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白霧之城
張三像貓一樣,蹲在窗台上想了好久。窗外總有一群灰色的鴿子,停棲在不遠的樓頂,幾乎能聽見「咕咕」的啼叫,很寧靜。
趙玥這次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兩天後,張三床頭的電話響起,是總台囑咐他,最近哪裡都不能去,就在房間里呆著,房費有人已經續交了,讓他別擔心。
張三知道,趙玥一日三餐都給自己叫了外賣,他盯著一堆送餐票,考慮著趙玥的是是非非:她為何把自己留在此地?她為何不來看他?漸漸的,張三的內心被各種理由填滿,雖不覺歲月靜好,卻也安於現世。他偶爾打開一會電視,但不久就關,張三就是這樣,業已習慣寂靜的生活。
趙玥,在距離張三不遠處,負重前行。李偉峰紅著眼睛本想砸開老趙家的門,他握緊的拳頭在接觸到門板的剎那,變成了食指彎曲的關節,輕輕地叩了三下。開門的是趙玥,倆人幾乎撞在一起,盯著對方,愣在門口。
「小玥……」李偉峰用手搓搓著大腿,「你好嗎?」
「進來吧。」趙玥知道自己得和他說點什麼了,她把李偉峰讓進門,去廚房提著水壺出來,慢慢給他泡茶,遞到他的面前。
水如煙,蜿蜒起舞,朦朧了心上人的輪廓。李偉峰掃了一眼趙玥平坦的腹部,便痛苦地低下了頭。
「來路不明,我做掉了。」趙玥開門見山,她習慣於言辭間壓制對方。
「我……」李偉峰低下頭,不知如何接話。
「你很好,甚至有些時候,我覺得我們倆很相像,敢於挑戰,敢於付出,而且,我們都很可憐……」趙玥看著李偉峰,她心生憐憫,幾乎忍不住要去撫摸他的頭髮。
「可憐?」李偉峰苦笑了一下,「你怎麼會覺得我們都可憐?」
「你年級輕輕,身居鬧市而自強,卻卑躬屈膝地喜歡了我,我不是對你沒有好感,而是,我沒有愛上你,我說服過自己,可說服不了。」趙玥娓娓道來,把水杯往李偉峰跟前推了推。
「我不信!我哪點比別人差?我會掙錢,我有房子車子,我能給你所有你想要的生活!」李偉峰喉嚨里壓抑著的情緒,漸漸吐了出來,他知道老趙頭兩口子在旁邊屋子裡偷聽。
「他給我的,就像一隻貓,伏在我的膝蓋上,陽光明媚,他每次微弱的小動作,都能抓住我的心,讓我不自覺地去安撫……」
「曬貓?」李偉峰不可思議地望著趙玥,「我看你是瘋了!你就稀罕一隻貓?」
「就稀罕。」趙玥微笑著,閉著眼睛,陷入別樣的溫暖。
「你等著,指不定他就是一隻狼呢……」李偉峰看著趙玥,她表露出一種自己從未得到過的幸福,這幾乎讓他瘋狂,「我會讓你認清什麼叫後悔。」
李偉峰奪門而去,趙玥望著水杯,端起來,倒進廚房水池,她得趕緊去趟單位,太多事,需要處理了。
李偉峰也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人,他坐進車裡,抓著頭髮思索。
突然,他露出孩提般的笑容,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喂……我是偉峰,我們見個面吧。」
張三洗了澡,在房間柔軟的地毯上來回踱步,他感覺,自己很快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這很難辦啊……」李偉峰對面坐著一位矮胖型男人,寸頭配上脂肪堆積起來的脖頸,從後面看起來,就像企圖上場廝殺的重量級拳擊手,讓人惶恐不安。
李偉峰卻不惶恐,他臉上堆滿了笑,盯著對面的人。
「世上無難事。」
「唯恐有心人……」矮胖男人笑了笑,「戶口,學歷,體檢,那樣都是難事呀!」
「以郭部長的面子,這事能叫事兒?」李偉峰拉開身邊的包,遲疑了一下,從裡面掏出一些證件鑰匙,又拉上拉鏈,依然鼓鼓的,他將包推到郭部長面前,腦海中突然想起趙玥將水杯推給自己的模樣,他毫不遲疑,握住他的手,「我帶你去見人,今後,郭部長的事,就是我李偉峰的事。」
郭部長手被李偉峰一握,手肘觸碰到鼓鼓囊囊的包,包很淡雅,卻散發著奢華的魅力,他心中早有定論:國威建築的二把手,不能得罪,至於他委託的事情,對他來說卻易如反掌,幾個電話的事兒。
「走,去接人!」郭部長長身而起。
「部長準備親自去?」
「李兄的意思?」
「我把地址給你,你派人接走就是了。」
「也好,也好。」
「地址在包里,部長,這次真是勞煩您了!」
「哪裡話?說白了,也是李兄你運氣不錯,前些天正好因為身體原因,退回來一個,這個名額,還真巧就給你留著了,哈哈哈……」
李偉峰二人相擁走出茶吧雅間,再做寒暄,分頭離去。
豢養的鳥,總在黃昏的時候,喧鬧不定,因為,黃昏,它期待陪伴,懼怕黑懼怕冷。
張三也這樣,破天荒沒有等到趙玥給他訂的外賣,雖說不餓,但心裡很空,他一遍一遍來到門口,生怕錯過那「咚咚咚咚」的敲門聲,這是趙玥和他唯一的聯繫了,他甚至不知道除了等待,還能做其他的事。
門終究還是被敲響,張三欣喜若狂,開門,兩個身著制服的人禮貌地問:「你是張三嗎?」
「是。」張三霎那間覺得自己是一個提線木偶,莫名其妙總會被人操縱。
「冒縣胡通鎮下溝的?」
「是。」
「跟我們走吧。」
「你們是?」張三不肯就範,他覺得趙玥訂的飯馬上就要到了。
「新北市城南區武裝部,你別多問,去了就知道了!」
張三覺得這事兒應該和趙玥有關,就跟著他們下樓,鑽進一輛黑色轎車。
日頭已西,新北市的天空,色彩斑斕,金光從高樓大廈間穿插直入,炊煙是你,車馬是你,未來可期。
城南區武裝部大院,冬青樹宛如一排排哨兵直立,使人肅然起敬。黑色轎車停穩,倆人喚張三下車,領著張三走進大樓,張三沒敢抬頭看走廊兩邊整齊劃一卻絢麗多彩的宣傳畫,徑直跟著他們來到會議室。
龐大的橢圓形會議桌,正中只一人,郭部長。
「報告!」張三身邊兩人聲音嘹亮地喊出口號,嚇得張三一個激靈。
「人帶來了?」郭部長聲音低沉有力,威風八面。
「是」
回答的乾脆利落。
「辛苦了!出去把門關上。」
「是」
「咔。」依舊是乾脆利落的聲音,張三再次一激靈。站在原地,不能動彈。
「過來。」郭部長聲音不大,卻穿透張三耳膜,直抵心臟。
張三突然有些尿急,但他忍住了,他不知道如何把握步伐的快慢,就來到了他身邊。
「切~扭捏做作,還是男人嗎?」郭部長頭也沒抬,「身份證給我!」
毋庸置疑的姿態。張三掏出證件,雙手遞過去。
「這個~胡通鎮下溝村,真就你一人了?」
郭部長抬頭看著張三。
張三這才看到說話人的面目,真是泰山一般的身軀泰山一般的面龐,整個面部猶如刀刻斧鑿,條條塊塊顯得十分硬朗。
「就我一個。」張三回答,他又覺得不對,因為現在還有一個孫建國留守著呢。
「好!響應號召,鎮上、區上為了照顧你,下發了一個入伍名額,雖然錯過了時間,但還是給你補上了,一會有人帶你體檢,其他手續我這裡已經齊全了,體檢完再說。」
「入伍?」張三腦子開始嗡嗡響。
郭部長盯住他:「咋?不願意?想拒絕履行公民義務?」
張三如五雷轟頂,他突然想起新北市第二監獄門口警衛,一身帥氣軍裝,讓人敬而遠之。
「願意!」張三肯定地說,他又想起趙玥,這估計是趙玥給他的最好的未來了。
清晨,一切就緒的張三,依舊是昨天那兩個聲音嘹亮的人,開車載著張三來到車站,上火車的時候,只剩下張三和其中一人,張三背上他遞過來的迷彩背囊,順利找到位置坐下。
一切如雲里霧裡,他,竟然入伍了。
他雖不知道即將去往何地,但膝蓋上的迷彩背囊,讓他內心極其安定,甚至有些自豪。
領著張三上車的人,此時坐在張三對面,濃眉大眼,恰似縮小版的郭部長,唯獨不同的是他沒有鬍鬚,下巴光潔如玉。
他沒等坐穩,就掏出手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后,雙手捧著手機,兩個拇指如飛一般,敲打起屏幕來。
張三抱緊懷裡的背囊。
列車啟動了,對面的人依然飛快地敲著手機,面無表情。
張三依然抱著背囊,目光不知道應該落往何處。
張三想,趙玥這會給自己訂的早飯應該到了,自己卻在火車上了。他突然有些煩躁,擔心那早餐,就這麼白白浪費了。
他好想她。
一陣黑暗,列車鑽入隧道。對面的人終於放下了手機。
「喂,你叫張三?」
「啊~是」張三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聊天。
「好奇怪的名字……要入伍了,感覺如何?」他將手機放在檯子上,一邊活動手指,發出「咔咔咔」的關節錯位聲。
「啊?」張三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新兵蛋子!」對面的濃眉哥鄙夷地笑了一聲,「告訴你一些吧,現在,新兵訓練已經進入尾聲了,你是關係戶,去了以後,凡事更要小心謹慎,人家讓幹嘛你就幹嘛,什麼事兒都得衝到最前面,知道嗎?」
「是。」
「你啥學歷?」
「我沒上過學!」
「哈,會開玩笑的很還。」濃眉哥終於笑了,「我看你檔案是高中畢業吧……到了地方,一定要好好表現,軍營可是一個大熔爐啊!」
「嗯嗯。」
一陣白光,列車駛出隧道,濃眉哥又捧起手機,拇指如飛。
遠方白霧,天際模糊,列車穿梭其中,似一柄長劍,刺入世界的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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