是徐安定臉上雖然做出笑容,但眉宇間的煩愁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在懸鼓石崖下各處村寨中安置下馱隊后,徐安然兄弟兩人上了山。
遠遠的就能聽到懸鼓石崖上山民們熱火朝天的打夯聲,聽到那歡快雄厚的號子聲,徐安定明顯精神一震。
上了懸鼓石台,徐安定指著雛形初成的房屋道:「這就是你要建的新觀?」,見徐安然剛一點頭,徐安定頓時道:「那我這做兄長的也去出把力,這些日子閑的手都發癢了」,話剛說完,他已向那些正在打夯的土牆走去。
見他如此,體諒到他心情的徐安然也沒阻止,而在此時,這些日子瘦了許多的許德祿走了過來。
「老許,現在建新觀事多,你可要注意身體」。
「有錢難買老來瘦嘛!」,難得的說了一句俏皮話兒后,許德祿的臉色就又沉了下來,口中低聲道:「觀主,有十幾箇舊觀的道士找來了」。
「噢!」,順著許德祿手指處看去,徐安然果然見到一群十來個身穿青佈道破的香火道士坐在遠處林外的草地上,而就在他們身前不遠處就是自願前來幫忙的山民,山民們的忙碌與這群香火道士的悠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想回來也行,讓他們立即上去幹活,山民們干多少,他們就得干多少」,看著那群香火道士,徐安然淡淡聲道:「另外,告訴他們,新觀一律沒有香火銀子,而且會嚴格執行教門禁律科儀」。
「遵觀主諭!」,躬身答應之間,許德祿木木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意,轉身向那群道士走去。
同樣微微一笑的徐安然也懶的再看那群廢物,直接進了茅舍,準備換過衣服後上牆幹活。
孰知他剛跨進茅舍,就見著李慕道正坐在裡面,而在他身側,還坐著一個身穿芙蓉七破間裙的少女。
見徐安然進來,少女頓時站起身來,裙裾舞動之間,一股淡淡的幽香隱隱傳出,這少女身姿曼妙,恰如她身上的衣裙般是一支亭亭出水的新荷,帶著三份嬌媚的明麗容顏上,最引人的是那雙盈盈流波的雙眸,黑如點漆,亮如天際最為璀璨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