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江上的日與夜 第270章、年輕的生命(一)
陳瀟湘的故事戛然而止,在龍山大學熙攘卻不紛雜的人流里,她失神了起來,彷彿腰間在嗡嗡鳴叫的通信器不存在,她眼睛里蘊著彷彿能點亮地下城的光亮,卻又像路燈會在早上五點準時熄滅一般,逝去的光芒,吞沒在將起未起的天光中。而這,是地表,在地下,則是永恆輪替的固定光。
但是,她的眼神里,是存在光的。
「我該走了。」陳瀟湘說道,她站了起來,朝著面前的龍山大學天之驕子伸出手來。
「希望下次再把故事講完,也能帶上我和他的故事。」
王曉琳感到自己的手掌被一層繭子包住,粗糲而溫暖,她也有點失神,因為她沒想到陳瀟湘會以這種偏男性、偏嚴肅的方式告別。於是她就勢抱住了她,又旋即脫開,微笑道:「會的,我會記錄你們的故事,希望你安全回來。」
陳瀟湘不喜歡向人許不一定能滿足的承諾,於是她僅是啟唇簡單道:「好。」
午後的龍山大學並不靜謐,穹頂的人造日光板並不比錦屏區、觀日區來的更高級,光理所當然地朦朧又不真切,但是這裡勃勃的生氣蓋住籠罩著的虛假。這讓她忽然有了很足很足的底氣,她想到初次見到沈如松時,她唱的歌。
她又想起了年少時讀到的一篇文章,上面說如果在路上碰見了高聲歌唱的女生,她多半是龍山大學要麼是朝秋大學的學生。
那就唱吧,嗓子在她的喉嚨里。
歌聲里,陳瀟湘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人群中。
離開地下城登上運輸機還有幾個小時。陳瀟湘去到了錦屏區,在沈如松的家門外默默注視了一會兒,她知道沈如松有一個很快要統一考試的妹妹,她心說把剩下的運氣都送給她吧。她和這麼多軍人奮戰如此,就是能讓年輕人過上本該屬於他們的生活,枯燥書本繁瑣工作,勝過槍炮與鋼鐵。
陳瀟湘不在乎興湖裡被帝國人抓走了什麼,也有點漠視了自己的遭遇,即便帝國人從興湖裡抓走了一台機甲,她也會照著命令去突襲帝國人的基地,別說這次只是突襲野人的老家而已。積怨已久,談判或是死戰,也並不是她區區一個士官能決定,她能做到的,就是服從命令,戰鬥到最後一刻。
把帝國人打出國境,把野人驅逐到深山老林,足夠。
很快,陳瀟湘又坐上了去往地表的交通工具,她和同伴們並沒有乘著磁懸浮平台,而是坐隧道電車,從服役時的上行隧道一路攀升。沿途彷佛無窮無盡的隊伍,下來的傷兵,上去的新兵。每人眼中,都好似燃著一團火,磷火銜接,就成了龍。
地表的冬季凜風能刮掉人一層血肉,頂著刺骨寒冷,內里蘊藏著火熱能量的煤炭隨著翻車機,倒入了工業輸料井,深淵般的管道絞吸了一切。陳瀟湘一行人將天門甩在身後,在山腹空蕩蕩的機場里,他們登上了一台半新不舊的老式運輸機,這是復興軍空軍最後的儲備運輸機,一切軍備,都投入到了前線。
運輸機衝出凍雲,龍山迅速在舷窗外變成了僅有一指長寬的渺小之物,底下仍有蔥翠之意的湖泊便是天池,這座起源了天海國家的湖。據說裡面一直有一條白龍,保佑著天海的國運。
陳瀟湘不怎麼相信這些,她想,如果真有白龍,那它永遠不要出現,人心中有個念想,或許比什麼都強。
運輸機飛三個小時就能到昌都。昌都已被帝國軍前鋒鉗住,他們自然不會在那裡做準備。而是在北琴基地外一個新布置的野戰機場。
這裡集結了大約三個連的空降兵,陳瀟湘沒有像往常一樣看到每個人臉上都有著屬於精銳的驕傲感,不少浮著瘋狂、冷漠的意思。很快,她的新指揮官便解釋了這是為什麼。
「這是懲戒部隊。」
「我們很缺人。」
陳瀟湘沒抗議,當然她也無權抗議。一切能戰之兵都調動起來了,動用懲戒營也是題中之義。
「我們作為先導部隊,空投到野人谷上方,奪取防空塔后引導後續大部隊空降。一連負責清理並堅守野戰機場,二連負責摧毀防空設施,三連負責建立外圍防線。」
有人發出疑問:「情報說野人谷有上萬兵力,而且不包含野獸,我們需要地面部隊協助。」
指揮官回答道:「地表部隊由北琴步兵團等四個團級戰鬥群構成,它們已經抵達預定位置。」
「你們的主要目標是給敵人一種錯覺,是為了斬首行動而來,所以你們要堅守到最後一刻到援軍趕來,同時,另一批部隊將會摧毀野人谷的附屬礦場和軍工基地,破壞他們的戰爭潛力。」
有人對著陳瀟湘感嘆道:「騎兵,戰鬥工兵,空降兵,我們生來就是被包圍的。」
「騎馬、披甲、空騎兵,挺好。」陳瀟湘說道。
指揮官還未說完,他攤開了一幅畫著年輕女性的肖像畫。「這是野人谷的頭目,『羈絆者』,她作為野人部族的實際領袖,是部族的粘合劑,殺死她,野人將重新陷入內戰狀態。先頭部隊引起野人谷混亂后,逼迫她回援,主力部隊將會截獲她的位置,予以擊斃。」
「看來我們任務很重。」辛婕評論道。
「再重也比之前那一仗來的輕鬆。」趙海強說道。「就是希望松子還好。」
「這小子鬼精,你死了他都不會死。」
眾人一齊笑出聲。
指揮官敲了地圖桌:「行動代號:『跳馬』,這將是影響戰爭局勢的重要一仗,每個人都要不計個人榮辱乃至性命,打贏這一仗!」
陳瀟湘沒有應和吼聲,她獨自走出,領取了裝備,標準的空降兵裝備。「鳳凰」外骨骼的空投版,一把80式無殼彈步槍。
登上戰術運輸機,安全帶系住自己,外邊泛起紫色夜晚光芒的凍雲,令陳瀟湘回憶起不久前返回龍山的光芒。
她知道,等待她的,是壓上所有人的賭局。