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擁抱歐徒弗之袍和眾神之歡欣/看看那些擁躉
伊森——等會,讓我翻一下名冊——艾森維爾德!這個罪大惡極的盜賊無論是在鵑巢還是傳聞中都有另外一個響亮的名號:幸運的伊森。他並沒有高超的匿蹤技巧,也沒有嫻熟的開鎖本領,說實話,當他偷東西的時候,就是徑直走過去,然後順手牽羊。但就是這樣一個小賊,各大衛城的守衛和治安官都會在最緊要的關頭「不幸」失手,到頭來連他的樣貌和名字也記不清楚,「幸運的伊森」就這樣傳開了。
然而只有伊森自己知道他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傢伙,就像現在集中精神全力縱馬的時刻,腳邊的輕劍劍柄總是甩來甩去碰到自己的肋部,這樣很影響狀態。所以,他索性打開搭扣,連鞘帶劍一起向後扔去。
輕劍在半空飛了一段距離,被另一匹快速經過的馬匹趕上,操縱它的人是貝倫。貝倫看見有什麼東西迎面飛來,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才發現是一把劍。他沒空細看劍柄上細膩的雕文和拉低品味的寶石劍鞘,呼喝兩聲讓馬兒再快一步。
前後兩批王室御馬在經過幾片平地和樹林之後終於各顯疲態,伊森坐在上面感到馬蹄踩踏的節奏變得紊亂,耳旁的風聲也小了。貝倫得意地笑出聲來,撤掉輕劍劍鞘,讓頗為柔軟的劍身扭動出奇怪的聲音,像是青蛙鼓腹。
「暴殄天物!」
伊森回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佩劍扎進坐騎的後腿,馬兒忙著喘息來不及喊痛,后蹄一崴栽了下去。
他翻落下來,雙手率先接地,滾了三四圈之後匍匐著不敢動彈,兩條手臂暫時失去了知覺,並吐出兩口哮喘般的氣息,內臟似乎也受到了衝擊。
貝倫穩穩下馬,打算在伊森身上戳幾個洞出來。伊森翻滾著靠近貝倫,抱住他的小腿企圖將他扳倒,但貝倫是個年輕小伙,只是搖晃了一下,兩人各出一隻腳纏住對方,暫時僵持不下。
瘋子用蠻力逐漸佔據上風,兩隻腳都踩在地上,把伊森的上身子舉起,重重扔向一塊凸起的石頭。伊森在緊要關頭扭動脖子,後腦只是被磕破了一點皮,他抓住貝倫的手腕和小拇指,儘力掰動。
幾個來回下來,貝倫以為自己力氣更大,但他忽然感到手腕使不上勁來,竟然被慢慢扳來了。在小拇指被徹底折斷之前,他急忙鬆開手,把伊森一腳踢開,一邊甩手一邊換氣調整節奏。
伊森捂著被踹疼的肋部站起來,發現自己的佩劍和劍鞘都在腳邊,嘆了口氣后不慌不忙地把它們收回在皮帶上。「我已經把那東西還給你了,為什麼還要追我?」他退到一棵樹邊上靠著,「啊,我知道了,你也是那種人吧,只要知道對方是壞人,就一定要讓他遭受懲罰。」
「但是,如果你面前有兩個小偷分別逃跑,你該去抓哪一個呢?」他攤了攤手,實際上已經移動到可以逃離貝倫的位置。「賊抓也抓不完,只要人擁有資產,世上就會有賊。何不從根本上找找原因?如果你窮得叮噹響,可不就沒有賊惦記你了嗎;又或者,讓那些有能力防賊的人擁有世間全部財產,賊偷不到,也就沒法稱為賊了。」
貝倫知道這根本就是胡言亂語,卻沒辦法反駁對方。伊森趁他苦惱之際忽然轉身閃到了樹后,貝倫趕緊上前,發現他正在爬樹,便猛地一跳把他拽了下來,兩人又扭打在一塊,身上粘滿泥土和草葉。
貝倫騎在伊森身上抓住他的腦袋,想要把眼珠按爆,伊森歪著頭極力抗拒,他看到貼著臉頰的手掌上都是粗糙坑痕,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就在貝倫快要得手的時候,伊森忽然感覺身上重量一輕,貝倫坐在地上向後滑行了一段距離,最後被一個穿白衣的男人踩在腳下。
貝倫憤怒地扭頭看去,發現是個鴉衛士兵,正疑惑怎麼一夜時間就跑進鴉衛了,士兵看他還要反抗,就照著他的頭來了一拳,貝倫立刻昏厥過去。
伊森鬆了口氣,拍點身上的灰塵站起來:「非常感謝,士兵先生,我在路上突然遇到此人襲擊,真是太驚險了。」
「是嗎,」士兵蹲下來把貝倫捆好,「你以為你們一路從都城跑到這裡的事,我全都不知道是嗎?」
伊森知道全王國遍布鴉衛眼線的事,本來抱有的最後一線僥倖心理也被擊碎,只好想著逃跑,或者讓這位士兵先生從世界上消失。他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輕劍,結果摸了個空,這位頗具盛名的盜賊驚訝地轉過頭去,發現佩劍竟然在另一名鴉衛士兵的手上,他太過專註於眼前的事物,以至於忽略了周圍。
竊走輕劍的士兵拿劍柄把伊森擊倒在地,同樣用繩子把他綁住,扛在肩頭大搖大擺地向更北面走。伊森自認倒霉,想象著之後在鴉衛監牢里的日子:上刑具,遭毒打都是家常便飯。貝倫則在另一個鴉衛人肩頭不停掙扎,士兵被惹得搖搖晃晃,便啐了一口把他扔下來,手腳並用將其胖揍一頓。
挨揍的時候,貝倫沒有叫出聲過一次,只是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伊森,好像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一樣,伊森聳聳肩,又去找士兵聊天了:「嘿兄弟,我是受害者,沒必要這麼綁我。」
「這種事到審問時就明了了。」
伊森略微哆嗦,在士兵肩膀上扭了幾下。「我相信鴉衛人的公正,但我口袋裡有什麼東西硌著我了——當然還有您。」
士兵很快反應過來,把伊森夾在腋下去掏口袋,伊森還很配合地提醒他不要被不遠處的同伴發現了。
他把動作隱蔽得很妙,扛貝倫的士兵以為他是在搜身,也在貝倫身上做了。他只搜出幾個瓶子和一本簿子,暗暗埋怨后把這些東西裝進布袋裡。
另一邊,士兵從伊森那兒發現了一枚銀幣和不少銅幣,不由地冷笑一聲,悄悄把繩子放鬆一些。「我還是要帶你回去走個程序,不會傷害你,放心吧。」
伊森鬆了口氣:「鴉衛人果然是最講公正的。」
士兵把惹事的兩人扛進樹叢,樹旁拴著兩匹白馬。伊森被橫放在馬鞍後頭,貝倫卻被綁住雙腳,扔在地上等著被拖行。這更讓貝倫憤怒,挺起上身大叫道:「小偷,是他!」
鴉衛士兵看著半空放下手中的韁繩,走到貝倫身邊,對著他的正臉猛踩兩腳,鼻血立刻橫著流出來,臉頰印上鞋印。
兩匹馬悠閑地往北走去,貝倫的後背貼著地面不停摩擦,不斷有石子鑽進貝倫的衣服里,刮開一個個細小的口子。為了不讓同一處傷口反覆受傷,他不得不左右翻滾,時不時用手臂支撐自己。
四人繞過公道和聖主的邊境堡壘,不知不覺進入了兩衛之間的緩衝地帶,除了戰時,這裡不屬於任何人。聖主守衛在暗哨上看到被綁在馬後的貝倫,只是好奇地盯著。
抵達鴉衛堡壘后,連伊森都被扔到凍土地面上,收他錢的士兵拍拍他的後背以示同情。守衛將領從營房裡走出來,分別看了他的部下一眼:「你們不是在聖主辦事嗎?」
「提前回來了。」士兵踢了兩人一腳,「這兩人在平原上打架,我們就抓回來了。」
將軍本想破口大罵他們多管閑事,忽然瞥了一眼身後帶缺口的圍牆:「啊,原來你是帶免費勞工來了,真不錯。接下來的事你們看著辦吧。」
貝倫手臂和手掌上都滲著血,伊薇為他準備的白袍在半途就掉了,露出磨損嚴重的革甲。即使如此,鴉衛人仍然把他從地上拎起來,將雙腳扣上沉重的鐵鏈。「你穿的是鴉衛的革甲,」士兵往他臉上吐口水,「外鄉人還敢穿我們的衣服?糟蹋!」
伊森老老實實站好,等人來替他上銬。靠近的士兵看似也不待見他,潦草地扣上鎖,然後就離開了。伊森吹了一聲口哨,手掌心竟然多了一把鑰匙,但他不急著逃走,只把鑰匙放進鞋底的夾縫裡。
堡壘監獄深入地下,因為沒有幾個犯人收在牢里,顯得有些空曠。每個鐵籠子之間的牆壁都配有刑具,伊森下樓時正好見到一個正在受刑的人,他被倒掛在牆上,像被雷劈中一樣兩股焦黑,蛆蟲啃食爛肉的聲音快要爬到伊森耳根里。那人半張著嘴,眼神已經失去光彩,大概是由於倒吊的時間過長,腦袋比正常人大上一圈,透出病態的紅色。伊森故意靠近他,也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貝倫被強制換下衣物,中途反抗時又被幾個鴉衛士兵揍了一頓,倒在地上流口水。他身上怪異的花紋沒有唬住士兵們,畫得再花,腳上的鐐銬也不會自己打開。其他人看到伊森也想例行公事,被站在最前頭的一個攔住:「頭兒要用他修圍牆,不要打壞了。」
士兵只沒收了他的佩劍,將其藏在桌子下面,別的東西都叫他自己保管,平時必須穿囚衣。獄中無從知曉外界的時間,伊森只記得自己躺了很久,還和士兵玩了一把骰子,監獄大門慢慢打開,貝倫從階梯上滾下來。
伊森手裡還拿著骰子,稍微掂了掂,若無其事地找茬聊天。「最近沒有戰事吧,城牆怎麼會壞成那個樣子?好像被老鼠咬過一樣。」
「那是被凍出來的。」士兵催他下注。「最近附近總是出現綠色的幽靈,就算靠近了也碰不到摸不著,第二天圍牆就會損壞。我們將軍就因為這事被撤職了。」
伊森抬起眼皮:「你聽上去不太樂意。」
「你輸了。」士兵轉移了話題,把桌上的硬幣全部收走。
滿身傷痕的貝倫被扔進伊森的監牢,剩下的力氣只夠他半睜開眼睛。他輕微地吐氣,發出帶有疑惑的「啊」聲,是在問身旁的男人為什麼沒有受到同等待遇。伊森冷笑:「要不想被挨罵,明天就看我怎麼做的。」說完丟給貝倫幾枚銀幣。
被帶去修復圍牆的犯人大批大批地返回,全都擠在一個鐵籠子里,相比之下,貝倫和伊森算是獲得特別待遇。那些人身上又青又紫,開裂的凍瘡長在手腳和臉上,鼻頭看上去就是一堆爛肉。士兵拖出其中一個,經過伊森那個籠子,把人放在刑具上。
那刑具就像是一個小型的水車,犯人被綁在刮板上,輪盤下面都是荊棘般的尖刺。士兵笑著搖動身旁的搖桿讓輪盤轉起來,犯人被轉進刺里,慘叫聲中傳出輕細的嘲笑。
很快輪盤又把犯人轉回原位,不停起伏的軀體上多了無數條紅線,淺的只破開皮,深的嵌著斷裂的尖刺。他的鼻翼也被劃開,吸氣時翻動的樣子猶如一隻蝴蝶。士兵問他要不要繼續,他說了不要,但轉輪還是動了起來。
伊森活得比一般人長一點,這樣的場面已經見慣。他瞥了一眼貝倫,以為像這樣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見到這種場面,一定會像之前那樣跳起來,結果貝倫只是蜷縮在地上,瞪大眼睛看著。
夜晚的寒冷像刀子從四面八方剮過來,貝倫完全沒有睡著。車輪上的人已經死透,血也不流了,手臂從捆綁處脫臼,被拉長了一點,全身好像結了一層白霜。
大門被粗暴地踹開,士兵走下樓梯,用手中的劍鞘敲擊鐵籠子,所有犯人全部驚醒,縮在遠離士兵的角落。
「全部給我出去!」
士兵抓住其中一個,扔到過道上就打,其他人趁這機會趕緊離開籠子,但還是有幾個不幸被抓出來打了一頓。士兵不看你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只要活在這個籠子里,就只有挨打的份。
終於有人走向伊森他們這邊的籠子,忘記瞅了一眼,掏出鑰匙開鎖。貝倫有些僵硬,所幸別的籠子里發出的慘叫吸引住了士兵的注意,鐵門打開時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他看了一眼貝倫,後者直挺挺地彈起來,還回頭看了一眼伊森。伊森給他一個堅定的眼神,只要按照他說的,把銀幣不動聲色地交給士兵,今天一天都不用作工,也不會遭受毒打。為防萬一,伊森還吹了一聲口哨,故意讓士兵看到手裡的錢,好讓他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
士兵很快會意,動作變得柔和許多,盯著貝倫緊攥的拳頭。貝倫稍一靠近,猛地出拳打在士兵正臉,後者哀嚎一聲捂臉倒地,貝倫趁機跨過籠子往大門跑去,可惜那裡擠滿了人,他推搡半天,只把手伸出門外,剛感受到室外的寒冷,就又被拽回去,和來時一樣摔下樓梯。
鴉衛士兵打破貝倫的臉,扭斷他三根手指,最後將他扔在木板上用烙鐵燒他腳底,堡壘里的守衛聽到叫聲都能猜出用了什麼刑具。伊森嘆了口氣,把落在地上的銀幣拋到桌上:「先生們!我發現了什麼,但好像不太值錢。」
眾人一看是錢,罵罵咧咧離開貝倫,去爭論銀子的歸屬了。伊森把斷腿的瘋子拖回籠子,坐在邊上捏住他的手掌道:「我沒讓你這麼做——我要把骨頭接回去了!」
貝倫咬緊牙關,三次清脆的「喀嚓」聲他各叫了一下,腳底的灼痛令他反射性地翹動雙腿。伊森笑著指著他的鼻子:「下次聽我的話嗎?」
「聽。」貝倫毫不猶豫地點頭。
兩人之後又待了三天,圍牆快要修完,獄卒幫貝倫處理了燙傷,悄悄告訴他如何在作工時偷懶。期間伊森去牆頭看了一眼,只看見缺口處長出的青苔,並沒有士兵口中的幽靈。監督作工的老獄卒看出伊森,受人照顧,便毫不避諱地和他搭話,分享手裡的罌粟殼。「知道嗎,你很不走運,以前我們這裡沒有那麼多犯人,都是為了修牆而無緣無故抓來的。」
伊森覺得這很諷刺。「不知道將軍發不發工錢,哼?我聽說他剛上任,看來是個硬漢。」說著從對方掌心捻了一點罌粟殼,然後靠牆站著。
「如果那個幽靈近期不再出現,你們就會被殺掉。」老獄卒幸災樂禍地笑道,「這就是你吃的最後一頓了。」
伊森一愣,低頭看著罌粟殼殘渣不說話。老兵以為嚇住他了,便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很受照顧,保命不會是難事吧。你看我們當獄卒的,可沒有對你們用過刑。」說著他跨上牆頭,「哎喲」一聲坐在邊緣。「鴉衛啊,鴉衛……」
第四天,犯人沒有出工,士兵們沒有下來找他們麻煩,獄卒們各就各位,這是新將領到任前的狀態。伊森靠在鐵欄杆上,本以為外面是在做行刑的準備,直到聽到獄卒如是對話:「昨晚在斷頭路……」
「不在那裡,在更遠的地方。」另一位糾正他,「有輛王室馬車遇襲了,情況很糟糕。」
「糟糕是指?」
「我們的探子沒法靠近,都是屍體,現在恐怕……」那人閉上嘴巴。
比起戰況,伊森更在意談話中的那輛王室馬車,但他在這裡浪費了太多時間,情報已經大大落後了。
「別的衛城我不知道,但英菲寧王妃冬天沒過之前才離開,我們還在上面的時候都送了她一程。」所幸獄卒說了伊森最想知道的事。「這是最壞的情況。」
監獄中氣氛沉悶,所有人都在等下一個探子來報,但遲遲無人開門進來。其中一位等不及了,上樓想要查看情況,拉開門時愣了一下,還往後退下半步。伊森伸長脖子,看到那人顯得非常驚訝。
「上鎖了。」
伊森離開欄杆站直身體,看著獄卒暴躁地踢門,質問外面為什麼要鎖門,不出所料沒人回應他們。
「為什麼上鎖?」獄卒們彼此質問,惹得沒有一個人有好心情。伊森看他們愁眉苦臉的樣子,多嘴問了一句:「你們都是老兵?在這待了幾年?」
「九年。」最老的那個舉手道,年輕的也有四年。
「啊,我知道了。」伊森背對眾人坐下來,「外面都是『插隊的』,對嗎?」
他的話只能讓獄卒們更加煩躁,他們咒罵新來的將軍,都知道鴉衛的銅木門有多麼堅固,卻還企圖破門而出,輪番撞門,直到一個個都精疲力盡。
昏暗的獄中根本無法分辨時間,但他們知道一支火把燒滅需要兩個小時,現在他們點燃了第三支。有人聽到一聲很輕微的叩擊聲,立刻站起來走向門口,結果只是風吹外牆吊燈的聲音,只好失落地走下來。
獄卒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用塗滿油脂的火把靠近桐木門,但火焰浮在表面不停跳動,表面變得又紅又燙,就和煅燒真的金屬一樣。這時門外又傳來叩門聲,大家都以為是異響,忽然外頭輕叫一聲:「好燙!怎麼回事?裡面有人嗎?」
「有人!」獄卒扔掉火把,「門被鎖了,你能打開它嗎?」
「小點聲!我剛從外面回來,」那人靠近門板,「王妃被捕了!新來的將軍打算把她扣起來。」
門內的獄卒驚恐地互相瞪視,扣押王妃這樣的消息就和太陽從天上掉下來一樣荒唐至極。「你在開玩笑嗎。」
伊森把腦袋擠到兩條欄杆之間,朝獄卒叫道:「王妃有禍了!放我們出去,有人可以開門。」
「如果夫人被捕,那一定會送到這裡來。」其中一個獄卒盯著門板,「那時我們才能確定……」
「誰要是抓到了英菲寧,第一件事一定是把她送去卧室!」門外的士兵壓抑著力量連續敲門,「快點,押送隊伍正在路上!」
獄卒抓了兩把頭髮,一錘牆壁,反身過去給伊森開門,後者起身推醒籠子里的另一個人。貝倫在昏迷中被吵醒,多日來的虐待讓他發起高燒,獄卒剛碰到他就縮回手:「他得病了,不知道是不是傳染病。」
伊森推開獄卒,直接給了貝倫一巴掌:「醒醒!你的主人,英菲寧王妃需要你的幫助!」
一聽到英菲寧的名字,貝倫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晃晃悠悠走出籠子,但很快就跌在牆邊,雙眼幾乎看不見前方的景象。另外幾個籠子里的犯人看到有人被放出來了,立刻大聲哭訴,高低起伏的哀嚎擠壓著每一個獄卒的腦子,猶如黑魔法師在詠唱邪惡的魔法。一百條枯槁的手臂伸出欄杆,縛住貝倫的身體,企圖把他拉回籠子里,伊森從桌子底下拿起自己的輕劍,砍了幾條胳膊,籠子里的人才懂得識相,安分地放開貝倫。
「我記得你是鍊金術師,」伊森抓起他的領口,「門被鎖了,我們需要你把它直接燒掉,快!」
貝倫撐起精神,要求其他人為他準備紙張、刻刀、油脂或任何其他可燃物。桌上有記錄作息的莎草紙,可惜已經寫過字;油脂可以從監獄中的屍體取出,貝倫下意識地摸向腰帶處,那裡平時放著玻璃瓶和心愛的羊皮紙簿子。伊森立刻反應過來,並向獄卒討要:「他的裝束呢?你們放在哪了?」
獄卒從鐵箱子里找出貝倫的衣物,革甲被人拿走了,其餘的所幸被認為不值錢,沒有動過一處。貝倫找到寫字用的木炭,將油脂在整個手掌上抹勻,把草紙按在門上。但他的手因浸了油變得滑溜溜的,木炭立刻斷裂,或者變成粉末和油混在一起——他的腦子一定是被燒壞了,以至於弄錯了做事的先後順序。
「有人回來了!」門外的人叫道,扒拉了門鎖兩下。
貝倫頂住門板不讓它移動,用最輕柔的指法快速劃出一個圓,在最後交結處木炭棒斷裂開來,所幸一個完美的黑色圓圈已經留在門上。他鬆了口氣,接著畫四角都在圓上的正方形,每畫一邊就停下來,沒有遭遇困難。
幾何圖形畫完之後,貝倫輕輕吹掉多餘的炭粉,整個臉頰貼在門板上寫各種不明意義的單詞。他寫得極快,彷彿無需思索,木炭斷開也不會再懊惱,但密密麻麻的小字寫在圓圈裡,甚至穿過、覆蓋了原來的圖形,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幾何美感。
伊森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賞鍊金術師制陣,他也偷過術師的東西,但他們都預先備好陣圖,或者在極其昏暗的場所工作。當他看到貝倫用顫抖的雙手連續畫出兩個完美相切的圓形時,不由地讚歎出聲。
陣圖完成後,貝倫發泄似地把屍體油脂潑在上面,張開黑乎乎的手掌朝正中央一拍,紅色的火光「噗嗤」一聲沿著手掌邊緣燃燒起來,並向外擴展。貝倫痛苦地縮回手,掌上的混合物全都不見了,燒紅的皮膚透出一股肉味。
門板上的紅線逐漸在邊緣處收縮匯合,所過之處變成蜂巢結構的焦炭。一名獄卒猶豫地戳了它一下,便立刻塌成灰燼,外面的士兵瞠目結舌地掃視每一位同伴。
「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伊森側身擠出去,「我們要確認情況,看看被押的是不是王妃本人,但不要驚動其他人。」
堡壘的空地和崗哨上空空如也,至少有十幾個強壯的士兵圍在暫且被當作王妃的女性身邊。光是想到這個,伊森就忍不住動了動喉結。那個前來通報的士兵本是探子,現在只有他可以進入營房,但伊森懷疑他是否值得信任。他抓住年輕人的肩膀:「小子,如果那群人要對王妃不軌,你會怎麼做?」
如果他說不知道——不,如果他說要靜觀其變,或者出來通報,伊森都不會放他進去,但是那年輕人咬緊牙關,握緊肋部前面的匕首:「誰都不能碰王妃!我要殺了他們!」
「好小子!」伊森把他轉了個個兒,指著緊閉的營房大門,「你要一個人進去,按你的想法做事,我們也會這麼做;但一切都在於你,懂了嗎?」
年輕的士兵點點頭,縮緊全身上下各處皮帶,一步步走向營房大門。他深吸一口氣,像他剛來堡壘時一樣用腳踢了兩下房門,然後大叫:「開門!」
營房內,離門最近的兩名士兵聽到了呼喚。「是奧利弗那小子的聲音。他是我們的人嗎?」
「他當然是我們的人,那些老不死的都被鎖進牢里了。」另一個說,「但奧利弗還沒長開呢,放他進來幹什麼?」說著乾笑兩聲。
奧利弗沒有得到回應,開始發瘋似地踹門,他大聲爆粗口,第一次喊得輕,所以連著喊兩次:「該死的,該死的!是我先發現她的!我也有份!」
穿著皮靴的腳向前一甩,不料踢了個空,房門打開了。濃重的汗臭味撲鼻而來,二十多個大漢全都擠在一個十人住的營房裡,像看一場拳擊一樣貼牆站著或蹲著,手臂碰手臂,腳尖踩腳跟。
十張木榻有九張被移開,踩在士兵腳下,剩餘一張擺在正中間,上頭綁著一攤白花花的肉——年輕的奧利弗彷彿被長矛貫穿,眼睛都忘記眨了。圍著木榻不停轉圈的守衛將軍看到他的反應,露出欣慰的笑容:「看吧!多看兩眼!今天過後,你就看不上世間任何女人了。」
奧利弗咽了口口水,一點點挪向中央,門口的士兵推了他一把,在鬨笑聲中奧利弗踉蹌著撲倒在木榻下沿,那是他生下來第一次在北方看到盛開的山梅,不用刻意吸氣就能聞到馥郁的氣味。
「聖主啊,這孩子有十四歲嗎?」英菲寧扭動起來,想要躲避奧利弗的視線,「是誰調用他這樣的士兵的?」
「我很想把你的嘴割開,但我待會拿她有用。」將軍捏住王妃的嘴巴,本來他的發言會讓他丟掉舌頭,他的行為能讓他親到自己的腚眼,但現在所有人都在為他歡呼,圍攏的圈子一點點變小。
營房外,伊森盯著年輕人走進去,只等了幾秒就立刻站起來嘆氣:「好,那小子失敗了,接下來只能靠我們了。」
老兵不解地問:「他才剛進去,你怎麼知道的?」
「他都忘了關門,我確定他是忘記的。」
眾人不敢相信一個外人的判斷,但他們沒有籌碼去賭裡面的狀況。伊森抽出金燦燦的輕劍,按照盜賊特有的習慣爬上房頂,頓時感覺周圍都是腳步聲,原來鴉衛人也上來了。大家會心一笑,覺得彼此都很合得來。
熟悉營房的老兵找到了天窗,其餘人等將從窗戶和門框上沿鑽入。太陽一角透過房頂,影子重新拉長的那一瞬間,伊森大喊一聲「走」,第一個跳進天窗裡面,正下方對著幾個人頭,他踩在某人肩膀上,不管是誰先刺死一個。
六扇窗戶同時向內碎開,頂在窗檯前面的人被一股大力推得前傾,下意識地伸出手臂,壓倒另外幾名同伴。老兵用膝蓋頂住那人的後背,拿匕首在他後腦上開出一個窟窿。
片片白雪般的披風中不停濺出鮮血,誰也不知道那是誰的,擁擠的房間里甚至無法拔劍或轉身。既然如此,最裡頭的那圈人決定不去反抗了,他們撲向英菲寧所在的木榻,奧利弗和將軍來不及反應,被一併推開,沒入酸臭的男人身體里。
英菲寧感到身上無比沉重,臉上都是斷斷續續的鼻息,大概有人伸了舌頭。鴉衛老兵們無法靠近,死屍和活人都會擋住他們的視線。伊森依靠高度戳瞎了幾人的眼睛,順利落到木榻邊緣,緊密的男性肌肉讓他無從下手尋找王妃,只能用劍刃探入一條縫,再撤出劍把手指剜進去,引起的劇痛才足以讓對方滾到一邊。
從天窗進入的老兵離木榻最近,他們像樵夫劈荊開路一樣緩緩向前,心中一邊祈禱王妃沒有出事。其中一個勉強把手擠進兩堆肌肉里后,忽然摸到了一捆長長的線,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女人的頭髮,趕緊抓住並向外扯。
老兵只抓了幾根黑色長發出來,髮根還沾著血。另外幾名同伴搬開屍體與他會合,看到他手裡的髮絲,驚喜地叫道:「你找到她了?」
「還在下面!」他指著被來回拖動發出異響的木榻,「把它抬起來!」
四名鴉衛士兵鑽到木板底下,用肩膀和手掌頂住,大喊三聲后同時用力,讓兩隻榻腳離開地面。伊森剛殺死最後一個活著的人,忽然感到腳底傾斜,重心一偏仰面摔倒,順著滑溜溜的血屍滾到地面。
「噗哈!」
英菲寧像剛從深水裡冒出腦袋一樣大口呼吸,臉上、身上無不沾著內臟和鮮血,兩隻死人的手分別抓住她的腳踝。老兵沒空欣賞王妃的身體,企圖儘快把繩子和死人手割開,但身後癲狂的士兵掐住他的喉嚨,把劍捅進後背,穿膛而出的劍尖只離英菲寧的肚臍眼一根手指的距離。
不算伊森,老兵的數量大概有七個,這是堡壘里僅剩下的年長者,其餘被迫退役、或者被調往別處。年輕的壯漢們已經從最初的混亂中反應過來,並在逐漸擴大的房間里拿起武器轉頭髮起反擊,卻突然紛紛愣住,他們看到騎在屍體上不停紮下匕首的老兵癲狂地大吼,臉上像淋過雨一樣濕潤。這些戍守邊疆數年的疲憊雙眼看到自己不得不殺死鴉衛的未來,止不住地哭出聲來:「那是王妃,鴉衛的王妃……我們的職責本來是保護她這樣的人啊……」
站在外圍的人已經不指望自己能碰到英菲寧,他們聽見了來自同胞的泣訴,不再往前擠。只有更靠近木榻的連頭也沒回,死屍中間伸出一條條扭動的手臂。
伊森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條窗帘大小的薄黑布,他把英菲寧連木榻整個裹住,原本有一人抓住了王妃的腳,忽然感覺手中劇痛,不得不放開,抬起頭髮現英菲寧整個人都從立直的木榻上消失了,薄薄的黑布在眾人的注視下飄落在地。
士兵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近的人離「魔術」發生的地方只有一個鼻息的距離。只有伊森非常滿意觀眾的反應,頗有戲劇性地向他們鞠躬。這激怒了在場所有人,士兵推倒木榻,踩在上面撲向伊森,後者輕巧地躲開,從汗涔涔的身體之間滑出去,然後一個魚躍跳出窗戶。
鴉衛人追不上靈巧的老賊,把怒火發在自己的同胞身上,剩下五個老兵被人打翻在地拖出營房,為首的壯漢扯住其中一名的頭髮,讓他近距離盯著拒馬,好看清那被削尖的木刺到底有多麼危險。
「你殺了自己的同胞。」年輕人搖晃長輩的頭顱,拒馬尖端差一點就要扎進他的眼眶裡了。
「你們傷害王妃!成為士兵之前,在營地里發過的誓,你們難道都忘記了嗎!」
「她是一個人!」士兵一拳打歪了他的鼻子,「你看她躺在那裡的時候,和別的女人有什麼區別!」
老兵怒紅了眼睛,往他的腳上吐了口口水。「別和我談人,你沒這個資格。」
「好。」
士兵鬆了口氣,把老兵的腦袋稍微抓起,離地差不多有一個少年那麼高,雙腳拖在地上。上了年紀的人通通被壓住背脊擺出匍匐的姿勢,但他們仍然儘力仰長脖子,希望能目送同伴離去。士兵這次把手上的長輩高舉過肩,藉助重量把他的頭摔在木樁上,尖刺直接貫穿了整顆腦袋,後腦勺上飛出紅色的糊狀物,尚未死去的身體像上岸的魚一樣不停挺動。
死寂的營房裡,英菲寧儘力蜷縮身體,用手捂住口鼻,既可以讓自己不發出急促的呼吸聲,也能阻止汗臭味侵入鼻腔。剛才她上方的腳步聲令她差點窒息,但現在周圍已經沒有動靜了,便開始考慮要不要逃出去。
她現在正在木榻底下的屍體堆里,只有幾條小縫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但那是由好幾張正對她的男人的臉組成的,上翻的眼球和流血的嘴巴令她作嘔。
再多忍耐了幾分鐘后,英菲寧下定決心推開屍體爬出去,突然又聽見了腳步聲,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來。營房門口進來兩個士兵,他們仍然沒有死心,一人一腳踢開屍體手裡拿著新的繩子。
「這裡只有屍體,大概有十幾個。」士兵抱怨似地罵髒話。「我從沒見過這麼多死人。太噁心了,我想吐。」
「每一處都要找,」另一個聲音響起,它離木榻的位置更近一些,「我不相信有什麼把人變消失的魔法,就算有也是黑魔法。」
英菲寧緊貼在身下屍體的心膛上,企圖和它化為一體,但這不過是在欺騙自己。士兵第二次停下腳步,大概是在翻動屍體,其中一個忽然「嗚哇」一聲吐了出來,英菲寧無法想象他看到了什麼。
「我受不了。」那人又吐了一陣,「我要出去。」
「那可是英菲寧,兄弟。」另一個變得急躁,「剛才你都看到了,那不是普通女人的身體!你不想再看一次、親身嘗試一下嗎?」
士兵沉默了,英菲寧在心中拚命祈禱他能帶走同伴,但腳步聲重新靠近,幾乎在她腳底下撓她痒痒。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屍體,慢慢伸手扒開它的眼窩,一顆空洞的眼珠彷彿將視線穿過英菲寧望向極遠處。王妃咬著嘴唇緊閉雙眼,把大拇指往眼球里按了進去,噗嗤作響的水聲差點讓她尖叫,指腹被溫熱的膠體緊緊包裹,血液順著指甲縫流下來。
「還有這裡。」
英菲寧的頭皮發麻,就像在課堂上被老師點名了一樣,士兵一定在說木榻下面,她有這種預感。她睜開眼睛,英菲寧有些想吐,但一顆眼珠還沒有到讓人怕到想要離開的程度,她只好把手往下伸,去摸它的致命傷。
這名士兵死於腹部被剖,英菲寧沒法往下看,只知道自己的身體被液體浸得暖烘烘的。她把手指伸進傷口,死者的肌肉還留存有彈性,如同分手前戀人們的最後一吻,很難推進,但強硬一些的話還很有餘地。腦海中總有聲音催促她「叫出聲來!」,她只好用另一隻手捂住嘴巴。
士兵已經站在木榻左邊,也就是正對英菲寧的一邊,她可以看到骯髒的褲管遮住屍體縫隙。希望那一雙空洞的眼眶能嚇到外面兩個壯漢,為此,她把屍體的嘴巴打開,盡量讓它看上去是在活著的時候失去雙眼的。
太陽早早西落,陽光變成了蕭瑟的火紅色灑向營房外的一排拒馬。五個老兵用同樣的姿勢跪在上面,尖刺摧毀了他們的上半張臉。今天烏鴉來得特別及時,好像知道這裡發生了命案,沙啞的鳴叫嚇到了裡面的兩個士兵,他們紛紛後退了半步。
英菲寧覺得機會來了,當木榻被搬動的一瞬間,她推開屍體讓它仰面倒下,接著把兩顆眼球自然地滾到士兵腳邊。
士兵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碰了他一下,立刻低頭去看,正好與屍體那流滿血淚的眼眶對上,他慘叫一聲向後彈起,腳底為了躲避盯著他的眼珠滑了兩下,最後摔倒在地。
另一名士兵只是被嚇得聳了聳肩,但太陽落下的速度越來越快,營房裡忽然變得寒冷,他感覺(只是感覺)自己呼出了一口白氣。「嘿,怎麼回事?你不要嚇我!」
倒地的士兵開始跪地嘔吐,他的同胞拉住他,想要帶他離開這個鬼地方。英菲寧從木榻另一邊滾出去,轉身跑向洞開的窗戶,窗台上竟然平整的鋪著黑布,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陷阱,但她沒有別的選擇,身後的士兵隨時都會注意到她,便翻身出去的同時把黑布裹緊。
窗口正對著剛剛修好的圍牆,留了一部分腳手架在上面,英菲寧可以踩著這個到外面去。她剛一起身,就被身邊的黑影嚇得僵直,伊森靠在牆上,把手放在嘴邊學了一聲烏鴉叫。「晚上好,英菲寧王妃。」
英菲寧抓著黑布連連後退,習慣性地左右四顧尋找下屬。伊森失望地攤手:「您這樣真讓我心痛,我剛在裡頭救了您,還在窗邊放了遮羞用的布,您還如此提防我。」
王妃看見了伊森領子上亮閃閃的銀色胸針,那是他為了表明身份剛剛別上去的。胸針的形狀酷似杜鵑,一種霸佔其他鳥類巢穴來產蛋的奇特生物,沒什麼人喜歡它。英菲寧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鵑巢的人?有人雇你救我?」
「不,這次的事和生意無關。」伊森聽到有人重新進入營房,便蹲下經過窗口,把英菲寧拉到沒有窗戶的那一面牆後頭。「我在這裡只是偶然,救您也是出於自願。」
英菲寧向他道謝。「我欠盜賊一個人情。如果你們需要鴉衛的幫助,我會儘力滿足,前提是我還能活著回到城裡。」
「哈,『儘力滿足』?您真會說話。您應該慶幸我已經四十好幾,沒精力玩年輕人的遊戲了。」
兩人準備夜幕徹底降臨時離開堡壘,在此之前伊森返回監獄,把發著高燒的貝倫抬了出來。他看著臉頰燒紅的年輕人,將手臂交到英菲寧肩膀上:「這小子很有趣,還是個鍊金術師,我很喜歡。是他把你的親信放出來救你的,不要忘了他的功勞。」
「到這裡為止,我已經厭倦當一個好人了。」伊森撇下不知所措的英菲寧,借著濃濃夜色離開堡壘。王妃不得不扛著一個失去行動能力的男人沿著圍牆挪行,第一片雪花已經從頭頂的天空落下。忽然她想起了涅爾,這匹白色的駿馬還被拴在馬廄里,英菲寧無法撇下他,只好把貝倫先行放下,然後回去尋找馬廄。
堡壘中的守備已經徹底癱瘓,那場混亂中,英菲寧沒有再見到將軍和那個太過年輕的士兵。她也看到了跪在拒馬上的屍體,但不敢多留,害怕有人會因此發現。
馬廄在對面的圍牆下,涅爾那一身雪白是馬匹中最耀眼的一個,他顯得有些局促,不停搖晃。當他看到英菲寧慢慢靠近時,突然亢奮地嘶鳴一聲,王妃心中慘叫,趕緊躲進馬廄的隔間里,卻發現這裡沒有其他馬匹棲身。
馬廄里的馬都被帶走只留下涅爾,在英菲寧眼中這簡直就是奇迹。涅爾準備走向自己的主人,突然跛了一下,把隔板撞得隆隆作響。英菲寧站起來抱住涅爾的脖子暗暗抽泣,口中不停地說道歉的話。
有了涅爾在身邊,王妃有膽量進入主堡一探究竟,就算真有人追出來,她也能縱馬離開。她抓著門框往裡面扔了一塊石頭,撞擊發出的迴音大到她心跳加快,但即使如此也沒有人從裡頭出來。
所有士兵丟下堡壘跑了。他們或許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並剛剛開始害怕。英菲寧不知道該用什麼情感回應這種情況,不過至少鴉衛邊境不需要這樣的人來守護。
接起被晾在腳手架上的貝倫后,王妃騎著愛馬從正門離開堡壘。剛剛走上公道,本應在昏迷中的貝倫忽然從後面抱住了英菲寧,把滾燙的臉頰貼在她的臉頰上,發出愜意的嘆息。英菲寧異常抗拒,用力把貝倫的手甩開,結果貝倫根本沒有用力,直接摔落馬下。
接觸到地面的貝倫來回蹭了蹭,甚至沒有睜開眼睛,英菲寧才意識到他不過是想找一件冰涼的東西降低一點自己的體溫。她又想起那位鵑巢盜賊對她說的話,下馬去抱起貝倫,後者這次沒有擁上來,只是將臉頰輕輕貼住。
這無關情愛。王妃一邊這麼想著,一邊上馬把貝倫安置在自己身後,並縱容他的手環繞在小腹前面。大概是被「懲罰」過的緣故,他儘力不讓手接觸到任何東西,但臉還是渴望冰冷地緊緊貼住,彷彿一個粘人的孩子。英菲寧硬是把他的手指交扣在一起,然後藏進黑布下面,如果她還願意相信一位男性的話,那麼對方不是瘋子,就是一匹白色駿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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