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雨落故人歸
審問暫時停止。
「唉…」沈臨願靠在殿外的一個樹下,捏著鼻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他讓大家都先稍做休息下,等會再議,自己也出來找了個安靜的角落,避一避。
「……踏踏」
他聽到有人向他這裡走過來了,以為是太白跟著出來了,沒去注意看閉著眼道:「太白我沒事…」
等了一會,又沒聽到太白回他,他睜開眼側身才發現不是。
而是當時和未泱兩姐妹一起進來戴著面具的那個人,這個人含笑看著他,沈臨願盯著觀察了兩眼,然後抿嘴笑起來,肯定了叫道。
「老白。」
「呵~你小子…」他倒是沒反駁也不意外,背著手走過來就對著他腦門上來一下罵道:「怎麼稱呼你師傅的,沒正形。怎麼隨隨便便靠到老前輩身上?」
「誒疼~」沈臨願哼唧了一下摸著頭疑惑著:「什麼前輩?」
他皺著眉視線移下,沈臨願順著他看去的方向指的原來是被他靠著的杏樹。
「啊?是…是這棵樹嗎?」他馬上站起來道。
「什麼樹啊樹的,給我叫前輩。」
白十三又皺起眉抬手就要給他頭上來一下,沈臨願連忙擋住馬上求饒道歉:「啊錯了錯了!前輩對不起,是晚輩眼拙,請求原諒。」
白十三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繞過了他走向了杏樹。
「真沒想到,它還在。」
沈臨願聽他沒再繼續罵放下了手,看見師傅正望著樹出神,沉寂下來的目光深沉複雜,是懷念也是痛楚,很是難言。
「唉…」只可惜杏樹依常在,其他卻已經是物是人非。
最後他只能嘆氣感慨著輕拍了拍樹桿,以示問候。
師傅雖然從來不長留任何一個地方,看似瀟洒釋然,但他其實是一個十分念舊執念很深的人,自他記事師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離開,去的都是相同的地方,其中一個就是當年花叔叔消失的萬淵谷,不過他自己從沒提過都是福胖告訴他的,並且屋子裡的東西一用便是上百年,他自己說是因為不喜新的。
未有風過,頭頂卻飄落一陣花雨。落在髮絲、肩頭,白十三抬手接住一枚花瓣看向杏樹溫柔的笑著,這是它對他特殊的歡迎。
剛才他在這裡站了這麼久都沒有反應,唯獨師傅一來,像是很開心。
沈臨願對此不禁感嘆其靈性:「他在開心。」
「那你呢?」白十三將面具摘下問道。
沈臨願苦笑著搖頭。
白十三看他這樣心裡大概有數了,估計是因為會上的事,剛才他一到就碰上了爭吵,他攬過沈臨願的肩膀拍拍:「你可那麼容易就把我猜出來了,那些事應該難不倒你啊~」
事情遲遲沒有下落,實在是讓他鬱悶的很,他不想讓人發現,所以才借口離開想透口氣。
沈臨願聽出師傅是想安慰他,垂眼輕笑了下,側過臉看著他咳嗽了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的輕快點:「誰讓我師傅帥的這麼讓人難忘,而且…能戴著父君的腰牌,還這麼一點也避嫌,除了你還有誰啊。」
白十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呵呵」沈臨願也笑了笑,只是嘴上雖在打趣但心裡的沉重卻是一點不減,看著遠處圍在一群的參議人員,又是止不住的嘆息:「唉…」
沈臨願低下頭沉沉說道:「來到這我才發覺得有好多的事情,根本就沒有我想的那麼容易。我也大概知道黃懷靈就算知道也不會知道很多,這人的仇恨心太重很容易過激,不好控制的人他不會重用。
「好難…」他無力的搖著頭:「我覺得我做不來,我坐在那完全不知道要做什麼,我不適合這個位置。」
「那如果讓你選,你覺得換誰來坐就會做的好?」白十三也沒急著勸解或者反駁,只是反問他。
沈臨願遲疑了下說道:「…父君或者是司命。如果是他在,不會有這些事,父君在這些人不敢。如果是司命在,她應該做好了萬全準備,這些她都能提前預想到。」
說著他自嘲似笑道:「而不是像我顯的這麼措手不及,她總是很冷靜也很聰明,就算有萬一,她一定很快就能解決。他們看到我這樣一定會失望的。」
白十三感覺出他的壓力非常大,不過遠處的蘇明引起了他的注意。黃懷靈發作后,他也一同被帶出,在了殿外被暫時看守著,然後他在會場一直在尋找著,最後鎖定在了對面,沈臨願在那。
白十三也知道這個視線明顯是在看沈臨願,覺得事情並沒有很糟,所以他問道:「黃懷靈不行,蘇明呢?我看他進來時見你,對比黃懷靈不太一樣。」
看他突然這樣問,沈臨願視線轉了圈注意到了蘇明,明白了,於是點點頭:「他…確實,我們聊過。他也是我手中現在最大的把握,來之前我本來想著,讓他們說出口了,抓住他們口中的人,接著慢慢揪乾淨。但是今天我又發現了一些事,這個規模太大了,以前毫無聯繫的,突然之間今天都想約好似的,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像剛才那樣的事,今天已經出現了好幾次了,有人在擾亂時間,我懷疑這些「有功之人」也並沒那麼乾淨。」
他說的正認真,白十三卻突然看著他笑了起來說道:「誰說你不適合的,你看你現在說的這些不都是你自己發現的,蘇明也是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好的,你這麼堅持,為什麼不給自己多一點信心,你可以的。」
然後白十三又繼續說道:「我剛剛問你如果,你說的是崇明和小凈。當然,應該不止你,我想包括大部分人想法或許都和你一樣,因為崇明是天帝嘛,誰會反抗他呢,對吧?可在我看來,這些不僅僅是理所應當,而是他經過很久很久的努力才得到如今這幅威望,至於小凈嘛,呵呵…」
他停下看著沈臨願意味深長的笑著:「她是有能力,但你也太神化她了~」
沈臨願被他那笑搞的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手指撓著臉。
笑笑過後,他繼續說回:「沒有誰的成長路上是帆風順,今天是你第一次我覺得還不錯,至少…我記得崇明第一次時,他還哭過呢。」
「真的嘛?」沈臨願有些驚喜追求驗證。
白十三抬著下巴很自豪很肯定的點頭,然後又警告他:「是啊,不過我告訴你你可不許說出去,不然他一定會找我算賬的。」
沈臨願笑著連連點頭答應:「知道啦,師傅…謝了!」
這聲謝謝估計是不止謝他揭底的事,兩人心照不宣。
「我很意外,因為我從小到大沒見過父親哭,他唯一出現過非常難過的時刻,是花叔叔他們…的時候。」他看著師傅,他那時和父親一樣。
——「嘎嘎——嘎!」
此刻玄武門的上空飛過一群雁群,長長的兩列排成斜角跟隨著隊伍最前頭的,成為了一個人字。
由這隻大雁帶領著整支隊伍整齊劃一,在大隊伍的旁邊還有一隻小的隊伍,白十三仰頭看去若有所思,然後突然問向沈臨願:「阿願,你知道領頭雁嗎?」
沈臨願對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問,不明所以。
白十三接著道:「領頭雁是隊伍最前面的一隻,它會盡可量展開羽翼減輕給隊伍的風力。身後的雁群有老的、小的還有它自己的愛人,它所承擔的壓力都是為了保護他們,它會回頭看但他不會隨便停下,因為他承擔一個雁群的生命責任,它們都知道會有下一位領頭雁,但每一位都會堅持做到最多。而旁邊那隻隊伍雖小,責任卻是同樣,但他不是繼位的,在我看來,你父親就像領頭雁,而你,是旁邊那隻新雁群的領頭雁。」
他指著雁群給他看,雖然那隻隊伍只只不如大隊伍來的宏偉,但他也在努力展翅,帶領著他們。
「他身後有你,有整個天界,所要承擔的擔子很重,不能隨意退縮,也不能展現弱點。那樣很累,他也遲早會有卸任的時候,但我想告訴你的,這不意味著這是你接著要走的路了。你是領頭雁但你不是下一位領頭雁,你有你的路,等到那時你就是與他共肩,甚至可以超過你父親。」
這番於他而言意義非凡,因為其實幾乎所有人都說他要繼承父親的位置,連他自己都認為,只有師傅會說讓他寫自己的路。
雖然白十三常年不在天界,看似根本沒有存在感也沒做什麼,但其實這麼多年他都是在外面幫父君觀察各宗仙門的情況,處在暗處幫著父親,而且他不表露實力不代表他就是這個樣子,父君曾說過,巔峰時期的白十三是與花照君齊羽的。
可這樣的誇獎他從未對自己說過,他想到小時候和父君之間屢次爭吵都是失望的神色,沈臨願悶悶的說道:「他不選我做繼承,可能是因為他覺得我達不到他的期望,畢竟他沒有選擇過站在我這邊。」
白十三看見了他眼底的失落默默垂目,那一次被選擇關一百年禁閉成了他們父子之間的心結,極少的陪伴也讓他們之間缺少著溝通,日積月累的形成了一個壓在心裡的痛,這孩子看著沒心沒肺的,其實內心既敏感又愛自挫,他倒是很慶幸明凈能出現在他的身邊。
頓了頓,他靠回了樹邊枕著頭想起了一些事說起來:「你不知道,他啊就是嘴硬,其實他很珍惜你。你小時候很喜歡跟著你父君,見到他就會讓他抱,只要他在你就只跟著他,就連出門上議你都要跟著他的屁股後面,然後又一臉委屈的被陪侍抱回去,眼巴巴的哭。他見到啊,心疼的要死還要忍著不看你,過後老是說很羨慕能在家陪孩子的平凡人家。」
白十三看向他笑了笑,然後繼續道:「還有你的母親,她離開后其實不止一次,有人提要重選天後,他都一一回絕了。他和我說,孩子這麼小就沒有了母親,不能再傷他的心,可即使後來你長大了他也還是一個人,而這樣的議論他也從來不許別人傳到你的耳朵,他不是不愛你,只是他的擔子好重,重到我為他都會累。他其實做任何事都是很堅定,除了對你,他總是擔心他又錯了,那一次,他說他錯了,他沒相信你覺得做你的父親很失敗,只是他那人太要強了,不過他雖然是第一次當父親,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敷衍你,他說過一句話,你是他的孩子,不是他用來敘寫夢想的。」
他以前從來沒想過,不知道父君承擔了這麼多,幾乎是一瞬間濕熱一涌劃過臉頰,他低下頭懊悔:「我真是…」
白十三垂目伸手輕拍著他的肩,希望有一天兩人之間的心結能解開。
漸漸的,沈臨願收復了情緒,看著白十三有些不好意思的擦過臉,說話的聲音還夾雜著鼻音:「師傅,虧的你這麼多年一直都幫著父君。」
白十三不在意的笑笑,靠著杏樹抱起手:「我與他,不需要說這些。好啦,不許再這麼沮喪了,我白十三的徒弟可不允許這樣,你要知道在我的心裡,你和明凈一直都是同樣的,都是優秀的。」最後他笑著看著他,滿目期待伸出拳等待。
沈臨願看著眼底微熱,吸了吸氣伸出手,握緊拳與他碰拳。
他有那麼多的支持,他憑什麼還要退縮。
這次談話結束過後,收拾好了心情便是回去繼續正事了。〈完好〉
沈臨願先走要收拾下自己,白十三在這準備戴回面具,一抬頭視線里一個身影出現讓他不覺遲疑了一下。
他看見,有一個人也戴著面具正靜靜的站在不遠看著自己,他像是在等待,直到他發現,白十三看著他拿著面具的手一時愣在原地。
「照…」白十三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名字要脫口而出,突然回過神剎住。
白十三的耳動輕輕的傳來他熟悉的回答方式。
「是我。」
兩字讓他的瞳孔一縮,幾乎一瞬間就讓他濕了眼眶,簡直難以置信。
儘管分開數百年他用面具遮住的臉,他還是依舊默契,毫無意外認出了他,認出了對方,一陣風讓杏花都吹落在了兩人身邊。
杏花雨落故人歸。
多少次了,多少次他想在聽見他說是我,想讓他告訴自己,他沒死。儘管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都認為他不可能會死,可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個念頭不受控制的在動搖著,其實他心裡有好多話想說,他想說小凈這個孩子很好,可還是讓她受了苦,他還想罵他,知不知道當他的死詢傳來時,他有多愧疚自己沒在身邊。他每走一次以前大家去過的地方都希望能見到你,他差一點覺得就這樣遺憾了。
可一見他還安然無恙,他又什麼都不再想不想問,只覺得幸好,幸好他活著。
這些全部他都只轉為了輕輕點頭。
即使兩人內心如何顫動,都沉靜的站在原地,駐目著。
而後沈臨願回過頭來找他,他馬上低頭,移開了視線。
「師傅?你在看什麼?」
「沒有。」白十三搖頭。
沈臨願看了眼沒發現什麼,回過頭:「那我們快進去吧。」
白十三點點頭,進殿前又往那看了一眼,人已經不在了。
原本他聽到一些消息說花照君又出現了,而且要來審判會,起先以為又是假的,沒想到,估計這一次是他自己傳的。
可他出現卻並不是立刻回天界,看來現在還不是相見的好時機,他出現的突然,在這個時刻一定是要做什麼,不過這一次他會在身邊。
另一邊,墨子淵留在殿里等了許久也沒見沈臨願回來,正準備去外面看看,一走出來竟然看見了二姐的身影,身邊還有一個人,他心裡奇怪二姐怎麼會來這,正想追上去看看,沈臨願又從外面回來了,兩人一出一進剛好碰上了。
「子淵?你怎麼了?」兩人差點撞上,沈臨願扶住他,看他這一幅著急的模樣問道。
這一停,等他再看向那個方向,身影又不見了,周圍也沒看到有,這不免讓他有些奇怪。
「子淵?」
沈臨願又喚了他一聲,墨子淵連忙回過神應道:「嗯?噢是…我想著出來找找你,看你心情不好。」
「噢~我已經沒事了。」沈臨願笑笑搭著肩感激道。
墨子淵點頭:「那就好。」
聽他們聊了幾句,白十三便從他們身邊走開,自己先進去了。
沈臨願看了眼,便也叫他走了:「走吧,進去了。」
墨子淵不確定的又再看了一眼,直到確實沒見到那個身影他才低低應聲:「嗯,好。」和他進去了。
難道真是自己看錯了…
等大家都又坐回了席位,墨子淵帶著疑問一杯下肚繼續倒,走進來的倆人卻讓他神情不由一愣,隨即放下酒壺。
「這不就是二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