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盡忠(3)
「陛下口諭,宣義國公即刻進宮,不得耽擱!」宮中侍衛是來傳旨的。
左慈道:「王爺,您快接旨啊!」
「是啊,快接旨啊!」塗節巴不得王小十就此進宮,好放過自己。
「臣王小十領旨。」王小十領旨進宮,但他卻不會放過塗節,將其一道帶進了宮去。
在車輦上,王小十換過了衣服。換過了一身袍服,應數於他的朝冠、朝服。他還是第一次穿在身上。
王小十回到京城也有些時日了,卻從未閑下來過。況且這冠服趕製不易,到今天他才真正穿到身上。今日也是他們君臣第一次商議正事。
「臣王小十,參見陛下。」王小十道:「陛下,臣為您帶來一人。御史中丞塗節!」
朱元璋道:「這事情朕已經知道了。」揮手讓侍衛都下去,只余王小十一人,與朱元璋隔案對視。「小十,劉伯溫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已經知道了。金陵城中流言紛紛,該當詳查。」
「你先看一看這個!」朱元璋扔給他一本奏章。「這是前次劉伯溫為皇后診病時,偷放在皇后枕邊的,你看一看。」
細看之下,王小十越發驚詫。原來如今的這一切,都已被劉伯溫寫在了奏章上面。關於劉伯溫的死,他也早已預料到了!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為了胡惟庸!」朱元璋道:「而今胡惟庸權勢滔天,若非如此,朕又豈能動他?」
原來,這些都是劉伯溫的算計。他早知自己壽數不長,便設下了這一計。而代價,便是自己的命!
胡惟庸而今可算是權勢滔天,在朝堂上多有門生,黨羽遍布。這都是當初朱元璋信賴、倚重的結果。而今,胡惟庸尾大不掉,且此人懂得隱忍,一心要等到朱元璋作古之時,好得一大權獨攬。
因為這人不犯丁點錯誤,不落絲毫口實,就連朱元璋也無法輕易殺之,或是取代。
劉伯溫看出了這一點,也看出胡惟庸日後必是禍害。可現在若殺胡惟庸卻還差一個借口。如此,劉伯溫捨棄了自己,為胡惟庸埋下了這個圈套。而今的金陵城中,百姓都認為是胡惟庸害死了劉伯溫,如此便是他的罪證!
「為什麼?」王小十仍舊在問,在質問皇帝朱元璋。「為什麼就一定要劉伯溫去死呢?」
「劉伯溫不死,朕如何除去大明這顆隱患!」
「我不信!」
「你不懂!」朱元璋也跟著吼了起來。「朕乃天子,天下一人,可朕不是想做什麼就能什麼的。罷免宰相,關乎的是朝局,關乎的是天下,豈會是朕一人所能說了算的!你不在朝堂,不懂朝堂之事,不懂朕之無奈!」
「我是不懂。可我知道劉伯溫是什麼人!」
朱元璋道:「劉伯溫,他的門生楊憲經他舉薦,出任揚州知府,在任期間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在中書省期間,更是欺上瞞下,一手遮天。若不將劉伯溫撤職查辦,如何堵百官和天下人之口?而今劉伯溫死了,卻留下了後世的清譽。而朕呢?不過留著滿天下的罵名而已!」
王小十真的不懂。無論朱元璋說什麼他也不會懂的。人,本就是不會換位思考的動物。
「有個人還要見你!」朱元璋也沉下了氣。而這時候,從殿內走出了一人。
「紀綱?」王小十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紀綱。「怎麼會是你?」
紀綱跪下道:「還請小十哥見諒。我奉陛下之命,在民間追查錦衣衛中的北元姦細。前番相見不好言明,還請小十哥不要怪罪!」
「呵呵……」原來自己就是個傻子。「那麼方孝孺的事情你也知道?」
「沒錯。這都在朕的心中!」朱元璋道:「當年,紀綱他們在大都遇襲,朕便覺得錦衣衛中有蒙元姦細。所以派紀綱假意辭官,暗中查訪。而方孝孺也是朕派去漠北的。」
王小十問:「可你知道方孝孺在漠北遭受了什麼嗎?」
「朕當然知道。可我卻不能將方孝孺接回來。為了朝廷,方孝孺的犧牲是值得的。」
「屁話!」這隻怕還是朱元璋登基之後,第一個敢與他這般說話的人。「方孝孺的犧牲是為了朝局,劉伯溫的犧牲是為了朝局,你眼裡除了朝廷還有什麼?」
朱元璋道:「還有我大明百姓的生死!你王小十是什麼王爺?你不過一個江湖遊俠,心裡只有你自己的公義,可你心裡從來就沒有過大明江山,和大明的百姓。」
王小十不語。兩人的出發點,乃至是他們兩人目的都不同,連腳下的路都不同,又如何從彼此的心中評定對錯呢?
他們都對,卻又都錯。從天下的角度來說,朱元璋做的對。但從道義而言,朱元璋又何嘗不是一個小人呢?而王小十卻又是與之截然相反的這麼一個人。
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的結果就只能是不歡而散。
臨出殿門之際,朱元璋道:「傳旨下去,徹查劉伯溫一案,凡參與者,無論官職爵位大小,一律嚴懲,不得姑息!」
「遵旨!」紀綱在。想必從即日起,他又要重掌錦衣衛了。因為劉伯溫的死,而有了借口徹查胡惟庸。捎帶的處理掉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又有何難?經過紀綱這些年的探查,怕是已經能夠確定,毛驤這個姦細的身份了。
說不準,朝堂又要來一波大換血了!
「朝堂、百姓!呵!」王小十隻顧得笑,只顧得冷笑。他真慶幸,自己未曾與其他人一樣,浸潤到朝局當中去。至少,他還保留著一份本心。這頂高帽,王小十戴著實在是太累了!
走出殿門,王小十便將這帽子摘了下去,連帶著肩膀都輕鬆了幾分。
殿外,塗節仍舊跪在那裡,身子抖的如篩糠一般。胡惟庸完了,可他塗節還不能死。「王將軍,國公爺,您要救我一救啊!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國公,小人給您賠禮!」塗節磕頭如搗蒜,磕的咚咚作響。
王小十卻不理他,只管掙開了他的手,邁步離開。
這時候,紀綱從殿中出來。「塗節何在?」
「臣在!」
「陛下有旨,宣你進殿!」
能落得個皇帝親審,塗節也算不曾白活一場!
接著,京城便亂了。胡惟庸畢竟是一朝相爺,而且朱元璋又要力求將罪證坐實,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到錦衣衛。
非但是錦衣衛,不知還要有多少朝中大員牽涉其中。
王小十這下才明白,劉伯溫當日話中的用意。那是他為國盡忠的方式。他身為庶民,只有以死而為國盡忠。而他的死也不未曾白費,卻是在朝堂上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胡惟庸派系官員,如今都要為當初的一切而吞下苦果。
胡惟庸案,后史上牽連十數年之久的大案開始了!而推動這一切的人,是劉伯溫。而王小十呢,是親眼見證這一切的人。
死有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在王小十看來,劉伯溫的死實在是傻了一些。可劉伯溫又何嘗不認為自己是死得其所呢?說不準這一刻,劉伯溫正在棲霞山上。他的英魂尚未散去,還在瞧著這一切,瞧著金陵城,瞧著朝局的動蕩,和民心的暢快!
胡惟庸如虎,塗節等人是群狼。這一回,只怕百姓們要燃鞭相慶、擊節而歌了。
只是促成了這一切的劉伯溫,他的墳前,仍舊是孤零零一隻烏盆,時不時會升起一縷青煙。
王小十又來到了這山上,來看一看自己的老朋友。他特地在金陵城中帶來幾掛紙錢,來祭拜劉先生。
進了山,天色越來越壞,竟開始飄落幾片雪花,落在山林間又化為了水,弄得滿身濕氣。可即便如此,王小十仍舊邁步進了山。
劉伯溫的墳旁,其子仍舊在為劉伯溫守靈。
山中濕氣慎重,王小十帶著的火鐮打了幾下,卻也未升起火來,也未能將這紙錢燒給劉伯溫。
劉伯溫其人,不愛官、不愛財,卻獨愛名。想必,他在泉下也不缺這些。
「王將軍重情重義,不忘舊日情分,在下佩服的很!」身後,又是人聲傳來。「朝廷丞相罷免,朝堂更迭,如巨獸遲暮,朝中之人無不想著分上一塊肉,站上一份好處。最不濟,也要在皇帝面前露上個臉,落一個盡忠職守的好名聲。倒唯有王將軍,趁此時節來祭奠故人。」
「方公子也是清閑的很!這朝局更迭,錦衣衛中也是如此,只怕方公子要頭疼一陣了,怎還有空到棲霞山上觀景呢?」來人又是方夜雨。現在朝廷的目光都集中在胡惟庸案上,也沒有人注意到他,所以方夜雨出入金陵城可算是無有顧忌。
方夜雨道:「在下此來,是為拜祭劉伯溫先生!」他身後有人,抬過了三牲祭品。「劉先生才名卓著,令在下敬佩。只可惜……」
王小十道:「只可惜,當初他在元廷為官之時未能得到重用,才無奈投身義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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