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撫日素心
師父。
一道炫光赫然出現在山徑的竹林旁,旋即其中射出一道人影,正是被傳出主殿的凡雨霖。他稍稍環顧四周,見眼前都是熟悉的景象,心中猛然一頓。
不好,靈兒也跟著去了。
正欲回尋,耳後卻響起了師母的聲音。
「雨霖!」
凡雨霖連忙轉身一看。
「師母,靈兒,落尋,你們沒事吧。」
「無礙,你師父怎麼樣。」師母的眼神一動,故作鎮定地問,卻又轉而道,「他對你說了什麼?」
「不是很好。師父讓我照顧好靈兒。師母,我們該如何?」
紫裙婦人低頭思索間,眼中神情千萬,似乎在糾結什麼。
「師母。」
「娘。」
「落尋,雨霖,召集留山的眾弟子,準備離山!」紫裙婦人毅然道。
「什麼!」
。。。
密林深處,不見日月,氤氳的瘴氣掩藏著交錯的藤蔓,各種奇花異草遍地可見。此刻,五六十個游雲弟子正破開迷霧,快速地向前奔去。
「雨霖哥哥,爹爹怎麼還不跟來?」被凡雨霖拉著小手的靈兒輕聲問道,「爹爹不是很強的嗎,不是有宗門陣法嗎,為什麼還要走啊,不是對我說過很強的嘛。」
靈兒的聲音越來越輕,似乎自己已經意識到什麼了,低聲哽咽起來。
四周的人聞言都低頭沉默不語,師母微微一嘆,上前摸著靈兒的頭,柔聲道:「靈兒乖啊,你爹爹很快就會跟上,還有啊,你不是想下山很久了嗎,這次一定讓你玩個夠,乖啊!」
「娘騙人,就會騙我,不跟你好了,」靈兒掙脫開師母的手緊緊地抱住了凡雨霖,「我不要下山,我要爹爹……」
靈兒的聲音已經微弱得不可聞。
「唉,雨霖,照顧好靈兒。」
「是。」
猛然間,凡雨霖感到身後一陣極寒襲來。破空聲乍響,驚見一大片腕臂粗的冰錐驟襲而至。師母提氣反手一揮,揮出的靈氣混合著林中瘴氣凝成一面淺灰色的圓形巨盾。只聞數聲轟鳴,眼前難以計數的冰錐不斷地衝擊著靈氣護盾,如隕星墜地般,巨大的聲勢令巨盾震顫不已,呼吸間,竟龜裂成靈氣碎片炸開,然而冰錐卻並未停止。
眾人見狀,連忙揮劍阻擋,但在龐大的冰錐之雨前,卻似螳臂當車般,死亡毫不費力地擊斷了精鐵長劍,一根一根地透出遊雲弟子的身體,速度之快,甚至連呼救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
師母頭上的汗水讓散開的長發糾纏在一起,雙手化作疾影蝶舞,凌厲的掌氣一一擊碎射來的冰錐,保護著身後尚未反應過來的凡雨霖和靈兒。只是片刻的冰錐雨竟然讓眾人感受了度日如年般的絕望。
環顧四周,還能平穩站立的游雲弟子不足逃出的一二。靈兒臉色煞白,眼睛淚光泛濫,視線所及,是那名被稱做落尋的遺體。
霎時,凡雨霖感到一陣陰寒與一陣燥熱同時出現在體內,撕扯著五臟六腑。他強忍著不適,用輕顫的手掩在靈兒眼前。
「快走,」師母的聲音如旱雷驚天,喚醒了獃滯的二人,「快!」
「娘……」受驚的靈兒喃喃道。
「快走,雨霖照顧好靈兒!」師母大喝一聲嚴肅道。
凡雨霖眼瞼輕顫,沒有回應師母。
「都留下吧。」出現在正殿上的黑袍男子兀然出現在眾人面前,飛舞的黑袍上竟無一絲打鬥的痕迹。話甫落,四周刷刷的閃出數道黑影,看樣子是被包圍了。
「靈兒,今後要早起早睡,三餐不能忘,禁酒禁賭,要記得練劍防身,凡事聽雨霖的,不要淘氣。雨霖,照顧好自己,看好靈兒,不要讓她闖禍,不要為我們報仇,安安靜靜的生活吧!」紫裙婦人摸了摸梵靈兒的頭,向二人說道。
「師母,我有辦法讓我們逃出去。」凡雨霖正色道。
「不用了。」
語畢,紫袍婦人從右手衣袖中恭敬地取出一個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見她莊重地將盒子打開,只見其中靜靜地躺著五根散發著刺眼亮光的赤紅色半透明細針,陽針透露了一道幻譎的神色,卻隱隱有一股熱氣騰面。定神細看,纖細的針身上竟雕刻了千萬日相,內中氣蘊流動,彷彿烈陽東升西沉般,神奧無比。
卻見婦人將木盒向上一扔,雙手交錯間,一道術印炫然呈現。從木盒之中掉出的五根赤針受術印控制懸浮在空中,針尖向內,呈放射狀排列在婦人頭頂。
見她雙手平展,恍惚間,五根赤針已進入其體內。剎那,夾帶著血腥味的赤紅色灼熱蒸汽從婦人的體內噴勃而出,巨大的斥力竟讓她的身體開始緩緩上升。
頓時周遭的瘴氣被鼓動的烈風吹得一乾二淨,烈日當空,竟婦人的灼熱靈氣相互吸引、交融。幾息過後,婦人的後背顯現數輪金環,旋轉的金輪相互摩擦竟又生出一團團半黏稠的赤火,火光四射,映襯著婦人宛如神明。
「哈,一趟南域之行,竟在百年宗門內欣賞到了上古遺族和陣法,當真值得。」黑袍人輕笑一聲。
「日相日生!」婦人大喝道,「快走!」
「留下吧。」黑袍人伸手輕壓。霎時,婦人噴出一口鮮血,彷彿是受到了百萬斤的巨力,從半空中重重地摔下。
「娘!」靈兒大叫,兩行淚水滑出眼眶。
「走。」凡雨霖拉住正要跑上去的靈兒,反身疾馳。四周存活的游雲弟子見狀也紛紛朝著同一方向衝去。
婦人看著這一幕竟笑了,右手按在胸前,嚀喃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黑袍人的手再次壓下,婦人一頓,下半身被狠狠地壓入地下,嫣紅浸透了土壤,而婦人彷彿渾然不知,抬頭看了看遠處凡雨霖的身影和淚流滿面的靈兒,微笑著開口道:「靈兒要好好的啊。古法·夕照離世!」
凡雨霖身後的朱紅火焰吞噬了一切,天穹,地莽,滿眼望去一片通紅,唯有眼前留出了一條五丈寬的道路,一直通向未知的遙遠前方。
「娘!」靈兒的淚水滑過臉頰,飛入跳動的火焰中瞬間蒸發。
凡雨霖含著淚,搖搖頭,輕聲說道:「走吧。」便拉著靈兒向前奔去。
。。。
山野之間,人影閃爍,凡雨霖右手緊握著一柄精鐵長劍,微紅的雙眼謹慎地注視著四周,一滴滴汗珠從面頰上滑落將本就濕漉的長發粘連在一起,左手緊緊地抓著靈兒的小手,時間一長,她小巧白皙的手也紅腫起來。
靈兒的眼睛腫脹著,精緻的臉龐上殘留著淚痕,眼瞼低垂,神情十分低落。
「靈兒,靈兒。」長時間消耗靈力的奔跑令凡雨霖的聲音沙啞不已。
靈兒聞聲,微微抬頭,滿目蕭然地看著凡雨霖,拒人千里的眼神讓他把剛想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別過頭,繼續拉著她向前趕去。靈兒見狀,又沉默地埋下了頭。
「雨霖,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一個臨近的游雲宗弟子問道。
凡雨霖稍作思考便道:「大師兄帶著三代弟子前往天詔城,我們先去跟他們回合。」
「好。」
。。。
游雲宗一處山岑上,濃重的靈氣堆積在天空,壓抑的氣氛讓柔弱的新草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
孤碑新冢何人回,殘膝盡摧無子歸。俗言恩恨別愁多,斷笑一聲紅塵罪。
人獨跪在殘破的墓碑前,低垂的頭上長發污濁地粘在一起,雙臂無力地下垂,悄無聲息的樣子,讓人難以分辨生死。
墓前,枯草幾旬,風過捲起一片枯黃,剎那,一滴晶瑩打在頹敗上,撒開的是無奈或是難耐。
鋥然,一道銀芒毫無徵兆地刺向跪坐的人。
「呵。」一動不動地人突然嘴角一抽,嘆聲道,「你、終於肯見我了,芙衣…」
。。。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焦味,眼前是一片廢土焦林,近旁還有一簇明火正欲吞噬下一片樹林,卻被一隻腳踩滅。
一道人影出現,渾濁的眼睛被寬大的帽兜遮住,乾癟的嘴唇透露著平淡的笑容,一雙明顯不應屬於他的白皙手指扯下一片燒焦的樹皮放進嘴中咀嚼了一會兒。
「啊啊啊啊、呼。」蒼老卻尖銳的聲音爆出,老者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好好好,這感覺是……陽女啊,啊啊啊,嗷。」
「嗯。」老者猛然一頓,陡然睜大的雙眼猙獰道,「這這這、這是,啊啊啊!」
「嗚嗚嗚……」老人突然又哭喪起來,「我我、我,好好好。兵、兵諫啊。游雲宗,真是暴殄天物啊啊啊啊,啊!」
一聲巨吼,震驚四方。
「何處何處何處、啊啊啊。」老者瘋似的尋找著口中的兵諫之體,體內之氣爆發,眨眼間,竟沖毀了百步之內的一切障礙物。
猛然,老者身形一頓,緩緩移向一具男屍。
「呵呵呵、呵呵呵。」老者近乎癲狂地傻笑起來。
「啊。」老者跪地,用如嬰兒般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副尚未燒毀的面容,「好好好、哈、哈哈。」
老者雙手高舉,面向蒼天。
「命主在上,哈哈哈,縱命師謝恩,哈哈哈。」
而躺在地上的這個男孩,尚不知在未來,落葉不尋人將會捲起怎樣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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