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你也不是贏家(全)
光上人未死。
……
從十萬大山的「等死洞」回來后,連續幾天,李岩岩一直做噩夢――他夢見無邊無垠的大海,海里跳出一隻巨大的章魚,八隻觸手把他緊緊地纏住,吸取血肉。
然後他就驚醒了,出一身冷汗,呼呼地喘粗氣。
姜語竹察覺了李岩岩的反常,溫柔地問他,李岩岩胡亂搪塞,不說實話。
噩夢重複著,揮之不去,一遍遍地重演幾年前他乘坐老梅森的私人噴氣機飛往法國、經過黃海上空時,第一次與寶光上人鬥法的情景――但在噩夢裡,沒有和尚、虯髯俠和殘雲真人趕來救援。
夢裡,飛機上的所有人都死了。
李岩岩不知道該怎麼擺脫夢境。他的心事越來越重:
――寶光上人未死?
他分明湮沒在十一億年的光陰洪流里,徹底歸零了啊!
李岩岩反覆思忖,想不明白:一套「子在川上曰」的靈符惹了巨大的麻煩,讓一支ione自主進化成傳說中的亞特蘭蒂斯,難道這還不夠?
他想到那個本子封皮上「給我講個好看的故事吧……」的字樣,陷入重大的恐慌――三年了,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世界和平、清凈――是「故事」不好看了嗎?需要復活寶光上人出來搗亂?
不,固然本子有時候會鑽空子。但它一向忠實於寫成地字跡,至少不會無中生有。
那麼,寶光上人為什麼、他為什麼還在?
懶雲真人不會說謊,李岩岩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也只能選擇相信。
三年前,東南太平洋的天下第一武道會上演了這個世界從未有過的大戰,那時劍氣縱橫、海天易位,英雄豪傑兇徒惡霸……神仙鬼怪……隨風凋零;時空也錯亂,刀光劍影、愛恨情仇銘記永恆,連月亮也掉下來了。
還有亞特蘭蒂斯的崛起。
那一切讓李岩岩激蕩情緒。有過拍案驚奇、豪氣衝天,也有過萬千感喟、黯然**……最終,他累了。在激情釋放之後,李岩岩選擇了沉寂。
他拋開了本子帶給他的所有,讓自己再度成為一個普通人,和姜語綉平平淡淡地生活――他靜下心來,享受平凡。
雖然世界已經變得不一樣:岩山電視檯面向全球現場直播武道會,結果改變了太多東西;亞特蘭蒂斯在「國王」藍牙?愛?馮的領導下,用積累了十一億年的科技力量給人類帶來了無窮的驚喜……但李岩岩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干預。
他相信會有一天。將再度風雲變亂。所以他悄悄地刻苦修練《白雲擇要》;讓和尚到離白雲觀最近的十方普覺寺掛單,嚴密關注小西山地動靜;他還讓虯髯俠坐守岩山,以「開網店」這樣可笑的名義監察天下……
李岩岩從白雲真人那裡要來了二百七十四名殭屍護法――那是當年死在「惡鬼」、「妖怪」手裡的副市長們――他把他們武裝起來廢物利用。防備著本子上哪個人物再鬧出「藍島大劫」那樣離譜的災難。
――可是那一天來得不該這麼快!更不該由寶光上人這個歸零了的幽魂牽頭!
李岩岩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要打破三年來的平靜生活,立刻回到岩山,用「四全真相儀」、還有本子,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並阻止……噩夢。
他沒猶豫太久,休完春節的假期。揮揮手告別父母和韻城,剛登上返回首都的火車,李岩岩就對姜語竹說:
「竹子,我有點兒事,先走了。」他摩挲著無名指上封印著機甲、還有「回城捲軸」的結婚戒指。
姜語竹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李岩岩幾天來的坐立不安、半夜驚醒時地冷汗,她的心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大喊:「不行!」
來不及,李岩岩消失在空氣里。
「阿彌陀佛……」和尚制止了姜語竹也要轉動戒指返回岩山的舉動。「實不相瞞,先生心頭有警兆。只是未雨綢繆而已。無須擔心。
姜語竹根本沒聽見和尚地話,她淚珠盈眶。獃獃地自言自語:「李岩……這才剛剛三年……」
火車動了。
岩山。
久違的空氣。李岩岩深深地呼吸,靈氣氤氳,讓他幾乎飄飛起來。
天空晴朗得清澈,山林連綿,綠意愛人;李岩岩踏足時,似乎一山都活了,奇花異草,瑞獸珍禽,遍地的珠玉……都爭先恐後地迎接主人。
這裡是璀璨的仙境。
「我回來了。」李岩岩在心裡對自己說,沒有太多感慨。他往前走了一步,應景,換成一身正式的紫紅色漢服,大襟、右衽、交領,寬袍大袖,博衣大帶。
招手從空中喚了一朵雲彩下來,踩上,往大殿飄然飛去。
――首先要查清寶光上人未死的原因,然後……李岩岩要和他好好談一談,再作決定。
畢竟已經時過境遷,三年中,天下安靖,李岩岩的生活也沒有波瀾。如果是這樣,就沒有再把寶光上人「歸零」地必要――惡有惡報,他已經「死」過一次了,應該會有更好的辦法贖罪。
但不等大殿里的侍婢小蘿、小莉萬分欣喜地迎過來,李岩岩身上漢服的袖子里卻響起了《菊花台》的歌聲。
「……誰這時候給我來電話?不會是竹子吧?」李岩岩心一跳,掏出ione,「刀局?」
「喂,刀局,我早說過,你不可能任何時候都追蹤得到我地行蹤……嗯?……你等著――別說胡話。你死不了。」
李岩岩跳下雲彩,一甩袖子,兩步就飛到了岩山大殿前面,沖欣喜嬌笑的小蘿、小莉大喊:
「把隨意門推過來!」
……
「去刀梅的病床上,快!」
「――明白!」
李岩岩一步邁進隨意門,場景切換――他嚇了一跳,急匆匆地在半空里跳了兩丈,這才沒踩到刀梅的腦袋――「病床上」,時隔三年,隨意門地理解力依舊沒什麼長
「再這麼搞。早晚把你送到亞特蘭蒂斯去拆了重裝!」李岩岩「威脅」了隨意門一句,回頭髮問,「刀局,怎麼回事?」
四周一片雪白。牆壁雪白,天花板雪白,床鋪雪白……房間有一個明顯的出口:「out」。這裡是首都協和醫院地特護病房。
「你是什麼人!」有兩名警衛大驚失色地拿手槍指住了李岩岩地腦袋――都是漢服鬧的。這一身為了與寶光上人好好地談心而換上地正式服裝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三年前武道會上出現地人物……
李岩岩無奈地聳了聳肩。
警衛身邊是刀梅,這位國家安全局局長兼外交部新聞司司長正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了各種管子,身邊圍了一圈醫療儀器,腦電圖、心電圖亂跳一氣……很有必要。他看上去似乎馬上就要死了的模樣,兩眼無神,臉色蠟黃――但神智還算清醒。
「你們……出去。」刀梅鄲艱難地對警衛說。
……
「怎麼了?」警衛退走。李岩岩又問:刀梅的春節過得實在凄慘,剛才在電話里,他都打算向李岩岩託付後事了。
「劉……」
刀梅中氣不足,聲音含混,李岩岩費了很大的氣力才聽明白:
昨天,劉亞文突然出現,二話不說就把刀梅打成重傷――幸虧刀梅鄲跟李岩岩走得近。多少從《白雲擇要》上學到了些真東西,否則,就會像他身邊跟著的九五二一所的兩名警衛一樣完蛋大吉。
「劉亞文?他不是早就失蹤了?」
李岩岩踱了幾步,從病房床頭拿起診斷書:「……顱骨穿入性骨折、十二根肋骨粉碎性骨折、胸腰椎爆破性骨折、骨盆粉碎性骨折、兩腿腿骨斜向骨折,脾臟、胃、腎臟破裂,心臟重度挫傷,腦組織損傷……還沒完?刀局,你等我把華一找來。……這也太欺負人了!」
診斷書光癥狀就寫足了滿滿三張紙,即便把「滿清十大酷刑」搬來。也不能讓一個人受傷受得這麼全面――簡直夠養活一所醫院的了。
「他……他說……」刀梅吃力地吐出字句,腦海里回想起劉亞文出手時。平靜而猙獰的神色……劉亞文說:「頭兒。這場賭博,你不是贏家。」
刀梅無比確信:劉亞文瘋了。
武道會後。劉亞文悄無聲息地失蹤,彷彿從沒有回來過似的――那時,需要刀梅處理的事物實在太多,僅僅為了讓李岩岩一家在公眾視線中消失,就動用了九五二一所百分之八十地人手……他不得不全權下放,將搜尋劉亞文的任務拖后。
這是個錯誤。刀梅鄲默默地想:千萬不要變成一個致命的錯誤啊……
李岩岩掛了電話:「刀局,你運氣不好。上個月『神舟』六百零六號發射,華一是隨行醫師――為什麼沒人告訴過我咱們和亞特蘭蒂斯地技術合作已經進行到了這個地步?再過三小時,華一他們就要在火星上著陸了!」
刀梅咧了咧嘴:「軍事機密。」
「哼……」李岩岩心裡不太舒服,忍不住冷笑,「再這麼亂搞,我可沒法保證你們會不會一頭撞進密都里去……到時候一拍兩散,大家全都玩兒完!」
「密都到底是……」
「我跟懶雲通了電話,他一會兒就到。你死不了。」李岩岩自顧自地琢磨,「劉亞文……如果我沒記錯,他是寶光的徒弟。――我去找他。」
李岩岩又回了岩山。
小蘿、小莉盈盈迎接,都委屈地落了淚:「公子一去就是三年,剛才回來立刻又走。奴婢們……」
「唉,別哭啊。」李岩岩大為頭疼。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不用心有靈犀一點通,看見小蘿、小莉,李岩岩就能想到姜語竹現在地臉色一定會很難看――平時小兩口吵架,姜語竹氣急了的時候會嚷:「你有本事回你山上去啊,你山上還有倆丫鬟望斷秋水呢你!」
「老龍蝦,你死了還害我……」李岩岩一邊苦笑著安撫一對蘿莉,一邊向遙遠的亞特蘭蒂斯大陸的上空、飄浮鑲嵌在永恆里的善淵仙比出中指。
「還有那個沒死地!」
李岩岩走進了岩山中樞――這裡充滿機械的味道,跟亞特蘭蒂斯的風格異曲同工;作為外交部特許的公務員。李岩岩曾在首都與波賽多尼亞城之間多次往返,他敏銳地發現:從ione進化出來的機械文明在某種程度上繼承了自己地想象力。
他打開了「四全真相儀」。
把牆壁佔滿的液晶屏幕大亮。「追蹤劉亞文,給我畫面。」
「――明白。」
「該死的!」李岩岩還沒把身體埋進鬆軟的沙發,立刻跳了起來。
屏幕地畫面很清晰:劉亞文穿了一身很常見的藏青色西裝,坐在窗前,微微閉著眼養神。他地身子輕輕地晃動著……窗外,樹木向後飛掠。
他是在一列火車上――對面坐著姜語竹、和尚。
姜語竹與和尚都認出了劉亞文,但三年前武道會上,劉亞文表現出地修為水準實在太差,和尚只是略微戒備。連姜語竹都不怎麼緊張。
「他怎麼會在那裡?」李岩岩一把抓起ione,
姜語竹詫異地接了電話:「李岩?」她抬頭看了一眼劉亞文,站起來往火車的衛生間走去。走著,小聲說:「你還在岩山吧?你一定想不到我在車上看見了誰。」
「我沒想到,可我看見了!竹子,你立刻回來!不,不用跟和尚打招呼!」李岩岩用極快地語速說著,「你也不用管旁邊地人,露餡了就露餡了。無所謂!劉亞文那小子已經瘋了,躲開他!」
姜語竹從來都分得清輕重,不再說話,連手機也不掛,立刻就摸上了無名指的婚戒……
「好賊子!」與此同時,火車車廂里回蕩了和尚的怒吼!
――劉亞文動了,他居然在和尚地警戒下摸出了一口寶劍,坐著,猛地一個魚躍。刺向姜
和尚眼前一花,竟沒能攔住!
劍光如水……只差半分。劉亞文手裡的寶劍就刺穿了姜語竹的后心!
「回城捲軸」先發揮了效果。有驚無險地送姜語竹回到岩山――姜語綉懵懂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岩山裡的李岩岩、火車上的和尚。全都嚇出來一身冷汗。
「混賬!」李岩岩揪著自己的頭髮,一腳踢翻了沙發――他頂破了岩山中樞的房頂,直接跳到了半空!
「小蘿、小莉,不用過來,去保護竹子!」李岩岩扔下一句,連隨意門都不用,化身金光,瞬間就去得遠了。
塵土飛揚中,留下一片狼藉。
劉亞文挑戰了李岩岩地底線。
當年,僅為了一次針對姜語竹的綁架,明明無驚無險,李岩岩還不惜與華夏軍方撕破臉皮,穿著一身機甲招搖過市――平生第一次大開殺戒。何況剛才,只要晚了一瞬,姜語竹說不定就香消玉殞了!
「劉亞文,我要殺了你!」
金光經天,呼嘯而走。
當李岩岩帶著滿腔怒火趕到現場――那輛從韻城開往首都的列車已經傾覆。
列車穿過了東山省的丘陵,正在一片農田中間。
戰鬥應該是從列車內開始的,有一節車廂斷裂成兩段,半邊的斷面很光滑,大約由劉亞文的寶劍割開,另半邊分明是被一股大力扯斷了,車窗旁邊還印著和尚的九環錫杖的痕迹。
還活著地乘客都下了車――人數最多也不超過整輛列車的一半,他們沒走遠,就零零星星地倒在田埂上哭天喊地。
當年地武道會曾總結出一條經驗:凡人一旦被捲入「非人」地戰爭里。保命的最佳手段就是千萬不要亂逃。
因為你雖然永遠無法知道戰爭地規模會在下一秒突然擴大到多遠,但你一定躲不掉。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說白了就是隨便了,愛誰誰吧。
――機車爆炸了,滾滾的黑煙被四處縱橫的劍氣和金光吹散,半空中兩個人影狠狠地對打,動作快得看不清。
死了很多人。
李岩岩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現在這樣的震撼了。他踩住了農田裡的枯草,枯黃的草葉上鮮血淋漓,有些乘客的屍體碎片滾落一地,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
火車被扭成了麻花,鐵軌也翻起來。枕木七零八落,有地就插進了車裡。歹命的乘客胡亂地死亡,許多屍體掛在車上,無意識地痙攣、抽搐。
李岩岩忍住噁心,閉住氣息,抬頭大吼:「和尚!你死了啊!讓他殺了這麼多人!」
「先生!」空中,和尚的聲音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堅硬、無情,他厲聲喝叫,「這廝的修為……」
噗通!
沒能說完。佛光由上而下,劃出一個驚嘆號!和尚倒栽蔥。重重地跌落――他被劉亞文一劍打下來了!
「什麼?」李岩岩脫口驚呼。
只看劉亞文剛要暗殺姜語竹,還有遍地的慘狀,和尚絕不可能不盡全力!他曾在小西山繼承肉身成佛的印空禪師的衣缽。平時更是勇猛精進、從不懈怠――怎麼會連劉亞文都打不過?
李岩岩一向以為:作為主角,就是對上了白雲真人,和尚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居然在陰溝裡翻船?
李岩岩死死地盯住了劉亞文。
劉亞文極瀟洒地降落了,他斜背雙劍,站在李岩岩面前,輕輕撣去西裝領帶邊上的一點灰塵,陰沉地冷笑:「李岩岩。終於又見面了。」
他的笑聲里透出深切地恨意,似乎還蘊著幾分得意洋洋。
「找打!」李岩岩沒跟他廢半句話,一個箭步,高高躍起,雙手擎出一口雪亮的單刀,力劈華山!
劉亞文一驚,一肚子台詞全被刀風逼回去了,匆忙閃身,高叫:「李岩岩!你……」
「仁者無敵――鴛鴦刀!」一劈不中。李岩岩兩手一分,單刀變成雙刀。又一招「上下交征」。往劉亞文胸腹之間划拉。
――鴛鴦刀無堅不破,當年曾經削斷過大力尊者的渾鐵棍。
劉亞文也不敢硬接。恨得不行,摸出來寶光上人贈他地「天姥雙劍」,「魂悸」左牽,「魄動」右引,把鴛鴦刀粘到外門,又喝:「李岩岩!我……」
「你著傢伙吧!」
李岩岩不理劉亞文,刀口一偏,左手「鴛刀」的刀柄彈出一點銀光,右手「鴦刀」刀柄里射出來一道硃砂黃紙的符咒!
李岩岩甩刀脫手,趁劉亞文一躲,抄起靈符,雙手一搓,靈符就點燃了:「死吧!」
驀地,一個結界。
方方正正的結界從四面圍過來,電光火石間,把劉亞文和那一點銀光裹在了一起。
李岩岩喘了口氣,猙獰地冷笑:「爆!」
沒有聲音――但是,爆了。猛然炸裂的銀光在結界中充斥,刺得天地一片銀白。是反物質武器:「湮滅」。
「我才不管你想說什麼屁話。」李岩岩盯住結界,眼睛居然不覺得刺痛,慢慢地說,「動手就要命,先宰了你,我再慢慢後悔!」
和尚這才剛爬起來,站在一邊滿臉羞愧地念佛:「阿彌陀佛……」
「和尚,沒事吧?怪了,你居然連他都打不過?」李岩岩過去扶了和尚一把,又恨恨地瞥了一眼銀光亂冒的結界,疑惑得很。
「實不相瞞……小僧……劉亞文修為大進!」和尚連連搖頭,「先生,小僧拚死,也只剛剛維持了不敗――若不是他似乎有意在等先生,恐怕早讓他逃了……」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劉亞文的聲音!
「湮滅」地銀光消散,結界片片碎裂。劉亞文破繭而出。
他完好無損。
劉亞文手裡持著一件不知名的正方體,施施然笑出聲來:「李岩岩,你已經見過頭兒了?這場賭博,你也不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