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對於部分人來說，很有些國破山河在的意味，可在尋常人來看，不過是滿清的天換成了民國的天，變了個造型服飾罷了。

在這麼一個夜晚，天如同蒙了層黑布似的密不透風，唯有幾顆燒焦的星渣子，倒是那月亮泛著纖弱的光，像是在水裡頭，恐一碰就要化開了。

梁公館的主卧內，梁先生躺在榻上正抽著鴉片，縷縷輕煙騰空而起，漸漸的被空氣吞咽，消失不見。

他擁有著一張圓圓的臉，但卻是有些變了形的圓，本來應當是憨狀可掬的長相，倒因為有了高挺的鼻子，還能看出那麼幾分清俊在裡頭。

而在另一旁，梁太太正拿了新鮮的鳳仙花汁染著指甲。

等待汁液干透的同時，探身將小桌上的煙筒拿過，盡情撮了口，眼睛微微眯起，煙霧繚繞中，梁太太那張肥厚的紅唇尤為惹眼。

但她的眼卻是極其具有東方韻味的，偏細長的眉眼，柔和又內斂，同其他「低眉順眼」的女人沒有什麼兩樣。

這張臉是矛盾的，猶如一朵古樸紙張上盡情綻放的紅花，艷麗而刺手。

如今民國也不知好幾年了，從前都興拿這花汁子染指甲，只是近年來慢慢興起了美指油。

現下如上海之類的摩登城市裡頭，那些小姐夫人們清一色用的都是美指油。不過這東西價格也不便宜，所以還生出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看人先看手。

在這個由梁先生和梁太太打造的安樂窩裡，彷彿隔絕了那愛恨情仇，國破家亡，只有他們腐朽的人生漸漸發酵，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世界。

梁先生突然納罕道：「倒是好一陣子沒見著丫頭了，人呢？」

梁太太眉毛輕輕一挑，「不知她怎樣！總喊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學著她姐姐那副輕狂樣！」

后兩句提高了音量，為的是不讓旁人漏聽。

這房子是梁先生略發小財買下的，中西併合的小洋樓，誰知外觀內里裝修不錯，入住才知其壞處——隔音效果不好是一點。

鳳珠正蹲在小陽台上煎藥，她穿了件橙色倒大袖短襖配黑色的旗袍馬甲，儘管被洗得有些褪了色，卻愈發襯出她那張慘白稀薄的臉，在微光中像極了幽魂。

可從前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一切都還沒變，每個來梁公館的客人，總喜歡摸著她的頭誇讚，「多可愛的孩子啊。」

妹妹瑞珠身子不好，躺在床上燒得昏昏沉沉，柜子裡頭的葯眼見得要露了底，每當這種時候鳳珠便開始犯愁。

梁先生向來早出晚歸，要不便和梁太太在一處，若是她去說了，少不得被梁太太說教。

「如今世道掙錢多不易，丫頭啊也是，讓她待在屋裡頭別出來總不聽，我啊也是為了她好，病一重累得還不是你爸爸，你作為姐姐也該多勸才對。」

總之她有無限的話來彰顯自己多麼的勞苦功高與殊勛茂績，襯得她們有多壞。

有蟲鳴聲斷斷續續地響著，像是喘不過氣的人，鳳珠只睜著眼，任憑葯的熱氣撲到臉上，暖乎乎的，直撞到她心裡去，從眼睛淌了出來，冰涼地觸摸著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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