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盡忠(1)
胡惟庸是個很能折騰的人,自從前任丞相楊憲被殺之後,朱元璋也曾依賴過胡惟庸,就因為這人能「折騰」,從來都似不知疲累,一件事情能夠一辦再辦,直到朱元璋滿意為止。
無論在什麼時候,身邊有這樣一個下屬都是很讓人欣喜的事情。
而現在,胡惟庸身上的缺點也表露了出來。這人的心胸,比之當年的楊憲還要狹窄,而且對於權勢的慾望也比楊憲更烈。初掌中書省的時候,他還有幾分收斂。而今,卻越來越是過分。
就比如前日的時候,胡惟庸私自派人搜查萬花樓,便已經觸碰到了朱元璋的眉頭。
關於金陵城中的一切,朱元璋都掌握的清清楚楚。他並非只有一雙眼睛,一雙耳朵。
幾日的功夫,宛若翻天覆地一般。而今,街面上已經撤銷了對於王小十的通緝,他又可以走上街頭,去享受陽光。
陽光總是美好的,非但可以給予萬物生機,更能夠驅散人心底的陰霾。
王小十走著,又走回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王府。見到府門敞開,他竟哭了。哭的很難受,也很痛快。他從未想過,家是如此的美好。府上的丫鬟、傭人,都是他的親人。而左慈更是他的親人。
「王爺!」左慈也哭了。「王爺您終於回來了!」
「你知道我還會回來?」
左慈道:「從您走後,咱這府門就未關過,日夜都有人看守,就等您回來!」
「我犯的是死罪,險些就回不來了。」他知道,朱元璋最終還是念著自己的一份情。
左慈悄聲道:「王爺,請到裡邊說話。」
到了自己家中,才能放心開口。「王爺您有所不知啊!通緝您的事情,都是胡相爺做的,並非陛下的本意。」
「這怎麼說?這麼大的事情,胡惟庸一個人就能做主?」
「偏偏胡惟庸就能做主。」左慈道:「這朝堂的事情,王爺您還不如卑職清楚。」他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中書省左丞相,本就有獨斷之權,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呈報給陛下知道。」
「可我好歹算是一個國公,堂堂王爺啊!」
「是啊!」左慈道:「可當日,陛下去往紫金山上祈福,不在京中。而胡惟庸明裡是要通緝王爺您,將您抓回京城審問。可暗地裡卻下了格殺令,意在取王爺的性命。」
「是陛下回京之後,知道了一切,這才命人撤去了對王爺您的追捕,恢復您的身份。」
這的確是太巧了些,王小十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
左慈又道:「聽聞,是宮中的皇後娘娘突染惡疾,宮中太醫無一能手,陛下這才去往紫金山上為皇后祈福。」
「皇后病了?」
「是啊!」左慈道:「而今太子堪堪成年,國事都由陛下撐著。而今皇后病重,陛下也無心管理國事,豈非便是將大權都落在了胡惟庸的手裡?」
皇后病重,病的突然。而胡惟庸正好趁著此時大權獨攬。
但王小十同樣清楚,若胡惟庸忍耐的住還好,否則他非要倒霉不可。這時候朱元璋心裡可是亂的很,誰越是折騰的歡,便越是在自掘墳墓。
朱元璋若狠下心來,又豈會在乎一個胡惟庸?
「皇后病重,我該進宮去看一看才對!」
左慈攔住他。「王爺,而今皇後娘娘神志不清,水米不進,根本認不得人。更何況,剛剛發生了這些事情,您還是晚些請旨進宮的好。」
雖然朱元璋撤銷了對王小十的通緝,可他畢竟曾私放過戰俘,也的確是犯了重罪。
「難道我就這麼干坐著?」
「所謂一動不如一靜,王爺您還是耐心些的好。王爺您且在府中安坐。京城中若有什麼動靜,卑職一定會稟報給您的。」
王小十隻能如此。他好似在府中面壁思過,從未邁出過大門一步。按照左慈的話說,王小十該表現出一種知錯的態度,才能讓朱元璋消氣。
而這些日子來,街面上消息紛飛,好似金陵城中的百姓都已知道皇後娘娘病重的事情。
當初朱元璋遠征鄱陽湖,是馬秀英主持應天府中的一切事物,因而百姓們也都知道這位當初的大帥夫人是一位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而今,這位奇女子卻是遭了難。
朝廷中已經發下了檄文,若有能人醫治皇後娘娘的病情,賞萬金,良田千傾。
可即便如此,民間的大夫卻從未對此心動。因為這是為皇後娘娘治病,若醫治得當,自然是高官厚祿。可若是稍有閃失,便是抄家滅門之禍。
因此誰也不敢貿然進宮診病。
數日的功夫,消息傳遍了八府,卻仍舊無人敢行其事。最後,朱元璋想到一個人。劉伯溫!
他不得不想到劉伯溫。縱觀朝野,或也唯有劉伯溫一人才能想到辦法。雖然這些年,劉伯溫也同樣被病體所困,可常言道:能醫難自醫。說不准他對皇後娘娘的病情能有幾分緩解。
所以,劉伯溫被請進了宮去。他的老腿一步三顫,還是朱元璋特許他坐步攆入宮為皇後娘娘醫治。
聽說劉伯溫進宮去問皇后瞧病,王小十也坐不住了,嚷著要進宮。左慈雖勸說了幾通,卻也阻攔不住,只好安排了車輦,送王小十入宮。
…………
照比從前,朱元璋又老了幾分。王小十若緊瞪雙目,好似能看出他鬢角到底新添了幾根銀絲。
「罪臣王小十,參見陛下!」王小十口稱「罪臣」,還給朱元璋行了大禮。
朱元璋睜開了眼。原來他剛剛眼睛都是閉著的,就依靠在椅子上小憩。
「是小十啊!你來了。我曾吩咐過,你若是來了不需通報,直接就可以進來。」
「多謝陛下厚愛。」
「你我兄弟,自當如此。我還在等你,就等你想通了朕的苦心。」
王小十道:「陛下,皇后的病情可否要緊?」
「若不是要緊,怎麼會勞動劉先生呢?」朱元璋道:「劉先生正在為皇后診病,想必等下就會有結果了。」
兩個人也沒太多可聊的,就這麼枯等。朱元璋是忘卻了,好一陣才吩咐人為王小十搬來了座位。
終於,足足兩個時辰的功夫,劉伯溫那裡才來了消息。朱元璋幾乎是大步的跑動,去到了皇後娘娘的寢宮裡。王小十也是跟隨而去。
「怎麼樣?」
朱元璋先是去裡面瞧過了皇后,而王小十則是在外面拉過劉伯溫詢問。今日一見,劉伯溫的狀態更差了,好似隨時都會倒下一樣。
「王將軍,您的事情我都聽說了。王將軍重情重義,實在令人佩服。」劉伯溫接著道:「皇後娘娘的情況不是很好。此刻雖然已經蘇醒,但壽數天定,卻非人力所能為之。」劉伯溫說的很隱晦,可王小十卻已經聽懂了。
總之皇后的病症不好,連劉伯溫也都沒了辦法。或許,劉伯溫唯一能做的便是讓皇后清醒過來,可以交代幾句後事。
「還有……」劉伯溫欲言又止。
「劉先生您要說什麼?」
劉伯溫仍舊說了似是而非的話。「為人臣者,需當盡忠。我劉伯溫如今不過一副殘軀,已經沒什麼可眷戀的了。」
「劉先生說這話是何意?」王小十聽不懂。縱然他也是聰慧之人,卻難懂劉伯溫的意思。或者說,他根本就未與劉伯溫想到一處,又怎麼會明白劉伯溫話里的意思呢?
「沒什麼。」劉伯溫卻不繼續說了。「王將軍若有空,可來找我。」
「我會的。」
這時候,從皇后寢宮中走出一名內侍。「傳皇上口諭!劉伯溫勤勞為國,即日起重回督查院任職。」
「謝皇上!」劉伯溫忙跪下。「但臣年邁,恐難當重任,斗膽請陛下收回成命。」
劉伯溫回去,拖著病體,就這麼稀里糊塗的回去了。督查院的事情,不過像是一句玩笑。他如今已經不適合再做官了!
但官有官路、民有民路,即便不在朝堂,卻也擋不住劉伯溫的盡忠之途。剛剛他與王小十的那番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只可惜,王小十未能及時領會。
若王小十能夠當場會意,只怕他會極力的阻止劉伯溫。因為世間的路有千萬條,他沒必要去走這樣一條極端之路。
但王小十並未會意,並未能理解劉伯溫的話。他也是糊裡糊塗的便回去了。
皇後娘娘的寢宮中。朱元璋與馬皇后聊了幾句、安慰了她幾句,馬皇后便又昏昏睡去。而朱元璋,則就是坐在她的床下,倚靠著床幫,冠服都已經倚靠的凌亂,絲毫沒有帝王的威嚴之姿。
在朱元璋的袍服下,在朱元璋的手上,握著一件東西。這可是十分常見的東西,朱元璋每日都見到的東西。奏摺!
但這卻非比尋常,它是劉伯溫留下的。借著看病的機會,劉伯溫悄悄放在了馬皇后的床頭。
朱元璋已經看過,心中五味俱全。
接下來的數日,王小十都再也未進過宮,也再未出過門。但他一直都關注著金陵城中的消息,在關注著馬皇后的病情。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馬皇后尚且無恙,卻有人死在了她的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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