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高晴

說真的，村裡的後生不多，新一茬的年輕人要麼考上了學，要麼去城裡打工，能留在家裡跟著父輩干農活的少之又少，況且，就算有年輕人願意留在村裡「繼承父業」，他們爹娘的面子上也過不去，雖不會說自己家的娃子啃老，但總會用別人家的娃兒做個標杆，覺得窩在村裡的人沒出息，只要想起來就在自家娃子的耳邊上念叨幾句，直到娃子受不了了，逃難般地跑到城裡才算完事兒，也不管娃子在城裡過得是好是孬，在老一輩人的心裡，只要能出去，就是邁出的一大步。

李池掰著手指頭跟女人吐槽，說這回村子里把北邊的那片地都給批了下來，到時候在那片地上少說能蓋60間房，又說現在村裡哪還有那麼多需要房子的後生啊，但凡有點本事的都已經在城裡安了家，就連戶口都給遷走了，剩下那些沒能混出個樣子，尚且在城裡苟延殘喘的後生，早就怕了自家爹娘的念叨，連逢年過節也只是回家看看，略坐坐就走，仔細算來，能正經有資格申請房子的人寥寥無幾，更何況有資格的人還未必願意申請，畢竟蓋房子也是要花錢的。

「你說說，老爺子自個兒也說了，找他申請的人也就不過一個巴掌，到時候地批下來了，沒人住，難不成還留著長草么？」

李池憤憤地灌了碗茶，吐槽的同時還不忘埋汰一下他叔：

「這老爺子就是死板，腦筋都不帶轉轉的，他把地批給我一些，我跟景區那邊聯動起來，做點生意，把景區的遊客往這邊拉一拉，或多或少都能帶動一下村裡的經濟嘛，到時候他再把村子里的商店開一開，農產品賣一賣，這不是頂好的么？」

女人但笑不語，李池的話聽起來是有點道理的，但就只能用來自我裝點罷了，說到底，還是在走關係謀私，只是面上能好看點，老爺子是鋼板一塊，李池這一腳踢上去，還真夠嗆能踢個坑出來。

「你要是打的這個主意，我勸你趁早死心，沒門兒，」女人端起茶碗，輕輕地吹了吹沫子，「主意是你出的還是你媳婦出的？」

李池一聽這話，當下就有點不高興，臉也拉得老長，他冷哼一聲，並不想說話。

女人心裡笑他，這會子倒想起來防自己了。

「嫌我說話難聽了？不信你就試試嘛，我就怕你等著房子建起來了也申請不到，到時候你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屋裡長草。」

李池瞪了女人一眼，但還是決定聽聽女人怎麼說，畢竟女人的意見又不花錢，她要說就讓她說，至於自己采不採納，那得另議。

「你說，老爺子為啥要整那麼大一塊地？村裡的空房子可著實是不少，有的房子都找不到主了，難道他是閑的么？」

女人反問著。

「嗨，嫂子，有話直說唄，何必考我呢？」李池抓抓腦袋，「這幾年村子里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不光是咱們村，附近的幾個鄉鎮都是一個德行，這村子里沒了人，那還能叫村兒么？老爺子這是想把那些還在外面飄著的年輕人都給吸回來，在村裡紮根，總好過在外漂泊不是？再說了，有了人，這村子才能繼續發展下去。」

「嗯，沒錯，既然你能明白老爺子的意思，你還去跟老爺子要地，這不是跟他對著來么？」

女人單手點點下巴。

李池一聽便急了，手在炕上拍了一記，叫道：

「那怎麼能叫對著來呢？我把多的地要過來，替他們村子發展發展其他產業，到時候這邊的遊客一多，他們也就多了些掙錢的機會不是？」

女人明了：

「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你是想著自己吃肉，讓村民跟著喝口湯是么？」

「對了！」

李池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他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沒啥問題，如果自己不「發展發展」，那這些人就連口湯都沒有。

「對個屁，你這想法從根本上就不對，看來老爺子也沒糊塗，沒應你就是對的，你這叫以權謀私懂么？」

女人一點面子都沒打算給李池留，直接把向來好脾氣的商人給說了個臉紅脖子粗。

「這怎麼能叫以權謀私呢？合著我說了這麼長時間，嫂子你還是沒聽明白？我原想著你是個聰明人，怎麼這會子就轉不過彎兒來了？」

李池說著就下了地，他覺得自己跟女人兩個話不投機，半句都嫌多。

這回女人卻沒攔他，依舊坐在炕上，只是口氣涼涼地對他說：

「地的用途你心裡是清清楚楚的，你要發展，就帶著大家一起吃肉，那才叫發展，你吃肉，順帶著撒點湯出來，那就叫以權謀私，你要是抱著這個心思，就啥也別想了，村長要是能批給你，那他能讓村民給掀下去。」

李池頓了頓，頭也沒回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拐子從外面晃進來，笑嘻嘻地問女人：

「說完啦？今晚吃啥，俺去弄。」

女人似是疲憊了，她向後仰靠在牆上，沒搭理拐子，只是雙眼直直地盯著對面牆上的日曆，心裡似是在盤算著什麼。

拐子聳聳肩，也不去惹她，自個兒跑到廚間琢磨晚飯去了。

李池這一路上心情都不大好，今天先是在村長那裡碰了釘子，又被女人連諷帶嘲地說了那一通，再想得開的人也難免心有鬱結，眼看著時間不早了，李池尋思著去店裡也沒意思，乾脆回了家。

家裡的媳婦正系著圍裙煲湯，南方的小女子雖然矮瘦，但皮膚白嫩得很，纖細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下鍍了一層金光，看得李池的心頓時柔軟了幾分。

他上前擁住自家媳婦，覺得一身的疲累就在這個擁抱里被消除了。

「晴姑娘，弄的什麼好湯？」

李池的媳婦姓高，單名一個「晴」字，是李池的大學校友，李池第一次聽到他媳婦的名字時，就覺得他媳婦人如其名，像個高掛在天上的太陽一樣，明朗又溫暖，所以當初就死纏爛打地追著人家屁股後面，要跟人家搞對象，奈何高晴是重慶人，只是到北方念個書罷了，根本就不想遠嫁到北邊來，只等著畢了業再回家鄉發展去，所以愣是連正眼都沒看李池一眼。

可誰想到最後，高晴還是沒能敵過李池的厚臉皮，在畢業前一個月，栽了。

李池好不容易得了這個女朋友，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在他心中，晴姑娘是極為溫柔得體，端莊大方的，所以剛開始談對象的時候，李池根本就不敢造次，說話都是輕聲輕語的，生怕嚇著女神，可兩人才剛處了一個月的時間，李池就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某日，李池的大學舍友拍了拍正拱在被窩裡「痛哭」的李池，好笑地問他：

「不是，兄弟，你沒聽說過川渝多辣妹么？」

李池猛地抬起頭，臉上掛著兩條「寬面」淚，生無可戀地哀怨著：

「可是一開始的時候，她明明那麼溫柔，那麼恬淡……」

舍友無情地戳穿了真相：

「那是因為人家一開始就不想搭理你，所以就沒啥情緒……」

李池嗷得一嗓子重新拱回被子里，悔不當初地捶著床鋪，活像個在圈裡打滾的豬。

此時，「豬」正可憐兮兮地垂頭坐在「辣妹子」的面前，認真聆聽著「辣妹子」的數落。

「就這麼點兒事，你就死活辦不明白了？」

高晴抱著玉如意一般的雙臂，杏眼怒睜地坐在床上生氣。

「那老爺子死板，認死理一樣，就是不肯鬆口，我是好說歹說也沒啥用，實在是唾沫都費盡了……」

李池蚊子一樣地哼哼著，回想起今天一天的窩囊勁兒，他心裡也著實是委屈。

「而且，你都不知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李家屯裡來了個厲害的媳婦么，今天她讓他家那個潑皮把我拽去了，還把我好一頓說呢，要我看，這事兒沒戲，那些人腦子都跟木頭似的，轉不過你這個彎兒來，別回頭再翻車了……」

女人一聽李池說女人的事，柳眉一挑，倒是很有興趣的模樣。

「說什麼了？你說給我聽聽。」

李池就把女人埋汰自己的話說給了他媳婦聽，因怕他媳婦吃醋，還三指頂頭地保證自己絕對沒有別的心思。

哪知高晴根本不在意他的保證，卻將兩人的對話給聽進了心裡，她坐在那裡沉思了許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池覺得可能是女人的話說得不好聽了，便又安慰道：

「你別往心裡去，那婆娘原是個瘋的，誰知道她腦子啥時候清楚啥時候糊塗，我猜著她也是眼紅咱們，不理她就是了。」

高晴詫異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卻彎出了弧度。

「瘋子？糊塗？糊塗的是你吧？聽你的話，她倒是聰明得很，這樣的人該著見見的，明天你帶我去趟村裡，咱們一起把這事兒聊聊？」

「聊聊？跟她？她根本就不想讓咱得那個地好么？跟她有啥好聊的？」

李池納了悶。

「誰說她不想了？她是想著跟咱一起掙錢，分一杯羹呢，我就知道是你個憨批腦子糊塗。」

高晴伸了個懶腰，覺得這事兒瞬間妥了一半，便高高興興地盛湯去了，留下李池滿臉問號地坐在那裡發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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