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南未央
在江南的一個小巷中,一個美麗的女子獨自撐著一把油紙傘緩步前行。她神情哀愁,在煙雨中朦朧了行人的視線。
婉兒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百無聊賴,她的目光隨著過往的行人飄移著。有一個青石板上星點著綠苔的小巷中,常有一個美麗的女子獨自撐著一把油紙傘徘徊著,婉兒從來沒見過這個女子,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在江南小鎮上女子像是從未被人發現過,她靜靜地走進小巷,又靜靜地走出小巷。
煙雨朦朧,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看年華似水流,窖藏中陳釀的花雕酒,不知醉過了誰的眼眸。
婉兒又一次看見那個女子在小巷中徘徊著,她看見女子的眼中分明含著淚水,婉兒向小巷走去,她的眼睛注視著女子妖嬈的背影,手中拿著一把油紙傘,靜靜地跟在女子身後。
小巷的最深處是一座破敗的宅院,女子站在門前一塊乾地上收了油紙傘,轉過身看著跟在後面的婉兒,她朱唇輕啟,淡淡的說道:「外面涼,先進來吧。」婉兒有些詫異,卻還是走進了宅院,她掩不住自己的好奇。進了宅院,裡面很簡陋,但是卻非常整潔,也只有經常有人來才會那麼乾淨。
堂屋的正中央放著兩個牌位,女子在牌位前用手拂了拂上面的灰塵,上了一炷香,站定。婉轉開口唱道:「當時輕散輕別。嘆玉蕭聲杳,庾樓明月。一段愁煩,翻成兩下悲咽。枕邊萬點思親淚,伴漏聲到曉方徹。鎖愁眉,慵臨青鏡,頓添華髮。」
原來年華竟是如此輕易的便斷了,可是哀愁卻怎麼也斷不了,一番唱詞惹人醉去,願入夢中再不醒。
婉兒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著,女子也不知多久,她似不知疲倦一般,始終未止。漸漸地,婉兒伴隨著那婉轉的聲音沉睡。婉兒夢見自己是一個戲子,台上台下戲數人生,二八年華過後,嬌顏不在,只剩背影落幕,她看見一朵艷麗的鮮花在她落幕後悄悄綻放,站在自己曾經輝煌的位置。
鮮花是不甘於寂寞的,那個才登台就艷動四方的少女愛上了一個留洋剛回歸的男子。兩個人的相愛似火焰一般熾熱,自己站在黑暗的身後淡淡觀望著這一切。戰亂,打破了這對戀人的幻想,鴉片戰爭爆發,男子義無反顧投入戰場,少女痴痴等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男子終未歸來,直到有一天少女得到了別人寄給她的東西,她打開一看,是心愛之人的遺物。
第二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侵入南京之時,少女芳華已逝。傾了君心,殤了姻緣,可恨這時代,生不逢時嫁。
當婉兒從夢中醒來,已不見那女子,只留有一張箋,上面寫著:醉罷今宵,難回首。蒼茫路遙,葬紅顏。相思不斷,離別緒。才子佳人,均不在。徒留我在,對戲唱。
後來,婉兒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子。只是她懷著淡淡的愁緒依舊看著那個小巷,希望能再次見到那個在江南煙雨里獨自撐著一把油紙傘,神情哀愁的美麗女子。
那是一個和風細雨的日子,婉兒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小巷子前駐足,觀望。片刻,婉兒走進了小巷子里。宅院還是依舊那麼破敗,但是裡面處處顯示著這裡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上面鋪滿了灰塵,牌位上也沒一柱香。這讓婉兒覺得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夢境,可這個地方又那麼真實。
婉兒將手中的油紙傘擱在角落,她輕輕用手撫去牌位上的灰塵,又吹了吹。她看見旁邊放著專門的香,婉兒想了想,還是給牌位上了一炷香。婉兒聞著這個裊裊的煙火氣息,覺得很特別,又特別好聞,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舒爽。
婉兒很勤快,她又將整個院落都打掃了一遍,等她做完天已經漸漸黑了。婉兒有些累,她趴在桌子上準備小憩一會兒,這個時候她又聽到了那段熟悉的唱詞,斷斷續續,縹緲無常。
「當時輕散輕別。嘆玉蕭聲杳,庾樓明月。一段愁煩,翻成兩下悲咽。」
婉兒站起身,隨著聲音追去,走出宅院。此時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許久,小巷子里,婉兒的前方,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著戲服,背對著婉兒。婉兒不敢向前,只獃獃的望著,是那個自己想要尋找的在江南煙雨里獨自撐著一把油紙傘,神情哀愁的美麗女子嗎?她不知道。
「枕邊萬點思親淚,伴漏聲到曉方徹。鎖愁眉,慵臨青鏡,頓添華髮。」
那人依舊唱著,並未注意到身後的婉兒。而婉兒也不敢多去打擾,只靜靜地站在原地。許久那人停下,沖著婉兒回眸一笑。
婉兒愣住,是了,是她。是那個自己心心念念等待尋找的女子,不施粉黛又妖嬈多姿。「你……」婉兒開口只說了一個字,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女子緩緩向婉兒走來,借著月光,婉兒看到她那一雙繡花的腳,似乎步步生蓮,很是驚艷。婉兒想,如果自己也像她那樣就好了,因為真的很美,她想起了一句詩:「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你來了。」她輕聲說道。
婉兒不知所措,她雙手搓著衣角,馬尾辮耷拉在身前。「我……對不起,上次是我不對,我不該跟著你。這次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來看看你,因為我發現你已經很久沒有來了……」女子噗嗤一聲笑了,芊芊玉指捂住唇,婉兒看到她笑了,又呆了呆說道:「你真好看。」女子摸了摸婉兒的頭,說道:「你還小,以後也會變得越來越好看。」
「我今年已經十六了……」這次輪到女子愣住了,她沒想到眼前這個瘦瘦弱弱的女孩子,居然已經十六歲,看起來像十二三歲一般。她愛憐的摸了摸婉兒的臉頰,臉上浮現出回憶的神色。
許久她開口:「你很像一個人。」她的指尖有些冰涼,婉兒打了一個寒顫,聽到女子的話,有些迷茫。但是看著對方陷入回憶,並沒有開口,等了一會兒,女子回過神來溫和的笑了笑牽起婉兒的手,「天晚,夜涼。」
婉兒跟著她再次進了院落,看到牌位上的那柱香,女子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是緣來緣去,終究回到原點。「她叫香如。是當年名動廣州的伶人。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最終落得個香消玉殞的下場。」
「她愛上的人是死了嗎?」
「家庭圓滿,有兒有女,升官發財,意氣風發。」
「為什麼?」
「那是一個騙子。騙了香如的身心,最終拋棄了她。」
「可……不是有遺物嗎?」
婉兒想起當時夢中的一切,她疑惑的問道。女子正想說些什麼,聽到婉兒的問話,頓了頓,「你怎麼知道有遺物?」於是婉兒將夢中的一切告訴了女子,女子惆悵,她望了望牌位上的名字,說道:「是啊,遺物。假的罷了,不過是想擺脫她的借口。那個膽小的男人,上了戰場就嚇暈過去,被另外一個女人救了,他的文採好,長相也好,談吐不俗,很快又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了。」
原來這就是真相嗎?香如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騙了。也罷,不知道就會保留一份美好的念想,總比幻想破滅,如曇花一現來的好。「你想變的越來越好看嗎?」女子忽然問道。婉兒聽到這句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女子再重複一遍的時候,婉兒很高興,她狠狠的點著頭。「不管發生什麼,你都願意接受嗎?」女子鄭重的說道,婉兒不去想到底有什麼不對勁,她希望自己可以像女子一樣。女子嫣然一笑,再次拉起婉兒的手向院中走去,婉兒飄飄忽忽,她還沉浸在變美的喜悅中……
三年後。
卿卿無聊的坐在門前的台階上,打著石子。她平時就像個野小子一樣,上樹掏鳥窩無一不精。可今天下著雨,她不能出門,一出門準會被阿媽扭著耳朵趕回來。身上的新衣是她阿媽攢了好久才做出來的。因為如此,才更要小心。
她只能無聊的坐在石階上,看著因為下雨而步履匆匆的行人。這個時候,有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子,緩緩從雨中走來,顧盼生姿。
卿卿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美麗的女子,卿卿看了看自己身上,突然升起一種叫卑微的奇怪情緒。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到卿卿面前,沖她微笑。「你是住在這裡的嗎?」卿卿聽到女子的問話,點了點頭。
女子懷念的看了看周圍,又說道:「曾經,我也住在這裡,跟你一樣坐在石階前,看到過一個漂亮的女子走進小巷子里。」
卿卿不明白她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更希望自己能像那個女子一樣,變得更有女人味,更漂亮,真真正正的像個女人,而不是一個假小子。
卻見那個女子慢慢走進了小巷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