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詩彌爾的面紗/將所有的都託付
貝倫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臉面朝下趴在地上,只有地板的冰涼能緩解烈酒帶來的燥熱。酒徒漸漸散去,留下一些還不肯走的、已經爛醉的和女人。一個正在拿著拖把清理嘔吐物的男人一路拖到貝倫身邊,一灘酸臭的液體潑在他的臉上。
「醒醒!」男人踢了他一腳,「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沒付酒錢!」
貝倫因惡臭翻了個身,他皺起眉頭擋開拖把,又繼續打鼾了。
「嘿,你不能這樣!」男人扇了他一巴掌,將他拖到酒館門口。「士兵!這裡有個不付酒錢的傢伙!」
鴉衛士兵很快從街道兩旁趕來,和他們一同走到酒館門口的還有一位穿長裙的女士。士兵把像爛泥一樣的貝倫抓起來,然後朝他大吼:「喂,你喝酒付錢了嗎?沒有的話,我就把你送進牢里!」
貝倫看了士兵一眼,「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士兵嚇了一跳,趕緊把他扔在地上。
「你這個——」士兵朝貝倫肚子上來了一拳,後者吐得更歡了,好似一個會動的噴泉。他四肢並用準備逃跑,結果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重新摔回了積雪的地面。
士兵見狀就要上去多揍兩拳,但被身後的人抓住了胳膊。健壯的士兵企圖向前擺臂,愣是沒有動彈一下,他驚訝地轉過頭去,卻發現抓著自己的人是一位穿長裙的女士。
「抱歉,士兵,這個人是王妃的玩具。」
伊薇的語氣比這西北風還要不近人情,士兵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鐵環,上面吊著一個由六把劍組成的紅寶石十字架吊墜,驕傲地宣示自己侍奉王室。
士兵的同伴拉了拉他,讓他識趣一些。伊薇從長裙上的口袋裡取出幾枚銅幣,交到酒館老闆的手裡。「這是王妃付給你的酒錢!希望你能珍惜。」
「王,王妃付的?」酒館老闆捧著那幾枚沒什麼特別的錢幣,湊上去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啊,我聞到了王妃的體香!」
士兵願意用兩倍的價錢買這些錢幣,幾人開始爭吵,驚擾了快要入睡的城市。伊薇抓著貝倫的腳踝將他往主堡的方向拖,貝倫的臉在地上留下一道划痕。
「夫人正在找你,沒想到你竟然偷偷離開城堡了。」伊薇邊走邊罵,士兵看到她就立刻打開主堡大門,幾條灰白的狼犬立刻靠近,它們身後拉著帶輪子和椅子的小車。伊薇坐上小車,卻把貝倫留在旁邊,狼犬們開始拉著車奔跑起來的時候,貝倫繼續用臉在地上滑行。
貝倫被地毯磨得臉發疼,終於睜開眼睛醒了過來,他本想翻身過來發脾氣,卻發現是伊薇抓著他,立刻縮了一下脖子,一聲都沒吭。
上山半途換了一批狼犬,看來貝倫的體重著實不小——當然是因為貝倫,沒有任何別的因素。兩人在那道熟悉的小門前停下,貝倫推門入內,看到幾名男侍正拿著一套黑白相間的衣服。
男侍們七手八腳圍上來,要幫貝倫換衣服。貝倫看他們白白嫩嫩的,幾乎不敢大喘氣,生怕他們被吹倒了。他抬腳換上質地柔軟的長褲,褲管在小腿附近就開始收緊,貼在小腿肚上。接著他被套上了有系帶的靴子,硬邦邦的鞋底在地上踩出聲響,看來和伊薇的鞋底是一種材質。
貝倫穿好下裝就開始不安分,顯然傭兵生涯中他很少和衣服打交道。潔白的襯衣遮掩住古銅色的皮膚,接著再套上革衣,貝倫立刻就挺拔起來了。伊薇很滿意現在的貝倫:「王妃的近侍必須著裝得體。」
嶄新的革衣令貝倫很不舒服,他們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磨合。最後一件黑色外衣上紋有鴉衛十字,和伊薇脖子上的樣式一模一樣。貝倫摸了摸身前的十字圖案,緩緩地說出它代表的家族:「查美倫……」
「你認得徽紋,真令人驚訝。」伊薇邊說邊從男侍手中接過佩劍,這本來應該是給貝倫的,但女士將它收在懷裡。「這麼危險的東西還不能給你,我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打扮完畢的貝倫還真有那麼一點人樣,他也不敢用四肢爬路了,伊薇的鞋底隨時都會踩過來。他們離前方的大門還有一段路,女士準備教他一些禮儀。「見到王妃后要行禮——鞠躬、右手放在心口,左手背在身後,然後說『主人』。」
貝倫學了兩邊就會了,侍從為他們打開大門,貝倫向前跨一步,右手還自作主張地翻了個花,然後再深深鞠躬,只可惜他的聲音還是傻傻的,好像隨時都會流口水:「主,主人。」
偌大的宮殿內空無一人,貝倫看見了早前英菲寧接見他時坐的軟墊長椅,但現在上面只有孤零零的紅綢靠枕,殿內的蠟燭大都熄滅,王妃不在這裡。
伊薇鬆了口氣:「看來王妃等得太久了,已經去休息了。」她拉著貝倫越過長椅和圓桌,停在一扇黑色的大門前。大門緊緊鎖閉,金色的鑲邊在昏暗之中仍微微反光,門鎖被設計成飛撲狀的烏鴉。
「記住了,這是克洛維親王的寢宮。」伊薇壓低了聲音,貝倫咬著手指點頭,誰都不知道他到底聽沒聽明白。接著伊薇又拉他折返,第二次經過長椅和圓桌來到黑色大門的斜對面,這裡有一扇紅色大門,金色邊綴比前者要少一些,也沒有烏鴉鎖飾。
「這是王妃的寢宮。」
貝倫聞言點點頭,忽然疑惑地看向伊薇。伊薇一踢貝倫:「你也不是很傻嘛,殿下和夫人是十四年的老夫妻,但從來都是分房睡。」
紅色的寢宮大門旁邊就是陽台,落地窗將風雪阻隔在外。貝倫貼在窗戶上向門的方向看,寢宮陽台就在隔壁,再往外就是無邊無際的雲層,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聖徒山的山頂。
「聽好了,你的職責就是保護王妃的生命安全。」伊薇的表情變得嚴肅,「事先提醒你,夫人可是王國內最危險的人。」
貝倫只顧點頭,看上去一點都不可靠。伊薇不再和他說話,踏著穩健而無聲的步伐找到紅色大門一側,兩手交握、微抬在小腹跟前,像一座雕像一樣不動了。
貝倫學著她的樣子站在大門另一側,但很快就沒了耐性,蹲在地上打起盹來,伊薇白了他一眼,不再去糾正他的禮儀。
天色漸漸變亮,但太陽照耀聖徒山頂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貝倫被一陣輪子滑行地面的聲音驚醒,食物的香味跟著飄了過來。
穿黑色襯衣的男侍推著餐桌進入宮殿,桌子上擺滿了鬆軟的麵包、香腸、水果,還有冒熱氣的肉湯,當然也有酒。貝倫以為這是給他準備的,立刻飛奔過去,結果被伊薇一腳踹開。
男侍在伊薇的面前用刀把各類餐食切成片,水果同樣切成兩半。她從麵包片里挑出一片,讓男侍先吃。貝倫在一旁留口水,憑什麼這麼豐盛的事物要讓小小的侍者先吃呢。
男侍只不過輕咬了一口便把食物放下。伊薇又找來另一位,讓他嘗肉腸,下一位嘗的是水果。幾乎所有男侍都吃了一種食物,只有肉湯還沒有人試,貝倫悄悄繞到男侍身後,把香噴噴的湯碗從餐桌上拿走了。
侍者都只吃了一小口就把食物放下,然後在伊薇面前站成一排。如果有人在這期間感到身體不適,那就意味著他們為王妃挨過了一次危機。伊薇一直等了十分鐘,直到沒有人發生異常她才點點頭,這樣一來,侍者們嘗過的食物就是他們今天的早餐。
侍者們重新整理餐盤,把麵包片擺成漂亮的階梯狀。伊薇本想繼續嘗驗酒和湯水,卻發現湯碗不見了。她轉頭看向躲在另一個角落的貝倫,叉著腰走過去:「貝倫!是你拿走了湯嗎?」
貝倫一聳肩膀,低頭走向伊薇,兩手卻背在身後。伊薇扳過他的肩膀,果然發現了不見的肉湯。
女士好聲好氣地笑道:「貝倫,這是王妃吃的早餐,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讓廚師給你另外做。」
貝倫的額頭上冒出細汗,他時不時瞥伊薇一眼,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湯……是壞的。」
伊薇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接過貝倫手中的湯碗。侍者上前一步,用勺子往湯水中一舀,低頭抿了一口。
所有人幾乎都屏住呼吸,等待侍者的身體發生異變。大約只是兩分鐘地工夫,侍者的眉頭扭曲成一團,他張開嘴巴,舌頭上布滿了白色的小凸起,臉頰一側開始腫脹。在他感到暈眩倒下之前,他身邊的同僚從背後接住了他,在伊薇的點頭准許下退出宮門。
「士兵!把今天做早餐的廚子都帶上來!」
穿長裙的女士端著肉湯走向陽台,隨即打開玻璃窗,將湯碗扔了出去,看上去很好喝的湯水斜斜落向山下。貝倫伸長脖子想讓她等等,但已經來不及了。兩名持長斧的士兵走向樓梯,將伊薇的命令一個個傳下去,直到半山腰的士兵推門走進廚房,裡頭傳出粗礦的喊聲,鍋碗瓢盆摔落在地。
肉湯的事耽誤了侍者們很長時間,他們手忙腳亂地收拾餐具,英菲寧愛喝的果酒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希望她能因此忽略掉消失的湯。
就在侍者們疊平最後一塊餐巾時,黑色的大門緩緩打開。克洛維親王頂著黑眼圈和雞窩頭出現在眾人面前,侍者齊齊行禮,貝倫被伊薇按著肩膀彎下腰,並和大家一起喊「殿下」。
克洛維打著哈欠擺擺手,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對面的紅色大門。他臉色蒼白,搖晃時差點撞在牆上。他又去看窗外,但沒有太陽的山頂很難辨別時間,直到伊薇說「起得正是時候」。
宮外「狼車」已備,那是貝倫這幾天在主堡里見過的最大、毛色最漂亮的狼犬,所幸它們看上去很友善,坐在地上搖著尾巴。克洛維拍拍狼犬的後背,抬腳坐上座椅,告訴它們自己要去盥洗室,狼車便平穩地沿著過道遠去,侍從和輕裝護衛們則只能徒步緊跟在車子後頭。
克洛維離開后,侍者們才能自由行動,貝倫剛一直起彎酸了的腰,紅色的大門忽然從里側被敲響,伊薇又把他按了下去,周圍衣物的摩擦聲戛然而止。
兩名年輕的男侍只穿一件薄薄的襯衣將門拉開,英菲寧手指繞著發梢走出來,細細的弔帶從瘦弱的肩膀上調皮地滑落。
伊薇行完禮后立刻走上前,和侍者們一起把薄毛毯披在王妃的後背上。英菲寧在眾人簇擁下坐上軟墊長椅,其他侍者在她的注視下打水、倒水,把乾淨的布條浸入水中,準備為她洗臉。
英菲寧現在沒有化妝,細看的話還是能發現時間的痕迹,例如眼角的細紋。她的額頭光滑,臉頰上顯現出紅暈,貝倫不明白她為什麼平時要用妝粉將它掩蓋。她的嘴唇原來也不是玫瑰一樣的紅色,而更像貝倫在外域見過的夾竹桃。
王妃用夾雜著暗紅碎晶的瞳仁掃視眼前的所有人,最後停在那道黑色的大門上。她似乎已經發現門內的主人已經離開,所以彎曲眼瞼露出笑意。她斜斜靠在靠背上,一隻手搭在上沿,將雙腿蜷起、上下合疊,她似乎很喜歡這麼做,貝倫記得在朝會的大殿上也見過一次。
伊薇遞上薄荷葉做成的清口糖,這吸引去了貝倫的注意,這種圓圓扁扁的舶來品在王國非常少見,他很想親口嘗一次,但被巴斯克老爺當場拒絕了。
英菲寧此時笑得更歡了,像是要求什麼一樣微微抬起尖尖的下巴。伊薇用食指和大拇指捻起淡綠色的糖塊,輕柔地送入王妃的口中。
英菲寧用舌頭捲走了清涼的薄荷糖。
英菲寧再也忍不住笑了。
「夫人……」
女侍退下后,一名年輕的男侍上前一步,大膽地將一側膝蓋抵在長椅的空餘處,並拿起化妝用品,準備為王妃修飾臉上的瑕疵。
英菲寧的臉離侍者很近,後者可以聽到她極力壓抑的鼻息,她企圖不想讓侍者發現她的小心思,但那顫抖的呼吸出賣了她。侍者同樣變得慌亂,他已經為王妃這樣化妝有幾個月了,但還是沒辦法平復心情。自從他那時在城裡第一次見到王妃開始,他就決定將這容貌奉為神明,不惜毀掉自己的身體。
王妃抬眸去追尋少年動搖的眼睛,那紅色的碎晶能夠點燃一切生靈的火焰,燒盡最後一絲理智。她摟住侍者的腰,讓他緊緊貼住自己的身體。少年已經不能專註於手上的事,沾滿妝粉的畫筆落在了地上。
王妃瞥了一眼地上抖落的白色粉末,又笑著看向侍者:「哎呀,是不是要給你一點小懲罰呢?」
侍者臉色發白:「夫人,請您,請您——」
英菲寧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就用化了紅妝的嘴唇將他的嘴堵住。侍者發出掙扎般的嗚咽。
能受到王妃的寵愛是侍者的榮幸,少年已經徹底投降,融化在了英菲寧的懷裡。貝倫看著他們咽了口口水,這正好被伊薇聽見,穿長裙的女士暗暗踢了他一腳。
不知過了多久,英菲寧終於放開侍者,紅色的唇印染上了少年的嘴角。她伸手把那唇印抹開,笑著捏了捏侍者的臉蛋:「今天的你特別喜歡我的嘴巴嗎?顏色塗得太多了。」
侍者羞愧地跪倒在地上,一邊哭泣一邊倒退著爬行:「對不起!這全是我的錯!」
「懲罰已經做過了。」英菲寧抿了一下嘴唇,確認不再留有更多的顏色,接著看向另一位侍者,示意他帶跪在地上的人離開。「記得幫他擦乾眼淚,我喜歡他。」
「聽啊,夫人說她喜歡你。」侍者安慰自己的同伴,扶著他離開宮殿。
化妝花了很長時間,終於到了用餐時間,香腸都有些涼了。此時士兵從樓下上來,悄悄告訴伊薇,做早餐的廚師已經逃跑了。英菲寧看見沒有人為她重做餐點,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今天也是廚子嗎?前幾天是在麵包里藏刀片,這次有什麼新花樣?」
「湯里被放了有毒物。」伊薇看了一眼貝倫,「是貝倫發現的。」
貝倫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立刻面對伊薇行了個禮,把她稱作主人。英菲寧上下打量著裝得體的貝倫:「或許身體健壯的男人也是不錯的景色……但他好像還健康地站在這裡,沒什麼改變。」
「他不用嘗就能知道食物里是否有異。」伊薇把貝倫的肩膀扳向英菲寧,「我懷疑他是個鍊金術師——又識字又會醫術,只不過行為舉止有些古怪。」
「鍊金術師……」英菲寧撕開麵包片,確認裡面真的沒有刀片,然後才放進嘴裡。「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
伊薇點頭:「貝瑞德陛下已經下達了通緝令,所有鍊金術師皆為兩面三刀之輩,必須懲戒。」
「可他救了我們的瓦萊澤將軍,不是嗎。」英菲寧道,「在給予他想要的賞賜之前,他還是鴉衛的客人。」
伊薇不再說話,而且貝倫看上去又要流口水了,趕緊掏出手帕將他的嘴捂住,以免讓正在進食的王妃感到反胃。不料英菲寧呵呵笑道:「伊薇,你和他的感情很不錯嘛。」
「請王妃不要開這種玩笑。」伊薇一激動,把手帕整個塞進了貝倫的嘴裡。
英菲寧很快結束用餐,只咬了一口麵包,酒倒是喝了小半瓶。她本想讓侍者再倒一杯,但伊薇悄悄地把瓶子挪到另一邊。「今天沒有什麼行程,夫人,您不必參加朝會和午餐,或與爵爺們寫信寫到深夜。」
英菲寧不悅地說:「你是想讓我待在寢宮嗎,身為王妃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知道了。」穿長裙的女士向侍者擺手,「那就請您注意安全。」
侍者從紅色大門讓的小門裡推出一個掛滿漂亮衣服的衣架,依次按照顏色挂號,大多數都是長裙。她挑了一件黑色裙子,囑咐侍者準備一件帶兜帽的熊皮風衣,這意味著她打算離開主堡。
王妃扭著腰走出宮殿,狼車照例在外待命。伊薇在貝倫身後猛推一把,命令他時刻保護主人的安全。
貝倫茫然地跟在一列侍者和一列士兵後頭。伊薇說他是近侍,這個詞似乎又有護衛之意,又包含侍者的職責,所以貝倫開始流口水,並加速跑到兩列中間。
士兵們訓練有素,跟著狼犬拉的車一起跑完全不在話下,另一邊那些比王妃本人還瘦的侍者不一會就氣喘吁吁,有些跟不上了。狼犬越跑越快,無限延伸的下坡路彷彿永遠沒有盡頭,車座搖搖晃晃,撲面而來的風吹起英菲寧的頭髮。
眾人終於發現了異樣,企圖用大喊讓狼犬停下,但今天的狼犬似乎不太聽話,如果它們在到達山腰的平台通道時還這樣撒開四足不停狂奔,王妃就會從座位上飛出去。
話雖如此,車座上的英菲寧倒沒有特別害怕。她緊緊抓住兩旁的扶手,轉頭去看已經跑到自己左側的貝倫。全副武裝的士兵快要跟不上瘋狂的狼犬,只有貝倫,他不停地擺動雙臂跟在旁邊,也許他只是覺得這麼做很好玩,英菲寧無法從他的眼神中看到焦急或是慌張,還有下巴上口水流過的痕迹也很吸引人。
狼車即將到達平台,平日里抬腳就能跨過的階梯變得危險而致命。士兵已經被甩在後頭,貝倫看上去不太可靠,但英菲寧還是向他伸出了遠離他的右手。貝倫用左手抓住她的手臂,英菲寧的右胯已經離開車座,稍一蹬腿跳了出去。貝倫被騰空而起的王妃壓得向後仰倒,他順勢屈腿跪下,用後背和腿的一側在地毯上滑行,留下一道寬寬的磨痕。
兩人在台階前勉強停下,但還是越過了斷層,身體突然下沉,摔疼了貝倫的尾巴骨。狼犬仍然在奔跑,在平台拐角處消失不見。
貝倫的上衣袖口磨出來白痕,而英菲寧連灰塵都沒有沾上。王妃提著裙擺站起來,低頭看了一眼貝倫,直到士兵和男侍跟上來后再說感激之語,當然這之間只隔了一兩秒罷了。
「你又救了一個鴉衛人,親愛的。」英菲寧笑著看伸手扶起他,「你為我留下了一條『生命』。」
王妃說的話令眾人發笑,她輕描淡寫地跳過了剛才如此驚險的事故。伊薇此時出現在過道上,她一看到地上那恐怖的磨痕,尖叫一聲奔過來,撲在英菲寧身上為她檢查。
「狼車真是個危險的東西,不是嗎。」英菲寧對快要哭出來的伊薇道,「雖然很可惜,我們需要一條狗繩。」
貝倫聽到「狗繩」這個詞時,不自覺地退縮。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伊薇恨恨道,「有人想置您於死地。」
「十四年了,伊薇。」英菲寧撫摸她的臉蛋,「如果沒有你們,我只不過是街頭的一個娼妓。」
伊薇感到無比光榮,身後的士兵同樣如此,但剩餘的路王妃想要用兩隻腳走完。下樓時一行人遇到了不少爵爺,後者訝異地看著王妃隊伍,有的上前問候:「早上好,王妃。您這是要去大殿嗎?從這裡下去還有好長一段路。」
「天氣太冷了,需要走走。」英菲寧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狼車殘骸,「狼車跑太快會起風。」
伊薇像起了敵意的貓一樣豎起耳朵,她記下了這位爵士的樣貌,並和身邊的侍者竊竊私語。侍者聞言看了一眼爵士,悄悄脫離了隊伍。
下山耽誤了英菲寧不少時間,等到了大殿,朝會已經結束。克洛維已經轉身離開,沒有發現英菲寧從山上下來了。
大殿不便有重兵出沒,伊薇遣散了隊列,只留下一名侍者和貝倫。貝倫本來也想離開,但伊薇從他背後抓住了他的手,並把一把短劍塞進他的手心。
「仔細看。」伊薇湊近貝倫的耳朵,用臉頰推著他轉頭。大殿內有許多交談的貴族,還有站在各自主人身邊的侍從。英菲寧已經獨自走到長桌邊上,所有人都像是已經注意她很久了一樣,立刻結束正在進行的對話,向她投去目光,接著行禮或問候。
「這裡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伊薇和貝倫已經臉貼著臉轉了一圈,「他們現在對夫人示好,只是因為她是王妃。他們私底下覬覦她的身體,想要把她徹底撕開。所有人都是威脅,不能有任何一刻將視線從夫人身上移開。只要有人、有東西威脅到她,你就必須挺身而出。這是我們的使命。」
說話間,英菲寧拉著一名爵爺的手走向大殿後頭,雕像會為他們掩人耳目。伊薇和貝倫對視一眼,立刻分別從左右兩側向雕像靠近,短劍已經出鞘。
不為人所見的陰影里,沉重的呼吸噴洒在英菲寧的臉頰上,那是粗魯而惡臭的男人氣息。她仰起脖子,中年男子在潔白的鎖骨上留下紅印和口水,並拉扯她的衣物。英菲寧咯咯地輕笑,一邊說癢一邊問候男人的妻子:「伯爵夫人近來可好?」
「不要管那個女人,好嗎。」男人差點說粗口,他的嘴未曾離開英菲寧的脖子。「我們總是得不到孩子,但那絕對不是我的錯,我現在就可以證明給你看。」
「我知道,您最近忙得沒時間陪她。」英菲寧已經無法守住心口的位置,領子已經完全偏移了,但她還是繼續說話。「您的領地里有叛亂。」
「四個人鬧事也能叫叛亂嗎,」爵爺冷笑一聲,然後低頭盯著他最感興趣的東西,「哦,您可真是……」
「另一邊更好看。」英菲寧自己讓手從袖子里鑽出來。「如果農民交不出糧食,鴉衛的收入會受到影響。」
「要想幫那些該死的農民,只有兩種辦法。」男人想要上手,但英菲寧笑著抓住他的手指,這看起來像是抵抗,所以男人感到更加興奮了。「一是給他們減稅,二是幫他們找更好的農田,但這些法子無不是從金庫里拿錢。」
「也許只是痛那麼一下。」兩人同時笑了起來。「四個農民叛亂還好,但下次就有可能是十四個,四十個。」
「您真的是處子嗎,我的王妃。」爵爺咽了口口水,「您已經和殿下成婚十四年,或許更久,我已經記不清了。」
「那是個身不由己的年紀,」英菲寧張開雙臂,「但現在我是自由的,不是嗎?」
男人的膝蓋頂在英菲寧身體之間,貝倫覺得是時候了,甩了一下手中的短刀就要上前結束他的生命。伊薇忽然攔住他,假裝貝倫是某個顯貴:「早安,大人,您有沒有看到……」
女士的聲音很大,雕像後面的男人愣了一下,他確信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動作僵硬地好像變成了一塊石頭。
貝倫根本沒打算回答伊薇,但她還是自顧自地說下去:「在雕像後面嗎?也許我需要檢查一下!」
「哦!」男人慌張地嘆氣,幫王妃把衣服穿上,隔著雕像他都能感到人們的視線。伊薇的把戲成功了,無論大殿內的人有沒有聽到伊薇的話,仍然看向雕像。
英菲寧已經將身體重新塞回布料里,這是件極其困難的事。爵爺又錯過了一次得到王妃的機會,他總是在搭箭上弦的關鍵時刻橫生事端,最後只能多咒罵兩句。英菲寧在他的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轉身出去,在眾目睽睽下擦了一下嘴巴,笑著乾咳幾聲。這下所有人都默契一笑,那位被點名的爵爺一定就在雕像後頭。
比起猜測和謠言,下人們更擔心的是事實。英菲寧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隨即召喚侍者。「準備出門吧。」
伊薇繃緊全身,王妃出門簡直就是她侍奉生涯中的最大災難——馬車需要檢查,隨行護衛需要挑選,出行路線需要規劃。貝倫看她手忙腳亂地料理一切,慢慢將短刀藏進自己的懷裡。
英菲寧披上從宮裡帶下來的熊皮風衣,伊薇在她身前系好繫繩,接著繞到她的身邊撫順她的長發,小心翼翼地為她套上兜帽。
二十名護衛簇擁著王妃離開鴉衛城主堡大門,侍者打開馬車車廂的門。英菲寧並未徑直走向車廂,而是在車夫面前站好,從馬頭開始一直扶摸到馬腿,指尖戀戀不捨地點一下,稱讚它結實又漂亮。「鴉衛的馬匹都是聖主的恩賜,」她如是說,「希望你們能傾力養護它們。」
臨行前伊薇遞上了皮手套。英菲寧看了一眼,笑著搖搖頭:「大家喜歡的是我的手,而不是手套。」
披著鴉衛十字架的王家馬車駛入鴉衛城內,引來眾多市民的圍觀。他們知道車廂里是王妃,親王殿下從不會隨便出行,所以大家都跑出來了。有人上塔樓搖響鈴鐺,二樓的窗戶全部打開,探出一個個腦袋。登徒子離開窯子,有的衣服還沒有穿好,女人跟在他後頭。
英菲寧打開車廂頂部的窗口站起來,讓市民可以輕易瞻仰她的美貌。人們擠在道路兩邊,不顧危險地伸出手,想要獲得王妃的撫觸。英菲寧沒有吝嗇於恩賜,儘力彎腰出去與市民握手。
歡呼聲變得瘋狂,人們握著英菲寧的手不肯放。馬車經過後,嘈雜的人潮自動在後頭合攏,一直跟著車輪前進,包括貝倫在內的士兵將他們擋在外面,防止他們把馬車推倒。
道路變得越來越窄,一個瘋狂的市民抓住車廂邊緣,想要爬上去和王妃面對面。貝倫抓住他的褲腿把他扯下來,市民摔落在地,一片明晃晃的刀片從他的指縫中滑落。貝倫還沒有反應過來,幾名士兵就一擁而上,將那人幾拳打出鼻血,拖到路邊的角落裡。
貝倫愣愣地轉頭去看馬車,陽光下的人群中反射出好幾道金屬光澤,它們和英菲寧伸向市民的手幾乎沒有距離,好像隨時準備把那細嫩的手掌劃開。
伊薇緊緊攥著手套,盯住英菲寧划動的手指,所幸王妃也看到了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她熟練地避開她不想觸碰的人,指尖在骯髒的人海中舞動。
馬車在一座純白色的大教堂前停下,穿黑袍子的教士打開鐵門,恭敬地迎接王妃。英菲寧回到車廂,打開車門時伊薇已經在台階旁等候,她近乎搶奪似地拉過王妃的手,確認上面沒有一道傷口才鬆口氣。
教堂門前誰都不敢造次,英菲寧在風衣下輕輕提起裙擺向教士們行禮,後者鞠躬回敬。周圍的士兵站成一排堵住市民們的視線,伊薇看了貝倫一眼,和三名侍者跟在王妃後頭。
英菲寧走入教堂大門前的空地,在教士的引領下經過禮拜堂來到後院。這座與聖涅克萊大教堂齊名的鴉衛聖地有一間福濟院,她的目的地就在那裡。
「孩子們還好嗎。」英菲寧的笑容融化了教士的拘謹,後者點頭道:「托夫人的福,孩子們在這裡不僅吃穿不愁,還有很多爵爺都自願領養他們。」
「這也是教廷的功勞。」
眾人徑直穿過後院,教士為王妃打開大理石房子的門。這是一間小課堂,中間擺滿了課桌和椅子,十二名穿白衣服的男孩伏案寫字。最前方的牆壁上掛著木板,一名教士背對前門用石灰石在板子上寫字。
英菲寧笑著走入課堂,盡量不讓自己的鞋子發出響聲。孩子們很認真,時不時抬頭看教士在木板上寫了什麼。那些都是最基礎的「字母」,教士把它們寫下來,挨個讀給孩子們聽。「這個字有兩種讀音,今天我教你們第一種讀法,『b』——」
孩子們參差不齊地念出來,英菲寧則坐在最後一排的孩子旁邊。男孩注意到了有人坐下,便稍微瞥了一眼——單是這一眼就讓他再也無法移開視線,他吃驚地半張著嘴,閃亮的黑色瞳仁里倒映著英菲寧的臉龐。
王妃笑著伏在桌上,用一隻手撐著臉頰:「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不,沒有。我,我不知道。」男孩咬到了舌頭。「我只是,只是……」
「讓我猜猜你想說什麼。」英菲寧揭開兜帽,一綹髮絲從耳邊垂下,「你是想說,我突然出現,把你嚇到了?」
男孩點點頭,又馬上搖頭,小手把羽毛筆捏彎。英菲寧本想再多逗他一下,不料教士敲了敲木板:「約翰,有好好聽課嗎?站起來。」
小約翰嚇了一跳,低下頭站起來:「是這位姐姐——」
「狡辯不會讓錯誤消失。」教士放下石灰石,「下課後把字母抄一百遍。另外,由於不速之客的到來,今天的課不得不到此為止了。作業是抄寫字母兩百遍,被我發現偷工減料、使用連筆書寫的孩子,就要額外加罰一百遍。」
孩子們抱怨著離開座位,經過英菲寧身邊時無不撅起嘴巴瞪她,小約翰更是吸著鼻子過來收拾課桌,再也沒有和王妃說一句話。
英菲寧正在等待所有孩子離開,最後走的小約翰用力關上前門,但願他的怒氣不會讓抄寫用的莎草紙破洞。課堂上只剩教士和王家的人時,英菲寧才開口道:「您真是關心學生的好老師,教士先生。這樣一來,那些孩子就再也沒辦法對我產生好感了。」
「要在禍根紮下之前斷絕它,夫人。」教士轉身背對英菲寧,手指摩挲著光滑的木板。「孩子們必須知道您心懷惡意。」
「先生,」伊薇忽然開口,「注意言辭。」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教士賭氣似地快步與英菲寧擦肩而過,福濟院的同僚則在一旁擦冷汗。「非常抱歉,夫人,他只是,只是關心孩子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英菲寧從座位上站起來:「我沒有在意,還很高興福濟院里有這樣的好老師。我敢打賭,爵爺們會在這裡找到鴉衛最有教養的孩子。」
「如您所言……」
英菲寧提前離開了教堂,往日她會在這裡逗留很長時間陪孩子們,所以看起來頗為鬱悶。她沒有直接上馬,而是趁人不注意走到了巷子里,背靠著牆壁不說話。
貝倫和侍者們悄悄跟上,以防王妃遭遇不測。所幸英菲寧並沒有走遠,她聽到巷子里傳來孩子們玩鬧的聲音,便靜靜地站在不遠處張望。
貝倫躲在牆后,他看到一個矮小的身影從他對面鑽入英菲寧所在地巷子。他認出了那個人,是在課堂上被教士懲罰了的小約翰。他現在本應該努力在就寢前完成他的罰抄作業,但他緊繃著臉皮,手裡竟然拿著一把自製的錐子。
貝倫瞳孔一縮直起身子,但小約翰已經離英菲寧只有五米距離,他快速邁開腿腳,雖然步伐很小,卻走得飛快,握著錐子的手高高舉起,隨時準備扎進英菲寧毫無防備的腰上。
貝倫的心跳砰砰作響,他一推牆壁沖了出去,但有些來不及了。就在小約翰的刀子要碰到熊皮風衣的一剎那,一名侍者飛撲向男孩和王妃之間,鋒利的刀劍扎進了他的心膛。
英菲寧聽見身後的異動,想要轉身去看發生了什麼,但貝倫一把將她摟住,結實的臂膀讓她不得不靠在他的懷裡。英菲寧立刻忘記了怪異的聲響,和貝倫一起看不遠處的孩子們打鬧。「你不嫌棄我這種三十多歲的女人嗎。」
「不。」貝倫斬釘截鐵地回答。
英菲寧的心情變好了,她笑著往貝倫懷裡縮了縮。「孩子們很可愛,但世上沒有無私的人。貝倫,即使是那麼可愛的孩子,也有可能成為別人手裡的屠刀。」
貝倫像是被雷擊中了一樣猛烈搖晃起來,以為英菲寧已經發現了什麼。小約翰誤刺了一個陌生的少年,立刻變得慌亂起來,鬆開握柄後退了幾步。中刀的侍者忍住劇痛扶住牆壁,他回頭望了一眼英菲寧,想要用手抓住她的衣服,但那樣就會驚擾到她,所以他放棄了,靠著牆慢慢坐下來。
小約翰想要大叫,被其餘侍者捂住嘴巴、死死掐住脖子。侍者們四肢纖細,沒有多少力氣,但心中的悲憤足以讓他們扭斷一個小孩的脖子。小約翰面部開始充血,眼球微微突出,掙扎著想要反抗,侍者合力將他抬離地面,搬到角落的陰影里。
英菲寧將手伸進貝倫的懷裡,指尖劃過革衣,直到觸碰到短劍的劍柄。她抬頭望著貝倫,後者儘力伸長脖子,生怕她用尖利的指甲拉開他的喉嚨。只不過王妃僅僅是往他的領子里吹氣:「你是個無私的人嗎?我的小獵犬。」
貝倫頂著滿是冷汗的後背引領英菲寧向前走,他們要繞個大圈子回去,否則會看見身後奄奄一息的侍者。他的同伴已經掐死了小約翰,回來為他療傷,但他擋開同伴的手,瞳孔變得黯淡:「不用了,主人不需要一個被開膛了的侍者。」
「如果用衣服遮住的話……」同伴哭著用手堵住涌血的傷口,結果被他憤怒地打開:「你弄髒自己了!今天不許你再碰王妃!」
不遠處玩耍的孩子看到了他們,尖叫一聲「血」,哭著逃進巷子深處。英菲寧在拐角處往後瞥了一眼,貝倫自欺欺人般地擋住她,對她吹滑稽的口哨。王妃假裝自己被逗樂了,掩口發出春風般的笑聲。
回到馬車前的英菲寧和來時一樣戴上兜帽,扭動腰肢在伊薇的攙扶下登上車廂台階。她捏了一下女侍的手,低低說了一句什麼話。伊薇抬了一下眉頭,緩緩直起上身,目送馬車離開教堂大門。貝倫跟在馬車後頭,發現伊薇沒有隨行,而是在人流合攏之前折回了教堂。
純白色的大教堂代表著聖潔和高尚,踏足這裡的每一個人不再是慾念的混合物,他們清空自己的種種煩惱,坐在長椅上面對聖主像,隨聖歌的旋律閉上眼睛。伊薇走過石板路、踏上大理石台階,戴上鐵鏽色的手套時正好迎來悠揚晚鐘。
早些時候為孩子們授課的教士從走廊邊的某個房間里拉門出來,他看到伊薇時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穿長裙的女士已經一拳揮了過來。
教士下意識地舉起手臂格擋,布滿細小鐵鉤的手套將黑色的教袍扯成碎布條,露出袍子內層和白色襯衣。
教士趔趄著撲倒在地上,他知道他的審判來了。伊薇將他從地上抓起來,拳頭往他的正臉上掄去。教士的慘叫被還沒有停止的鐘聲掩蓋,臉皮絲絲條條地耷拉下來,起初先是發紅,紅色的小血滴從肉里滲出來,連成血跡向下滑落。
伊薇一拳一拳地砸,喪鐘搖搖晃晃地響。教士的腦袋已經凹進去一塊,眼珠子不知道落到哪裡。他大張著嘴巴念叨什麼,伊薇低頭去聽,教士突然伸長脖子想要咬她,所幸她躲得及時。
現在伊薇不想在浪費更多時間,王妃需要她時刻伴在身邊。她雙手交握向下猛錘教士頭部的開裂處,頭骨的白色碎片崩裂開來,發出的響聲就像是蘋果被車輪碾碎。教士全身僵直著顫抖一陣,終於不再動彈,伊薇仍去探鼻息、摸喉嚨,發現他的喉結還在跳,便再接再厲把腦袋徹底敲爛,沒有想過那只是身體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眷戀。
回到主堡的英菲寧褪下風衣準備上山,這次士兵們徹底檢查了狼車,連一顆鐵釘都不放過。王妃不耐煩地等待檢查完畢,說想要去水裡泡一泡。侍者上前道:「殿下正在宮裡等您。」
貝倫跟著狼車上山,老遠就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通道內站著不少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看到英菲寧后將狼車攔下,靠近王妃身邊,避諱地與她說話。
英菲寧下車后,士兵推開宮殿大門。宮內一片狼藉,王妃常坐的軟墊椅上潑滿了殷紅的鮮血,燭台和花瓶倒在地上。
牆壁上克洛維的肖像畫沾了一些血跡,讓親王的面目顯得有些猙獰。英菲寧看得出神,克洛維把這反應當作是疑惑,他在乾淨的地方腳尖微微離地來回走,最後背對著王妃望向最血腥的紅色大門。「你能擅自離開宮殿真是萬幸。」
侍者顫抖著為英菲寧推來大門,王妃看見地上印出人形的血跡。士兵告訴她,一名刺客中午闖入宮殿,殺死幾名侍者后從正門逃脫。
克洛維在宮殿中猛拍了幾下桌子:「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一名殺手可以隨隨便便進入親王寢宮,再從正門離開,那整個鴉衛還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士兵們低著頭不敢說話。血跡已經深深浸入木質地板,幾乎沒辦法完全清除。只要英菲寧還是王妃、只要英菲寧還活在這個世上,她的房間就不可能沒有血染。但她自己彷彿置身事外,依舊像平日里一樣開始更衣,伊薇心裡雖然驚訝,還是上前接住褪下來的衣物。
克洛維嘆了口氣,擺手讓士兵回到自己的崗位。「儘快處理掉污物,在這之前,你可以來我的寢宮。」
英菲寧全身一震,瞪大了眼睛回頭看自己的丈夫,但克洛維背對著她,只能看見他抬手去摸鼻子。王妃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離開伊薇,走向克洛維正面,但還是被他躲開了。
「聖主啊,這十年來,您從沒有邀請我進您的寢宮。」英菲寧不依不饒地從背後環抱住克洛維,「這是真的嗎?真的嗎?」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克洛維使勁扭頭,「可別期待什麼,我可是教徒!」
「現在我倒有點感謝那些刺客了。」英菲寧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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