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饗山蜜煉司1
蘇吉利再次醒來，已是三百年後。
「糯糯，你快來，快來啊，你看看，這個人的手指頭是不是在動？」
「糯糯……糯糯……」
茫然自失的時間亦不知過了多久，雲海深處的蘇吉利忽然聽到一個姑娘的話音，那聲音清脆悅耳，如弦上妙音，似乎喚起了他塵封已久的知覺。
「來了來了。」另一個姑娘聞聲趕來，帶著另一種細弱溫柔的聲音答道，「甜兒，是蘇公子醒了嗎？」
「醒倒是沒醒，只是手指動了幾下……」
說罷，趕來的糯糯姑娘湊到了蘇吉利的跟前，將手放在蘇吉利的腕處探了探脈。
我在哪裡？她們是誰？俄頃間，一股幽淡的花香朝著蘇吉利的鼻腔撲去，糅合著那細膩溫潤的觸感一下子竄入他的腦中，蘇吉利的意識慢慢蘇醒，只是眼前仍虛空一片，他睜不開眼，身體也像被夢魘纏住一般動彈不得。
「甜兒，你在這裡看著他，我這就去稟告枳餚上仙。」糯糯姑娘向甜兒姑娘吩咐了幾句，隨後疾步而出，帶著腰間紫檀香囊里的數十味香氣離開了房間。
上仙？那姑娘要去叫什麼上仙？蘇吉利心中一陣驚愕，老子……這就到仙界了？
興許是察覺到了蘇吉利軀體里那顆躁動不安的靈魄，一旁的甜兒姑娘站在榻前安撫起他來，「蘇公子，切莫焦急，你現在再怎麼使力都是徒勞，待我家上仙過來，便可將你從那黑黢黢的地方救出......」
身不知所往，力不知所向，蘇吉利掙扎了幾下只得乖乖放棄，黑暗中，他的五感漸漸恢復，紛亂的記憶也猶如一摞長卷緩緩鋪陳，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大哥，還有蘇家上下幾十口人，他們不是慘死於洛國大軍的刀刃下，就是餓死在南疆城外的山野中，這一切，好像就發生在幾日前。
而蘇吉利最後的記憶，仍是停留在大象山那個似夢非夢的「饗山零食鋪」。
一滴血淚從他的左眼瞬間滲出，滑落到臉頰，最後又順著臉頰滴到頸下的藤枕上，蘇吉利已經很久沒有觸碰過那麼舒服的床榻了，那床榻柔軟至極，軟得讓他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重量。
一炷香功夫，榻上的蘇吉利忽聞遠處傳來一陣步履款款的足聲。
「上仙，就是這位公子。」說話的正是方才進來過的糯糯姑娘。
「知道了，先下去吧。」答話的是一名男子，蘇吉利雖然睜不開眼，卻能清楚地感覺到男子低沉如鍾、渾然有力的聲音，他話音一落，周身的丫鬟們就逐一後退，隨後魚貫而出，最後，這空落落的屋子裡只剩下他和蘇吉利這隻待宰羔羊。
房門一關，男人也未有多言，他站到蘇吉利身邊，用兩指往蘇吉利額前輕輕點了點，霎時，仙人的指尖射散出一道金黃色的光，那光如漣漪般層層遞進，逐步彌散至蘇吉利全身，蘇吉利身體涌過一陣暖流，周身被強大的靈力包裹，他的四肢和身軀也逐漸恢復了意識，猛地一下，他睜開了眼睛。
「小仙君，你醒了。」男人看著他，淡然一笑，只見仙官一席輕盈白袍，凜凜身軀，鬑鬑有須，一副氣宇軒昂的模樣，與蘇吉利已故的父親倒是有幾分神似，只是那仙官的周身還散發著濃烈的仙氣，讓人望而生畏。
「先生是？」蘇吉利上下打量著，透過他沉靜的氣質和四下繚繞的仙氣，他也能斷定這老先生十之八九就是神仙，只是，蘇吉利還想再認真確認一番，畢竟，神仙也分很多種，有些是歸天上的，有些，是歸地下的。
「我這又是在哪？」他的聲音依舊帶些虛弱。
「小仙君莫怕。」神仙和緩道，「此處乃大饗山蜜煉司，老夫是這蜜煉司的掌事仙官。」
「大饗山？蜜煉司？」蘇吉利捂著胸口慢慢坐起，「那，你可認得那零食鋪的老頭？」
仙官咧嘴一笑，「小仙君說的，可是饗山零食鋪的掌柜，讓你挑盲匣的瓜蔞老兒？」
蘇吉利點點頭。
「瓜蔞老兒是我蜜煉司的執事仙君，負責將蜜煉司煉化三千年的靈食渡於你們這些有緣人，小仙君，你便是吃了盲匣中的零食才飛升到這來的。」
盲匣......說到此處，蘇吉利又想起了什麼，他將雙手置於眼前，隨後又環顧了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失明的左眼又能清晰地看到所有東西，而且，比往常更加明清。
呵！老子居然沒有瞎，他惴惴不安的心總算生出一絲欣喜。
蘇吉利抬頭望向四周，發現自己正身置一間巧而精緻的空中樓閣里，凝脂般的白玉砌成四面高牆，黃玉雕琢的蘭花在玉石間絢麗綻放，雅緻精絕，美輪美奐。淺黃色紗幔低垂在床邊，微風撩撥，翩翩掀動，一縷縷柔光透過古樸雅緻的雕花窗欞，直接灑在蘇吉利溫暖的錦被上，就連蘇吉利自己的身體都開始彌散裊裊仙氣，與這金閣玉樓相得益彰。
不僅如此，蘇吉利的嗅覺和聽覺都有了超乎以往的敏銳，鼻腔內時不時芬芳繚繞，不僅能聞到九霄雲外的奇花異草，就連雙耳都能聽見草木的嘆息之音。
蘇吉利望向窗外，感慨，「日上三竿，老子怕不是已經睡了一整天了……」
「還好還好，三百年而已。」仙官不緊不慢答了一聲。
「三……三百年？」蘇吉利兩腿一軟，剛要站起來的腿又滑了下去，「老神仙，你說什麼？」
「三百年前你在凡間得機緣飛升，之後瓜蔞老兒就將你送到此處。」仙官捋了捋銀須一臉得意，「萬年浮世於我們而言都不過是幾場酣夢時間，區區三百年又算得了什麼？小仙君既已成仙，慢慢適應便好，無需驚慌。」
蘇吉利怎麼都想不到，自己這一倒竟然倒了三百年，三百年的凡世不知要經歷多少更迭，當年的南疆四城，包括洛國亦不知經歷了多少改姓易代，恐怕早已蕩然無存。
一朝夢醒，改天換地。
他緩了緩，從床上慢慢站起，兩手作揖朝著仙官鞠了一躬，「如此，承蒙仙人搭救，在下蘇吉利，原是三百年前南疆城裡一名普通百姓……」
「哎，小仙君。」蘇吉利話道一半，仙官擺擺手，「既已成仙，凡塵往事無需再提，如今到了大饗山，你就安心休憩，有什麼需要可以吩咐門外兩位女仙，等養好身體，老夫自會告訴你接下來該怎麼做……」
「那，既是這樣……老子……哦不是，我是說晚輩......」蘇吉利有些語無倫次，「晚輩確實有個不情之請。」他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小仙君但說無妨。」
「能否給我十個包子……我三百年沒吃東西，真的快餓死了。」說罷，可憐的少年又暈倒在了床榻上。
……
糯糯和甜兒將蜜煉司新鮮的果腹美食送到了蘇吉利房內，醒來后的蘇吉利與餓死鬼轉世一樣將所有的食物全都一掃而盡，待他吃到酒足飯飽，大饗山也已日影西斜。
「蘇公子，您用完靈膳，可以去後院的傾蓮池沐浴。」甜兒仙子收拾完蘇吉利面前的層層盤碟，又給他遞來一件新衣，囑咐道，「凡人飛升到大饗山，都要在傾蓮池裡洗盡凡污塵漬，如此，才不會把凡間的濁息帶到仙界，更不會影響小仙君往後的萬年仙壽。」
「萬年仙壽？」蘇吉利猛一抬頭，「這麼說來，老子還能活很久很久？」
甜兒小仙點點頭，笑而不語。仙子長著一張十分清秀的臉，唇紅齒白，眼眸清靈，十指纖纖，與蘇吉利想象中仙女的樣子一般無二，不僅如此，甜兒仙子的聲音也實在好聽，說話時每個字都如璣珠落盤、洋洋盈耳，在這清幽的屋內顯得十分撩人，蘇吉利坐在桌前，看著一陣忙碌的甜兒，心中竟生出一絲撩撥的興緻來，人吶，果然是饑寒生盜心、飽暖思**，為凡人如此，當了神仙亦是如此。
蘇吉利兩手托腮好奇，「你叫甜兒？」
甜兒拿著玉瓷托盤頓了頓，兩頰泛起一抹紅暈，點點頭，「小仙是叫甜兒。」
「甜兒甜兒，聲如其名。」見小仙子搭話，蘇吉利便把頭迎了上來，帶著一副賊兮兮的表情調侃，「有沒有人說過，甜兒妹妹你的聲音很好聽啊。」
「你！」甜兒兩頰的紅暈竄到了耳根，「蘇公子，請自重。」
「我只是誇你聲音好聽，怎麼連夸人都要自重。」蘇吉利不屑，「以前我都是這麼誇府上丫鬟的，誇她們細腰臀翹生得好看，誇她們鶯聲燕語說話好聽，她們可開心呢……只不過……」
蘇吉利停了停，隨後露出一副更加賤嗖嗖的樣子，「只不過，凡人到底是凡人，今日遇見甜兒妹妹......才知道這美若天仙四個字描述的究竟為何人。」說到此處，他還用力嗅了嗅姑娘身上的香氣，「你說這大饗山上的女仙，是不是個個都像你那般可人……」
「放肆。」小仙子艴然不悅，「蘇公子切莫調侃小仙，也切莫再喚小仙妹妹，小仙已經在這蜜煉司當值萬年有餘，蘇公子區區三百餘歲，輪年齡，也該喚我一聲姐姐。」
「哎？」蘇吉利搖搖頭，「這麼說來甜兒姑娘你也有幾萬歲了？，那豈不是要大我千把個奶奶輩兒，不行不行，姑娘你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我可不敢想象你已經這麼老了。」
「你說什麼……我老？」甜兒臉色愈發難看，兩顆清靈的眸子好像都要氣出水兒來，她沉了沉氣，「蘇公子還是趕緊去傾蓮池沐浴更衣吧，等過幾日西霄宮的人把你領去，就能將你好好管教一番了。」說罷，甜兒姑娘端著重重的食盤疾步離開。
「哎哎！什麼西霄宮？誰要把老子領走？」蘇吉利起身趕緊追問，最後，只聽見「啪」一聲，房門被甜兒姑娘從外頭緊緊關上。
「甜兒妹妹，後院那麼大，你還沒說怎麼走呢？那個什麼澡堂子，在哪兒呢？」
蘇吉利朝著門外嚷了幾句，沒人應答。
「真沒意思。」他自言自語。
就這樣，酒足飯飽的蘇吉利終於變回了他原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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