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母女相分離 入府為婢女
天祐四年四月,天下兵馬元帥朱溫在表面上由唐宰相張文蔚率百官勸進之後,接受唐皇李柷禪位,正式即皇帝位,更名為朱晃,改元開平,國號大梁。升汴州為開封府,建為東都,而以唐東都洛陽為西都,大唐至此亡國。
大梁東都城內
元宵剛過,節日的余歡還未散盡,街道上依然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一個女人抱著三匹布走進一家制衣坊。她雖然穿著麻布粗衣,一頭青絲隨意地綰束腦後,更無任何珠釵飾物,卻掩不住她的清麗溫婉。
「夕娘,你來了?你紡布的速度可是越來越快了。」制衣店的老闆娘笑著接過女人手裡的布匹,然後轉到櫃檯后取出五百文交給女人。
女人接過,謝到:「這也沒法啊,現在家裡就靠我一個,我得比以前更努力才行。」
「錦書她爹也是福薄,娶了你這麼好的娘子卻,唉!要怪啊,就怪這天下不太平,年年征戰,年年都剩下這許多孤兒寡母。」她說完擦擦眼角的淚又從腰裡掏出五十文給女人。
女人推回去道:「您已經對我們照顧有加了,這錢可不能收的。」
老闆娘卻硬塞到她的手裡:「拿去給錦書買點兒糖吃。我還沒得空去看看這小妮子呢!快回去吧!快回去吧!」她怕夕娘又將錢退回來,趕緊將她推出門外。
女人心下感動,只好將錢收下。她穿梭在熙攘的街道,先是買了糖人,然後又去藥房抓了幾服藥,接著拐進一條偏僻的巷道后輕身躍上了左側的牆檐上。
隨後三個平民打扮的男人也跟進了巷道,「人呢?」他們進來之後發現女人憑空消失,左顧右盼之下變得氣惱焦急。
「是誰派你們來跟蹤我的?」女人不知何時站到了他們身後,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說道:「還有多少人知道我在大梁?」
三人有些驚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說道:「施曼沙,為了找你,可費了我們不少功夫,你要是不想再東躲西藏,只需要將「七弦琴」交出來!」
施曼沙冷笑道:「就憑你們幾個?」
說罷,她突然鬼魅一般繞到此人身後,凝氣掌心,朝他拍去。此人雖然早有防備,側身躲過這一掌,卻來不及躲開施曼沙的下一掌,倒在地上,再無呼吸。另外兩人見此情形,說道:「快走,去報告宗主!」說完想奪命而逃,施曼沙一揮袖朝他們發出兩枚繡花針,強勁的內力挾於針上,從他們的頭顱貫穿而出。
施曼沙走到兩人身邊檢查他們身上的物件,皺眉說道:「龍津,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死心!」她站起身來,拔下釘於牆上的繡花針揚長而去。
仙垟小鎮
春風送暖,花開遍地,鳥雀啁啾,溪水潺潺。初春的河水才沒過腳踝,岸邊蹲著一個七八歲的布衣女孩,女孩手拿木棒,費力敲打浸濕的衣物。雖已春天,日頭並不熱烈,河水尚未回暖,女孩的小手凍得通紅,她似不覺,抹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繼續敲打。
洗得片刻,她見到施曼沙從岸邊走來,開心地一躍而起,丟下衣物朝她奔去。
施曼沙放下手中的物件,蹲下來把女孩抱進懷裡,然後搓著她通紅的手指,故作生氣的罵道:「書兒,娘不是叫你不要玩水嗎?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錦書仰起稚氣的笑臉,撅著嘴道:「娘親,我看你那麼辛苦,所以想幫你把衣服洗了。你可別告訴阿翁阿婆,不然,他們定會生我氣的。」
施曼沙不料錦書竟這般懂事,不該責怪於她,摸著她的臉蛋,想到她的爹爹已然和她們母女天人永隔,忍不住流下淚來。
錦書看到娘親傷心,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擦掉施曼沙臉上的淚水,問道:「娘親,你別哭,書兒以後不惹娘親生氣了。」
施曼沙急忙道:「娘親沒有生書兒的氣,猜猜,娘親給你帶什麼來了?」
錦書想了一會兒,搖搖頭道:「書兒猜不出。」
施曼沙捏了捏錦書的鼻子,倏忽從身後拿出個糖人,色彩鮮明,逼真可愛。這是錦書上次和施曼沙去集市上看到的,她很喜歡卻沒有說出來,沒想到娘親竟然猜到她的心思並且給她買回來。錦書接過糖人,歡呼著圍著施曼沙蹦跳。
施曼沙一隻手提起物件,一隻手牽著錦書說道:「書兒,我們先回家吧,娘親買了好多好吃的給你和阿翁阿婆吃。」
錦書咽咽口水,然後又想到衣服還沒有洗完,說道:「可是,還有好多衣服沒有洗完哩。」
施曼沙揉揉她的頭髮說道:「先放著,娘親一會兒洗。」
日落西斜,晚霞漫天,田間盡頭一家小小農舍,竹籬圍繞,院內種植水果蔬菜,花團錦簇,馨香襲人。柴房外雖放有犁具木桶等農家工具,卻是久無人動過的模樣。炊煙裊裊升起,酒菜飄香,這正是百姓勞累一天最開心快樂的晚飯時刻。
吃過晚飯,施曼沙望著躺在床上熟睡的錦書,心事重重,她摸著錦書的頭髮,心道:「我必須要走了,早晚會有更多的人為了七弦琴找來,我不能置錦書和年邁的公婆於危險中。」她的眉頭深鎖,眼睛一刻也捨不得離開錦書熟睡的臉龐,錦書是她的心頭肉,是那個她愛著的男人留給她的希望,這一走,錦書便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不能陪著她成長,不能看著她成親,更不知何日能相見。
正思忖間,阿婆走到門口輕聲問道:「睡著了?」
施曼沙點點頭。
阿婆走進來坐下,語重心長地說道:「夕娘啊,不要再猶豫了,你趕快走吧。書兒這孩子,乖巧懂事,我和孩子她阿翁會把她撫養長大的。」
「娘,你......」施曼沙有些驚訝,這些年她一直隱姓埋名,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夕娘,我雖然年紀大了,可心裡明白,我第一眼見你,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你善良懂事孝順,在娘心裡,娘把你當自己的女兒。我兒命薄,戰死沙場,你為這個家付出的太多了。今天我看你神色凝重,就知道肯定遇上麻煩了。」
「娘!」施曼沙沒想到阿婆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裡藏著的悲傷湧上心頭,趴在她的懷裡哭起來。
阿婆撫摸著她的頭說道:「傻孩子,真是苦了你了。記住以後不論身在何處,這裡都是你的家。」
「可是,可是我該怎麼對錦書說?」
阿婆看看錦書說道:「趁她睡著了你就走吧,等她醒來聽到她的哭聲你就走不成了,她現在還小,記不得這麼多事的。」
施曼沙和阿婆說了一夜的話,等到天快亮的時候她也知道非走不可了,她將所存錢財全都交到阿婆手中,說道:「娘,我真是不孝,錦書就交給你了。」
「你放心,書兒是個好孩子,天就要亮了,你快走吧。」
這一夜對於施曼沙來說,是極為痛苦的一夜,她看著睡夢中的錦書,直看得心腸破碎,淚眼迷濛,彷彿突然間空氣也變得渾濁起來,這種骨肉分離的痛感,幾乎令她窒息,她盼望著星星永不墜落,太陽不要升起,盼望著能有更多的時間陪伴自己的孩子,看著她成長,聽她再喊一聲娘親,因為天一亮,她就將離開她。
而這一夜對於錦書來說,只不過是做了一場短暫的很快便會忘記的夢,她甚至會慢慢淡忘第二天到處找尋娘親的哭喊和撕心裂肺。
十年後,東都
韶光樓可謂是大梁最為有名的一家青樓了,所去之人皆是達官貴族,名門公子,僅在門外窺探,便可見「紫鳳放嬌銜楚佩,赤鱗狂舞撥湘弦。」之景,樓內夜夜笙歌,杯酒不停,直教人醉生夢死,徘徊留戀。
一個四十多歲,身著華服的男人剛走近韶光樓,鴇母便迎過來,嬌聲說道:「哎呀沈長史,您這好幾日不來咱們韶光樓,姑娘們可都想您得緊,快快坐下,昨日啊,剛剛新來了幾個姑娘,可水靈了,您要不看看?」
沈長史坐下,立即有三個舞妓給他垂肩揉背,他喝了一杯酒,說道:「你保證不是些庸脂俗粉?」
鴇母捶著沈長史的肩膀,說道:「您放心,再怎麼樣也不能砸了我們韶光樓的招牌啊!」她在一個舞妓耳邊說道:「快去叫新來的幾個姑娘下來給沈長史瞧瞧。」
不過一小會兒,六個如花似玉,窈窕動人的女子款款走來,對著沈長史行了一禮,其餘客人也都靠過來,稱讚不已,怨道:「溫姨娘,什麼時候還金屋藏嬌了?果真還是沈長史面子大啊!」
鴇母滿臉賠笑道:「哪裡哪裡?這不都請出來讓各位金主瞧了嗎?」
沈長史眯著眼睛一個個看過去,但見最後一人不同於其餘五人的花枝招展,反而一身清新素雅,青絲如瀑,氣韻如蘭。
他當即站起身來走近此女子,喃喃說道:「雲發豐艷,蛾眉皓齒,顏盛色茂,景曜光起,恆翹翹而西顧。」他立即轉身付給溫姨娘一貫錢,說道:「喚她來陪我。」說完走上樓去。
沈長史房中一切安排妥當,女子推門進去,坐到他旁邊,倒了一杯酒遞給他,說道:「沈長史為何會選我?」
沈長史舉著酒杯,歪過頭看著她,說道:「但凡見過你的男人,有誰會不選你?」
女子嫣然一笑,說道:「沈長史真會說笑,這韶光樓中的娘子哪個不是花容月貌?您常來韶光樓嗎?」
「花容月貌雖多,似你這般玉貌仙姿的我倒是從未見過,娘子盡可直接叫我沈牧天,在朝中我是沈長史,在府中也是沈長史,實在累得慌,只有這韶光樓中,我才能做自己。」沈牧天自嘲地一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復又說道:「我還未知娘子芳名。」
女子眼波流轉,低頭說道:「小女子不過是個無名之輩,直呼長史的名姓怕是不妥吧?」
沈牧天抬手托起她的下巴,說道:「你絕不是無名之輩,你的舉止,你的言語,我猜得沒錯,原先你也算得上富貴人家的子女,你不是梁國人,流落此間,想必家逢巨變,實在可惜。」
女子看著沈牧天,眼中流下淚水,說道:「您說得不錯,只是往事不堪回首,我本是來梁國投奔親人的,才到東都,便被人騙去了錢財,賣進了韶光樓。」說完擦了擦淚水,平復情緒說道:「我不該在長史面前說這些的,壞了您的心情。」
沈牧天看她楚楚可憐,一把抓住她的手,說道:「叫我牧天,我與你一見如故,你權且可以把我當作親人,你告訴我他們的名字,我幫你找找,待我找到了他們就設法讓你們團聚。」
「真的嗎?」女子感激地看著沈牧天,跪在地上說道:「謝謝您!」猶豫了一會兒才叫道:「牧天。」
沈牧天將她扶起,握著她的玉指,說道:「放心吧,你先在這裡住下,其餘的我來安排,除了我,你不需要接見任何人。」
女子美目盈盈,說道:「小女子姓雲,名千疊,是揚州廣陵人,家道中落以後夫家藉由未生子嗣將我休了,可明明是他不能!娘親讓我來梁國投奔舅父,可是娘親十來年沒有回梁國,我想舅父家也大抵搬遷了。」
「你知道你舅父的名姓或者其他親人的名姓嗎?」
雲千疊點點頭,說道:「舅父名叫何安,娘親說他只有一個兒子,叫何禹君,就算舅父還在世的話也是花甲之年了,娘說表哥比我年長十歲。」
沈牧天聽她說完,想了一會兒說道:「這兩個名字是有些耳熟,放心吧,我會幫你查查的。」
「嗯,牧天,你對我真好!」雲千疊將沈牧天牽到床上,把他的衣裳一件件脫下,說道:「我幫你舒舒筋骨,放鬆一下。」她的芊芊玉手在沈牧天的身上各處關節遊走跳動,沈牧天直覺通體舒泰,說不出的舒服,沒一會兒功夫,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一連幾日,沈牧天夜夜來韶光樓,唯獨只喚雲千疊,連鴇母也對這女子的手段嘖嘖稱奇。
長史府後院
已然亭亭玉立的錦書手中提著食盒,正急急往後院大門走去,她心中挂念家裡的阿婆,只想早些見到她。
一個和錦書差不多年紀,丫鬟打扮的女孩攔住錦書的去路,說道:「何錦書,你又偷了什麼東西出去?」
錦書推開她,說道:「與你何干?快給我讓開。」
女孩不依不饒道:「別以為你做了芸娘的陪讀就可以為所欲為,你從府中偷拿東西出去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隨我去見夫人,看你還得意!」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偷東西了?這些都是夫人賞給我的,你別再擋著我。」
陳霞在長史府中做了七八年的丫鬟,原本沈牧天想讓她給女兒芸娘做陪讀的,誰知道三年前錦書突然出現在府中就搶了自己的位置,她一直懷恨在心,總是處處盯著錦書不放,她故意朝錦書撞去,想要搶奪錦書手中的食盒,一探究竟,錦書沒想到她突然對自己動手,食盒打翻在地上,裡面的糕點滾落出來,沾滿了灰土。
這些糕點原本是帶去給阿婆吃的,錦書又是心疼又是氣惱,一把將陳霞推倒在地,騎在她身上撕打。
扭打聲驚動了正在亭子里餵魚的夫人,她走過來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快住手!」
錦書聽到夫人的聲音,停下手來,與陳霞一同低頭跪到夫人面前。
「這是怎麼回事?」夫人厲聲問道。
陳霞瞅了一眼錦書,說道:「何錦書她又想偷東西帶回家。」
夫人看了一眼地上打翻的食盒,說道:「那是我賞給她的,以後不許再尋釁鬧事,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若是再犯,也別想留在府中了!」
陳霞沒想到夫人反而斥責自己,心中雖氣,仍是說道:「夫人,婢子知錯了,下次不敢了。」
夫人揮手道:「下去吧!」
陳霞看了錦書一眼,擦擦嘴角的鮮血,依言退下。
夫人嘆了口氣,似乎很是疲累,說道:「起來吧!」
錦書看夫人神情有些憔悴,扶著她坐回亭中,說道:「婢子讓夫人勞心了。」
夫人搖搖頭,說道:「不干你的事,只是你這脾氣,也該改改了,別總像個男孩子一樣,很多時候拳腳不僅解決不了麻煩,還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婢子知道了,夫人。」
夫人向池中撒了一把魚食,說道:「你阿婆和我娘是很好的朋友,她幾年前將你帶到府中,託付我讓我收你做丫鬟,我看你伶俐乖巧,便讓你陪著紫芸,給她做個伴,唉!都是可憐的人兒。」說完她想到自己今後的日子,倍感心酸,自知有些失態,忙道:「你重新去廚房拿些吃的回去吧,帶我向你阿婆問好。」
「謝謝夫人!」錦書施禮退下。
錦書坐了半個時辰的馬車,又走了一個時辰的山路,終於到仙垟老屋。
儘管錦書一月回來打理兩次,屋外仍然雜草叢生,破敗頹廢,她才走到門外,就聽到連續不斷的咳嗽聲,錦書急忙推門進去,只見躺在床上的阿婆在昏黃的窗紙下顯得面黃肌瘦,形容憔悴,錦書將阿婆扶坐起來,倒了一杯水給阿婆喝,說道:「阿婆,你的病又重了,葯都吃完了嗎?我去給你煎。」
阿婆拉住錦書道:「剛才村裡的阿秀來看過我,葯也煎給我吃了,你就別折騰了,來陪阿婆說說話。」
錦書從食盒裡拿出阿婆最愛吃的栗子糕遞給阿婆,說道:「真是得多謝謝阿秀嫂了,明兒我給她送些銀錢去,欠著人家這麼大的人情心裡總過意不去。」她一邊說一邊收拾家中物什道:「阿婆,我看你身體越來越差了,你一個人在家我總也不放心,我不想回長史府了,我想留下來照顧你。」
阿婆慈愛地笑道:「你又開始任性了,阿婆這把老骨頭啊,還能撐個三年五載的,你在家裡照顧我且不說葯錢從何而來?阿婆好不容易拜託到長史夫人收留你,等阿婆真有一天不在了,你也好有個衣食無憂的去處。」阿婆又咳了兩聲,繼續說道:「阿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忘了答應阿翁要聽我的話了?」
錦書知道一直以來夫人都負擔著阿婆高昂的藥材費用,她摸著阿婆枯瘦的手,第一次感到這般心酸和無奈,恨不得自己能一分為二,一邊照顧阿婆,一邊侍奉夫人和芸娘,她不明白從未見過一面的阿爹為什麼沒有從戰場上回來?她不明白娘親為什麼突然失蹤?但凡他們有一人在阿翁阿婆身邊,就不會是這樣的光景了,她越想越恨,心道:「不可原諒!」她忍住淚水問道:「阿婆,你一直沒有告訴我,娘為什麼會離開我們?她去哪兒了?這麼多年,從沒有一點消息,難道她就一點不想我們嗎?」
阿婆渾濁的雙眼望著錦書,嘆了一口氣說道:「阿婆不是告訴你了嗎?你娘親不是不要你了,她是為了保護你不得已之下才離開的。」
錦書無法理解,問道:「您總是這麼說,可就是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麼?您現在變成這樣?無人照顧,她也是保護我嗎?」錦書一咬牙,抱著髒亂的衣衫走到門邊,說道:「無關緊要,反正我也不需要她!」說完坐到院中開始洗衣裳。
阿婆搖搖頭,閉上了眼睛。
到了傍晚,錦書的氣已經全消了,她收了晒乾的衣物疊好,做好飯菜,扶著阿婆下床吃飯,夜晚,她像小時候一樣睡在阿婆身邊,抱著阿婆的胳膊,嗅著她身上熟悉親切的味道,心中知足寧靜。
阿婆輕輕撫著她的頭髮,說道:「書兒啊,你今天又打架了是吧?」
錦書坐起來幫阿婆揉捏筋骨,嬉笑道:「不是我先出手的,阿翁常對我說,不能惹事,但絕不能怕事,我若一味讓著她,她只會得寸進尺,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阿婆看錦書把阿翁都搬出來了,笑道:「我不是要責怪你,你可打贏了嗎?」
錦書笑逐言開,說道:「我可不能給阿翁丟臉嘞!」
「你阿翁真是把你慣壞了,好好的女娃子偏要當個男孩子教,看看你現在,哪裡還有姑娘的樣子?」
「我喜歡阿翁教我的東西,這樣就不會受人欺負了。」
阿婆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性子太過急躁,不懂得忍耐,人心叵測,世事難料,要懂得藏器待時,厚積薄發。阿婆真心希望我剛才所說你都遇不上也用不著,一生平平安安的。」
錦書歪著頭,似懂非懂,說道:「阿婆說的話怎麼和夫人一樣?我以後多多忍讓些就是了,阿婆不要擔心。」
「你以後也要多聽夫人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好好地活著,活著才有希望,快過來睡吧,明兒就要回長史府了。」
錦書挨著阿婆躺下,說道:「阿婆,我真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阿婆笑笑,說道:「傻孩子,給阿婆說說長史府中的新鮮事,說說你又學到了什麼?」
祖孫倆月下暢談,有說有笑,直聊到三更天,才都睡著。
第二天錦書打理好家中一應事物,辭別阿婆之後,又送了些銀錢給阿秀嫂,這才急急趕回府中。
紫芸看到她回來,愁容滿面地拉著她的手說道:「錦書,你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
錦書不知道紫芸所指,搖頭道:「怎麼了?你這樣子比練舞摔了一跤還難看。」
「大家都在傳,說爹要納個小妾,是韶光樓的妓女,這可怎麼辦啊?」她著急得來回踱步。
錦書也是第一次聽聞這事,安慰她道:「你先別急,以老爺的身份,不可能娶一個青樓女子的,老爺最疼你了,你先去找他探探口風怎麼樣?」
紫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道:「爹他白天在朝堂,晚上就往韶光樓跑,就算回到府中也是急匆匆地,我半句話都沒和他說上,這幾日,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我真不明白,那青樓女子有什麼好的!」
「夫人怎麼說?」
「還能怎麼樣啊?天天以淚洗面。」
錦書幫紫芸整理好床鋪,說道:「按理說,老爺納妾也得夫人點頭同意才行啊!」
紫芸嘆氣道:「娘只能默認,她一直內疚沒給爹添個兒子,爹雖然從來沒有拿這個說事過,可是娘總是耿耿於懷,我看啊,爹的魂兒都給那狐狸精勾走了,若是娶進家中再生個兒子,哪裡還有我和娘的地位?要是我是個男兒身該多好!」
「你就別自怨自艾了,女子有什麼不如男?我們仙垟小鎮的男孩子還沒有一個打得過我哩!再說了,老爺和夫人幾十年的夫妻了,伉儷情深,就算那韶光樓的女人進了府中,也不過曇花一現,怎麼會危及你和夫人的地位?」
紫芸看她興沖沖的模樣,不禁破愁為笑,說道:「有時候我還以為你真是個男人呢!要是什麼事都能靠拳頭解決,那天下豈不大亂啦!我以前總是沒少笑你沒個姑娘的矜持優雅,現在倒真想像你一樣,打那狐狸精幾拳!」
錦書裝作吃驚的樣子盯著紫芸,兩人四目相對,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
紫芸站起身來,拉過錦書,說道:「好啦好啦!不說這鬧心的事,陪我練琴去。」
兩人放下心事,手拉手朝琴房走去。
五日之後
東都長史府,內外張燈結綵,火紅喜慶,高朋滿座,恭祝之聲不絕於耳。今日是沈牧天納妾之日,長史夫人已有四十高齡,育有一女,至今無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更何況沈長史家大業大,總想要個繼承人。長史夫人雖有千般不願意,也無可奈何。
錦書正在廳堂里幫忙,夫人將她招到一旁說道:「錦書,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夫人請問。」
「你阿翁叫什麼名字?你阿爹又叫什麼名字?」
阿翁和阿爹都早已離世,錦書不知道夫人為什麼會問這麼奇怪的事情,答道:「阿翁叫何安,阿爹叫何禹君,夫人,可有什麼問題嗎?」
夫人神情沉下來,繼續問道:「你可聽你阿翁阿婆說過你有一個住在揚州廣陵的姑奶奶和姑母?」
錦書搖搖頭,說道:「從未聽他們提起過,也從未收到過揚州來的信件或者口信。」
夫人點點頭,換上笑顏,對錦書說道:「這裡我會安排別的俾女來做,你去幫著紫芸打扮打扮,一會兒歸德中朗將家的楊公子也會來,正好讓他們見見面。」
「是,夫人。」錦書點頭下去。
她回到紫芸房間,見紫芸倚窗而坐,看著樓下來往的人群發獃,她悄聲走到紫芸身後,拍了一下紫芸的肩膀。紫芸嚇了一跳,轉過身來嗔道:「錦書,你嚇死我了,回來了也不告訴人家。」
錦書打趣道:「誰讓你一副思春的樣子?看來你也想嫁人了吧?」
紫芸起來作勢要打錦書:「你胡說什麼呢?看我不打你!」
錦書連忙往後躲:「被我說中了吧?」
兩人嬉鬧一番,錦書停手道:「芸娘,咱們還是別鬧了,我得趕快給你打扮一番,夫人說,一會兒有個楊公子要來,你們正好見見。說不定......」她轉動著眼睛,故意拖長聲音,然後噗嗤一聲笑出來。
紫芸聽她這麼一說卻是嬌羞地低下頭。
錦書見紫芸不說話,走過去拉著她的手道:「好啦好啦!看你這模樣,不和你玩笑了,趕快換衣服。」
紫芸由著她給自己梳妝,卻是展不開笑顏,說道:「沒想到爹還是要娶那狐狸精,也不知道娘該有多傷心。」
錦書看夫人這幾日悶悶不樂,心中也是不平,可她一個下人,沒有說話的餘地,只能寬慰紫芸道:「事已至此,咱們也是沒有辦法的,聽說這個女子名叫雲千疊,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好不好相處?」
紫芸氣惱道:「在那煙花之地的女子能好到哪裡去?我真不願意叫狐狸精二娘!」
錦書幫紫芸系好衣衫,說道:「這府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芸娘你就忍耐些吧,現在老爺心思全在她身上,何不如大度一些。」
「你這急性子,什麼時候知道忍耐了?我聽說前幾日你又和陳霞打起來了。」
錦書聲音有些失落,說道:「我答應夫人和阿婆,要改脾氣,要多忍讓。」
紫芸看她低著頭,拉著她的手說道:「阿婆還好嗎?」
錦書搖搖頭,深吸一口氣,換上笑臉,說道:「我們該下去了,走吧!」
大廳中賓客雲集,紫芸跟在長史夫人身邊,錦書站在紫芸身後。
歸德中朗將楊大人親自登門,沈牧天上前迎接,楊大人和沈長史年紀一般大小,身體微微發福,質量上乘的綢緞剪裁合體,腰間配著寶玉,鬚髮灰白。
沈牧天請楊大人坐下后一一介紹身後的夫人和女兒,楊公子也作揖見禮。
夫人說道:「快快坐下,不要見外。」
只見楊公子面如冠玉,眉眼線條柔和,俊朗非常,頭髮簡單地束在腦後,清爽洒脫。
夫人稱讚楊公子道:「楊大人,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品貌非凡,您真是有福。」
楊大人對自己的兒子自是驕傲,卻謙遜道:「哪裡哪裡,夫人謬讚了,小兒頑劣,還得多加磨礪。」
夫人越看楊公子越覺合心,問道:「楊大人,令郎可有婚配?」
楊大人看了一眼沈夫人身旁的芸娘,知道她所指何意,正要回答,便聽得下人傳來喊聲:「新娘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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